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剛剛暗下來,薄霧層層彌漫、漾開,燻染出一個平靜祥和的夜。暮色中,兩旁的高門大院,琉璃瓦牆,顯得濃黑異常。街道上,間或一兩個匆匆的身影,家中一定有溫暖的燭火、溫柔的夫郎、可愛的兒女,等待著她們的歸來吧。
祝清波徜徉在沒有月亮的街頭,羨慕地看著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這個城市的某一處,也有她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夫郎,也有聰穎可愛才華橫溢的女兒。可是,她卻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們相認,不能跟她們在溫暖的家中吃團圓飯。此時的她們在做什麼呢?圍著滿是菜肴的桌子品著美味佳肴,還是飯後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笑語嫣然?心中想著思念的人,腳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般,不由自主地向著那個心中向往的地方邁進……
曉雪居住的邵府,與一等大員居住的北城相距並不是很遠,徒步走來,也不過兩刻鐘的路程。祝清波心里迫切地渴望著見到那個懂她敬她愛她,視她如天的柔弱體貼的男子。歷經了那麼多的磨難,他是否安好?瘦了嗎,精神如何……呵與女兒團聚,一定神采飛揚,他的眼楮里一定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他薄厚適中的小嘴一定翹起了好看的弧度,他嘴邊的小梨渦一定又若隱若現了……
從來不知道自己那麼的想念他,那個清雅如歌的男子;從來不知道自己如此眷戀他,那個溫柔似水的男子;從來不知道自己如此渴望見到他,那個遷就她體諒她無條件地愛慕她的男子……
腳下的步子為什麼那麼急促,那麼匆忙?原來那個在她心底里沉寂了埋藏了隱匿了七年的男子,對她來說是那麼的重要,比得知女兒還在人世那會,更讓她感到若狂的欣喜。我的愛人,我的女兒,讓我看看你們吧,哪怕只遠遠地看你們一眼,也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兩刻鐘的路,對于她來說,顯得如此漫長,又如此的短暫。矛盾的心靈抵不過相思相盼的迫切,終于邵府門前那兩盞昏黃的風燈,隱約可見。門,緊閉著,似乎有意將她隔離門外一般。徘徊門前,想去敲門,卻又怕自己一時的沖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不可預料的後果。
猶豫了許久,祝清波繞至邵府旁的一條靜謐幽深的小巷子里,左右看了看,像做賊般地縱身躍進了邵府的圍牆內。避過了幾個行色匆匆的下人,繞了幾個院子,終于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她正用充滿愉悅的清脆嗓音吩咐著︰「好了,就這最後幾道菜了,你們幾個快快端去靜圜廳……風哥哥,我們也去吧,別讓爹爹他們等急了。」
祝清波按捺住心中的波動,悄悄地跟在幾個端著盤子的下人後頭,聞著空氣里誘人的菜香,心中苦笑了下,女兒親手做的飯菜,只能聞著吃不到嘴里,也是一種煎熬。
靜圜廳很快就到了,里面的燈光顯得如此的明亮、溫暖、舒適。祝清波隱匿在花叢的陰影處,遠遠地看著曉雪攜著那名叫小風的夫侍,進了廳中。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讓他如雷霆灌頂一般,呆若木雞︰「雪兒,快來。坐爹爹身邊,一頓飯忙了這麼久,要知道這樣,爹爹寧可不吃這頓飯,也不讓我兒如此辛勞。」
是他,真的是他,那個如弱風扶柳,似青竹傲立的絕世男子……不知什麼時候,她的眼圈濕潤了,面頰上兩行清淚悄悄縱流。這個在戰場上縱橫了半輩子的女子,即便長槍刺穿了上臂一聲也沒吭的少年將軍,此時卻因為這聲音,這場景,落下了女兒淚……
「爹爹,女兒不累,女兒喜歡做東西給您吃。女兒呀,要一輩子做好吃的孝敬您和邵媽媽狄爹爹。你們怎麼都不動筷呀,不是說了嗎?不要等我們,有些菜涼了就不好吃了……爹,您嘗嘗這松鼠桂魚,肉質鮮女敕,入口即化,是我們一品齋里的一大賺錢法寶呢」做在他身邊的她的女兒,在給她爹爹夾菜。她知道這個未曾相認的女兒,必定是個孝順听話的孩子。
滿眼都是屋內那父慈女孝的動人畫面,仿佛想把這一刻記錄地更加清晰,更加詳盡一般。祝清波的腿不受控制地向前移了移,向大廳靠近一些……
「誰?」隨著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響起,一道快似閃電般的黑影閃過,這個久經沙場身手不凡的大將軍,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人封了穴道,壓著胳膊動彈不得。
