翌日清晨,樓碧早早過來和千秋商量匾額的事情。趙吉的事情穿得很快,樓碧以為千秋定然精神糟糕,不過看起來倒是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的模樣,不禁讓人感慨這個小姑娘身子里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這東西我送去南承郡王府,讓定慧公主幫個忙吧。」千秋說道,既然沈園是只歡迎女眷進入的地方,那麼身為一朝公主的定慧公主來書寫這個匾額再適合不過。
然而樓碧似是並不認同,道︰「雖然說由定慧公主來書寫的話,定然能夠吸引不少人,但是小姐是希望讓南承郡王介入此事嗎?」。
千秋一愣。
樓碧微笑而道︰「不過我只是一介管事,或許我說的話不太對,臆測小姐應該不是想要將此事同南承郡王協同才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樓碧是在提醒她不要過多地讓阮胥飛介入她的事情嗎?為什麼樓碧會突然這麼說呢?的確,她不想要將生意上的事情和阮胥飛有太多瓜葛,可這事情應該和阮胥飛扯不上一起去才是。
千秋對上樓碧的目光,忽然明了,她是忘了經營沈園的初衷了,乃是為了方便收集各路消息,確認自己的消息通道。
千秋沉吟了片刻,樓碧並不急于再次發表意見,知道千秋只經過自己的一點點提醒便能領悟過來。
不應該太信任阮胥飛?千秋心道,但是也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他應該不會害她,只是……她想到那時候他隱瞞了玉瓊公主曾派人刺殺她的事情,便忍不住將樓碧的話越想越深入。
「依你之見,最合適的是什麼人?」
樓碧道︰「小姐覺得皇後娘娘如何?」
千秋目光一動,她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入宮了,皇後很照顧她她是知道的,因為過年過節都會孝敬鳳儀宮里一筆,且她又是站在太子陣營的。
「皇後娘娘乃是一個聰明人,舉手之勞而已,不會拒絕的。」樓碧蠱惑地說道。
千秋見樓碧如此來勁,不禁起疑,不過他說的對,這事情也許皇後娘娘比之定慧公主還要適合,也不會得罪定慧公主。
「發帖子往榮國公府,晉國公府等各個府邸,就定在十五那日吧。牌匾的事情我會處理,在此之前,我想到一個人,她應該也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女子。」
千秋口中的人正是她的老師曾樂師的孫女曾嫻,千秋對此人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錯,氣質從容嫻雅,由她來出任沈園右院的院長最為合適不過。
「我?」曾嫻不禁訝異,千秋有時間會常常來探望曾樂師,然而在今年正月過後,曾樂師因為上了年紀的關系感染了風寒,病急如山倒,就此去世了。曾樂師生前曾對千秋多番照拂,如今只留下曾嫻一個人居住在這莊子里頭,千秋便想要為恩師做一些什麼。
曾嫻搖了搖頭,一縷頭發滑落下來,她如秋水一般的明眸流轉,氣質如同秋日淡菊,非大家閨秀卻勝過大家閨秀。
「嫻姐姐,請不要推辭。」千秋雖然與她交談並不多,卻是能夠大概把握住這人的性格的,且她還隱約察覺出來她與陳白鷺的事情。
「千秋,我不過一個山野女子,爺爺去世之後,我便只有守著這里過過清靜的日子罷了。」
千秋並不氣餒,道︰「嫻姐姐請先不要如此快地下定論,先同我游覽一番沈園如何?」
听千秋如此說,曾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便隨著去了開雲湖畔,下了馬車,曾嫻便覺得眼前一亮,此處開闊的地境,水的靈秀,沈園的雅意,讓她心神一蕩。
「姐姐要往那邊走?」入口處是一叢紫竹,左右兩邊分別是兩條青白色的鵝軟石鋪就的小徑,分別通往沈園的左右二院。
「右院吧。」曾嫻往右邊走,視線中紫竹緩緩消失,便見一面青白色的石壁,上面是千秋親手題寫的詩句。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曾嫻念著,似是心有所感。她久居城外,幾乎是和這奉昌城失去了聯系,也就不知道近日城內廣為流傳的事跡了。
她腳步一頓,遠遠地便見一座拱橋,譚中錦鯉游曳,鮮艷的尾巴如同一朵朵花火。拱橋的一頭連著一個精致的八角涼亭,其中一個角上掛著一個鈴鐺,風來便叮鈴作響,繞亭成自然的樂曲,此亭叫做一角亭。亭子的另一邊是九曲回廊,往回廊而出就是花圃,花圃里栽種著各色花種,每一株都不是尋常品種,養護起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後是月牙形的拱門,之後又是成片的紫竹,于幽深之處一塊巨大的平坦的石頭,顏色自然地形成了赤色,若是在此處躺下來,定然十分愜意。
「可不止這些。」千秋笑了笑,將人往更深處引,這之後便是將右院又劃分出不同的苑來,每一個苑都是一處風景,都是極致的享受。
「東家。」以清秀的童子站在一處小徑口,同千秋行禮,年紀不過十二歲,唇紅齒白,微微一笑。
曾嫻一愣,又釋然,就連伺候人的伙計也與尋常人不同。
千秋只在童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往前而去,氤氳的水汽中夾雜著特別的味道。
「有點像是……硫磺。」曾嫻不太確定地說道,但是若是有硫磺,加上這走進來可體會到的不同溫度的水汽,便可想而知是一處天然溫泉了。
「所以說沈家人真是會享受,不過這些現在卻是我的東西了。」千秋說道,她自己也很是滿意,然而沈園的全部還不止如此,可銀錢卻是已經砸進去不少了,某些東西只完成了一半。
走得有些累了,二人回到紫竹林中的那塊巨大平坦的石頭上。
「如何?」千秋問道。
「可有樂師至此?」
「最好的樂人不是嫻姐姐你嗎?」。遺傳自曾樂師得天獨厚的音樂天賦,加上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千秋想不出比她更好的人選了。
「你若是真的覺得我可以的話,便將此地交給我吧。放心吧,我不是一個只知道吟詩作對的人,不會欣賞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園子而只將她當做玩樂的物所。」
千秋心中贊嘆一句,對她眨了眨眼,道︰「呵,卻還是逃不過玩樂二字。」
「要不要去看一看左院?」千秋總覺得來到這里就能夠放松不少,或許也是身邊有曾嫻這樣的女子的關系。
曾嫻搖了搖頭,道︰「那並不是我喜歡的地方,不看也罷。」
千秋沒有強求,便讓那清秀童子帶著曾嫻繼續轉轉就可。
然後,千秋又進宮去面見皇後娘娘了。雖然看著千秋正常不過,可小黛總覺得自家小姐好像突然對于生意上的事情格外熱絡起來了。
千秋下了馬車,自南宮門進入。從前殿側面繞過去,不遠處的垂絲海棠掩映間,忽然見一抹絳色的身影。葉惜京側身,便見千秋朝著此處而來,不禁眯起了眼楮,眉目一沉。
「世子?」一襲翠色衣衫的男子從花影中出來,寬袖生風。
千秋對于並不識得此人,對葉惜京微微點了點頭,便直接往鳳儀宮而去。
「此人是……」翠色衣衫的男子看著千秋離開的背影,似是想起了什麼道,「在下剛才同世子說的那件事情,世子以為如何?」
他撥開垂絲海棠,見葉惜京目光依舊流連著剛才經過的少女身上,不禁笑了笑道︰「莫非那就是盛傳的元昌縣主?」
葉惜京向來生性冷漠,對于女人更是不貴過多注目,能夠讓他如此的,除了那位元昌縣主,王玄翎可是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葉惜京並沒有回答是與不是,不過王玄翎已經確定了。剛才看那少女長得不錯,可要說傾城絕色,卻是差了好大一截吧?
王玄翎並不懷疑葉惜京看女人的眼光,不過對于男女之事並不在意,又將話題拉回了剛才所言的事情,道︰「冷冷清清的一向都不符合那位的性子,世子只要敬候佳音便是。」他聲音壓得極低,也只得葉惜京一個人听到罷了。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兩個為春日開得嬌美的花所駐足的公子而已。
千秋這才想起來,今日英帝似是先召見了春闈的前三甲,所以剛才同葉惜京在一起的那個人,便是三甲之一了?