糗了,偷窺被抓個現行祝清波胳膊傳來一陣刺痛,心中卻似乎放下了塊大石頭一般,變得舒暢起來。
「咦??祝將軍,您來了怎麼沒有下人通報一聲?這些個偷奸躲滑的小蹄子們,明兒讓福管家發賣了去」離廳門比較近的任君軼跟著走出來,看清楚被抓住人的樣子時,驚訝出聲。
听清楚大師兄話中內容的曉雪,突然有些驚慌地從位子上站起來,看了一眼正放下筷子好奇地往外瞅的爹爹,口中嘀咕了一句︰「她怎麼這時候來了??」
離她最近的柳爹爹听見了她嘟囔的話,笑著嗔怪道︰「來者是客,怎麼能怪人家來得不是時候呢?正巧我們都還沒怎麼動筷,還不把那個什麼將軍請進來……我兒還真是有本事,不但夫郎顯貴,認識的人也非富即貴呢。」
被黎昕解了穴,放開胳膊的祝清波,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兩個眼中蘊含莫名光芒的「女婿」,掩飾般地咳了兩聲,又假裝理一理有些皺了的衣衫。深深吸了口氣,滿懷著重逢的希冀,昂首挺胸在任君軼的引領下進入了那燈火闌珊處……
曉雪眼神驚慌地迎了過來,好巧不巧擋住了柳爹爹的視線。她磨著牙,瞪著眼,對祝將軍不住地擠眉弄眼遞暗號,嘴里卻說著︰「喲,祝將軍,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不會是看我們正要開飯,來蹭吃蹭喝來了吧唉,您女兒這幾天可沒少在我們邵府白吃白喝,還吃不了兜著走,感情您老也有樣學樣來了?」祝雨落最近可是一到飯點就來,看中的糕點啦零食什麼的,還得打包帶走,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還不請將軍里面坐?」柳爹爹特有的溫柔嗓音,說是責怪,不如說是安撫。
「我……听雨兒說,你和親爹爹相認了,特地……來恭喜的。」祝清波伸著脖子,想避開曉雪,去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
她的視線往左,曉雪就往左一步,她的視線往右,曉雪又右跨一步。她豎眉瞪眼地怒視曉雪,誰知道曉雪的眼楮瞪得比她還要大。
曉雪的眼楮向後一瞥,示意她趕緊離去,並用口型說︰你——想——害——死——我——們——就——留——下——來……
祝清波看懂了她的意思,臉上寫滿了驚訝,難道女兒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什麼時候知道的?為什麼還能忍著不跟自己相認。「不想害死我們就留下」??難道女兒跟自己的想法一樣,不相認是怕禍事臨頭??
曉雪從她的表情已經清楚她心中所想,她點了點頭,又朝門外甩了甩頭,眼珠也不停地瞟向廳外,示意︰你快走,別讓爹爹看到你。
「曉雪,你在做什麼,還不請將軍上座?」柳覓雲等在祝清波進入廳門的那一刻,都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他顧慮到自己身為一名內院男子,才沒能迎上來歡迎。
「呃……爹,將軍考慮到我們內院多為男子,不好意思打擾。她來道聲恭喜,心意已經傳達到了,就不進去和我們一起用餐了。」曉雪說著,也不管什麼身份體統了,雙手放在祝將軍的肩上,用力掰,讓沒見到愛夫極不情願的祝清波向後轉,推著向廳外走去。
「你這孩子,哪有客人到了家中,還把人往外推的?你剛剛也說了,咱們家沒那麼多規矩,虛淼賢佷女不是也在座上嗎?。」柳爹爹從位子上緩緩地走過來,那身姿頗有一番動人的風采。
感覺到爹爹到了自己身後的曉雪,猛地向後轉,露出大大的傻笑,將措不及防的柳覓雲嚇了一跳,他想板著臉卻掩不住臉上的笑意︰「你呀真是調皮——將軍,小孩子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里邊請,別嫌酒食粗陋。」
等了一會,仍不見回應,他準備向前跨上一步,盛情邀請將軍入座,卻被女兒擋住了。他準備繞開女兒,向前邁步,卻總是被淘氣的女兒擋住去路,柳覓雲嗔怪地斥道︰「別淘氣,快點讓開,不然爹爹生氣了哦」
看著柳爹爹臉上的一層薄霜,曉雪模模鼻子,撅起了小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了道路。
此時的祝清波,背對著室內,身側的手或許是因緊張,又或許是因激動,而不住地顫抖著。熟悉的聲音,就在身後不遠處,重逢的時刻就要到了嗎?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濃烈的狂喜……
因曉雪閃開,而看到那個所謂的將軍的背影的柳覓雲,突然怔住了,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在夢里不知道出現過多少次的熟悉的背影,心跳突然停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