要不然還真是奇怪,葉惜京也就算了,一般人可不能隨便在那里停步,連在宮中走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待宮女通報之後,千秋便入了鳳儀宮,待請安畢,皇後娘娘笑著請千秋入座,道︰「今兒個你這丫頭怎麼會來見本宮?」
「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笑起來,道︰「少耍嘴皮子了,你可不是那些個成天圍在本宮身邊賺的丫頭,平日里讓你來還不來,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吧。」
「既然娘娘如此直言,那千秋便放肆了。」千秋抬眸一笑,便將樓碧提議地請皇後娘娘跟書寫沈園的匾額一說。
皇後娘娘一愣,笑道︰「竟是讓本宮題寫?」
「听說娘娘字漂亮得很,千秋便舌忝著臉上門來了,還請娘娘無比賞臉。」
皇後掩唇笑得厲害,直說千秋將她的高帽子待得太厲害了,這娘娘題寫旁人可不敢直接過來要,不過她喜歡千秋,便也沒有將她此舉視作放肆,反而覺得有些可愛。
皇後娘娘招呼了身邊的宮女,讓她去準備準備,千秋道︰「今日里是陛下召見三甲嗎?」。
「你來的路上見了人不曾?」皇後娘娘剛才笑得厲害了,便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道,「那左家的小子不錯,給左振威長臉。」
千秋心道左克賢對于那探花可一點兒也不滿意,不曾覺得給左家長臉,反而覺得沒臉呢。不過這樣子看來皇後娘娘似是對于左克賢並不太在意,不然也機要求不會如此了,對于太子來說,重要的不是能題詩作賦,更重要的是擁有為官的才能吧?
「千秋之前來的路上見了一個,不過眼拙,並不識得,因而才有此一問。今日二皇子在春風橋走動得勤快,和各路士子似是關系很不錯。」千秋說完,便見皇後娘娘嘴角一彎,目光中露出一絲厭惡。
「妄想染指不屬于他的東西,真是學不乖。」
千秋附和著,將話題繼續引入二皇子,道︰「千秋愚鈍,並不清楚東宮部署,便有此一說,想必皇後娘娘早已有了計較,不會理會二皇子這種雕蟲小技。」
「苟延殘喘而已。」皇後娘娘面對千秋也沒有什麼忌諱,前十幾年幾乎是和趙賢妃日日慪氣過日子的,雖然不曾落敗,也不曾討得好去,以至于二皇子才會有如今的勢力,這一方面也是英帝寵愛趙賢妃造成的。對于女人來說,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都是可恨的,更何況是那個與她兒子爭奪儲君之位的趙賢妃。
「千秋有一事情,想來想去還是要與皇後娘娘說一說。」千秋壓低了聲音,室內的空氣忽然一變,皇後娘娘眼神銳利,道︰「但說無妨。」
「千秋有做一些小營生,一來二去手下人便听說了一些特殊消息,有一位貌美的女子,曾是官ji,讓康成伯和晉國公都心動不已,最後卻被晉國公納入懷中,康成伯暗恨不已。」
「哦?」皇後娘娘聲調微微上揚,鄙夷道,「康成伯還是那麼貪戀啊,這麼多年來可一點沒有變。」
她說話的腔調有一些奇怪,千秋一瞬間想起明慧公主的事情,似是她同康成伯趙文思的關系也不簡單。
「雖然只是男子之間爭風吃醋的小事,不過用在東宮手中,或許就不是一樁小事那麼簡單了呢。」千秋道,她點到即止,有些話說滿了就不太好了,皇後娘娘自然會知道之後要怎麼做。
「這事本宮記下了,千秋你有沒有耳目打听到那官ji?」
「這事情簡單,因為是來買香的客人,千秋想著也許會用到,便讓人記下了,只等著娘娘吩咐。」
二人目光交流過一層,皇後娘娘心中暗道這少女雖說是是來請她題字的,可此刻反而讓人覺得她就是為了透露這個消息而來。若是事情屬實,倒是可以利用這個女人做不少文章,晉國公這人與其說是搖擺不定,倒是更像是站在英帝身後觀戰,尤其是將司馬月嫁給了宗政明珠之後,同榮國公宗政宇那個老狐狸讓人很是不快。
「明慧休養的日子也實在是太久了一些。」皇後沉聲道,即便兩人心中都清楚明慧公根本就不是在休養。但是有人不知道,那就是太後。
差不多是太後回宮的日子了。
千秋也是考慮到了這件事情,便將此事說來,太後可是最為疼愛明慧公主了,她將明慧公主為司馬誠所害的事情透過皇後娘娘這張嘴說出去,想必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尤其是在司馬星懷疑不定的情況下印證。
明慧公主到底怎麼樣了,她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司馬誠對于明慧公主究竟抱著怎麼樣的感情,太後只需要知道司馬誠因為一個官ji同康成伯相爭,將明慧公主弄得消失就可以了。
再好不過的理由,再好不過的時機。
千秋從鳳儀宮出了,輕輕松了一口氣,但是心中依舊沉沉的,看一看天色,過于黯淡,明明並不算太晚,看來就快要下雨了。
「看你這樣子,似是很不喜歡這天氣啊。」耳後傳來太子的聲音,千秋忙行禮,太子道,「你這是要走嗎?」。
「啊,是,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太子目光掃過她手中拿著的東西,千秋道︰「也順道來求娘娘墨寶。」
「呵呵呵……」太子笑起來,「這你舉動有些特別啊,對了,听陳魚說前不久見了你,還听說那沈園,難道是為此事?」
「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就要下雨了,還是回頭讓人給你去去一把傘吧?」
千秋心道也就走出宮的一陣子功夫,等進了馬車就不需要了,便想還是不要麻煩太子了,于是謝絕。如此,太子便讓千秋趕緊走不要趕上雨,千秋倒是想要三步並作兩步往宮外走,不過這行為顯然不太雅觀。
原路返回到了那一片盛開著垂絲海棠的地方,就開始下雨,好在皇後娘娘的墨寶可是用厚厚的布帛包著的,這小雨影響不了什麼,等會兒雨大了她早就已經在馬車里頭了。
垂絲海棠鮮艷俏麗,雨絲飄落下來,風情更甚。千秋不禁腳下一頓,在那花間再次見到葉惜京的身影,不過早就沒有了翠色衣衫的另一位男子。
「你還在?」千秋訝異,她在鳳儀宮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啊。
他絳色的衣袂染了春雨,臉上籠著一層水霧,目光冷峭,淡淡道︰「不是因為你。」
是她自作多情了?那就算了,千秋可不想自己的讓好不容易求來的墨寶出事。
「你手上是什麼東西?」葉惜京的目光落在千秋護著的墨寶上,不禁上前一步。
「字畫,你對這個也有興趣?」千秋並沒有直接說是皇後娘娘的蓋了印信的題字,心道果然不應該開口第一句。
葉惜京果然如她所料,道︰「沒興趣。」
一瓣海棠被雨打落在他頭發上,雨水讓他的眼楮柔和了一些,如此在雨中站在這里的葉惜京,千秋想不出他所為何事。
「那告辭了。」千秋說道,便要轉身。
「走得這麼急做什麼?」葉惜京言語中透著譏誚。
都下雨了,誰白痴一樣站子啊這里淋雨啊?千秋心道,不過這話對于葉惜京可不一定管用,現在的葉惜京儼然已經往小變態路上越走越遠了,千秋懶得同他解釋。
「我會贏的。」背後他的聲音堅定,千秋腳下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人太子下巴,目光向下,一手緊緊負在身後。
其實就是在這里等著為了說這麼一句話而已吧?千秋心道,不過就算她直接說出來,他也不會承認。
「贏的人,會是我。到了那個時候,我會親自登門向你求親。」
「我會拒絕你。」千秋不留余地地說道,葉惜京並沒有動怒,目光中也無絲毫變化,似是早就猜到了千秋的答案。
「那麼除了我之外,不會有任何人娶你,我會是你唯一的選擇。」葉惜京嗤笑起來,像是已經預見到了千秋可悲的結局,她不會給她第三種選擇,沒有人會跟他搶,到最後她終究是會懇求她的。
「到了現在你還說這些話做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做一些和自己過不去的事情呢?葉惜京。」已經不需要顧忌到宮人的目光,千秋快步離開,可不能讓懷中的東西讓雨水浸濕了。
上了馬車,千秋撢了撢衣服,只那麼一會兒工夫外衣就都濕了。她掀開馬車的簾子,春雨斜斜地飄著,她靠在窗欄,腦海中回響葉惜京那一句「我會贏的,贏的人會是我」,便微微蹙眉。
她見識過葉惜京在寒山之頂出手,但是不知道他具體有多厲害,並不是對于阮胥飛不放心,卻是對于葉惜京的情況無法做出估量。
「吁——」馬車忽然疾行而止,千秋差點撞上馬車壁。
「怎麼回事?」千秋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只听盧甲盧乙驚呼道,「小姐不要看。」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只見一人就躺在泥地上,藍色衣衫已經被血染紅,發絲散亂,面上水漬泥漬幾幾乎讓人認不出他的臉。
「死了?」千秋從馬車上跳下來,她並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只是這樣的話,還不會讓他太過吃驚。
「我去看看。」盧甲立刻從馬車上跳下來,蹲下來去檢查那人的情況,查探一番道,「沒氣了,看身上被捅了一個大口子,不管我們的事情。」
千秋瞧著那人側面的輪廓,有些熟悉,便想要走上前去,盧乙忙攔著道︰「小姐,都死了。」他是怕千秋見了受到驚嚇。
千秋搖了搖頭道︰「我覺得這人似是有點眼熟。」雨絲不停,鮮血從他身上流出來,周圍的水坑都變得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