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住了進宮以後,納蘭啟德就養成了個習慣,每天午後都會去郁園散一圈步再回來,那兒離子寧閣最近。他就這樣走著,什麼也不想,靜靜地,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
「皇上,」一邊跟著的徐公公輕輕地叫了聲,納蘭啟德輕皺了眉頭,沒有回答,沒有停下腳步。徐公公也就沒敢再說下去,見皇上還往前走著,也只得跟著。
忽然旁邊竹林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是有人有些慌亂的腳步聲,忽然的又听不到了。納蘭啟德心中不悅,回過頭狠瞪了徐公公一眼。徐公公心中一驚︰皇上每天都要都要來這里,平常他整理的干淨,閑雜人等一律不讓來的,這是誰這麼大膽?想到這里,徐公公沖著林子大喝了一聲,「是誰?快出來」
林子里一片安靜,沒有任何反應。
徐公公又喝了一聲,「大膽出來」邊向一邊的錦衣衛使了個眼色。錦衣衛會意,沖進了竹林。
過了一會兒,錦衣衛從里面事出一個銀紅絹襖的女人,手捧著一堆東西。只見也有些顫抖著低了頭,緩緩地走到納蘭啟德的面前,慌亂中手一顫,東西便散了滿地,是些衣服和吃的。她忙的跪了下來,直磕著頭,「奴婢見過皇上。奴婢一時失了路,不小心闖到這兒了,請皇上恕罪。」
納蘭啟德轉了身沒有說話,只嚴厲地看了徐公公一眼,沒了再走下去的心思,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徐公公嚇得一顫,怒道,「好大膽的奴婢你是哪個宮里的,這一堆堆的,想是從哪里偷來的吧?不少字」
沒來由的事兒,攪得納蘭啟德有些心煩,皺了眉便往回去。一陣輕風拂來,鼻息間竟傳來淡淡地花香,他的心一顫,那是素雪的香味,無數次出現在他夢里的味道。
「回公公……,」跪著的女人正要回答,被納蘭啟德打斷,「你轉過身來。」
女人轉身抬了頭,是張很嬌美的臉。納蘭啟德卻有些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明知道不是她,心中便是一陣惱怒,略頓了頓,便垂了眸子轉了身,緩步離開,沒有再說話。
「回公公,」女人戰戰戰兢兢地回道,「奴婢仲金鸞,以前曾是萱月閣的才人,只因行為失當,被罰了去冷宮。這些東西,不是奴婢偷的,只因今日去探子寧閣的睿王妃,王妃送了給奴婢的。奴婢因久未出冷宮,有些不識路了,這才誤走到這里,沖撞了皇上,請皇上恕罪。」
「冷宮?好大的膽子」徐公公怒道,「冷宮的女人沒有旨意,一律不得外出,這是規矩你明知故犯,自去杖刑房領杖責吧」
「是。」鸞兒垂臉低聲應了。
「罷了,」納蘭啟德停了腳步,沒有轉身,只淡淡地道,「你回去吧」
「謝皇上隆恩。」鸞兒大喜,轉身朝他磕了頭,撿起地上的東西,一溜煙小跑地回了冷宮。
納蘭啟德轉了身,看著她跑去的方向,「徐忠,讓她仍回萱月殿吧,今兒晚上,朕要歇在萱月殿。」
「是。」徐公公喜孜孜的應了。皇上可好久都沒有去過哪位娘娘的宮里了,這回倒好,蹦了匹黑馬出來了,「皇上放心,奴才這就去辦。」
今夜的月色真好,素雪披了件衣出來,和女乃娘,香梅一起靜靜地坐在院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卻意外的發現,不遠處的宮門上,懸了盞紅燈籠,在如漆的黑夜中,一閃一閃忽明忽暗的,感覺有點兒怪異。
「那是什麼?」素雪有些奇怪地指著那紅燈籠問道。
香梅紅了臉,沒有回答。女乃娘倒是笑了,回道,「小姐進宮以後,都不大出門,所以自然不知了。這宮里規矩,皇上駕幸哪宮里的娘娘,事先就會在宮門上點上紅燈籠。」
「哦,」素雪點了點頭,奇道,「可是,那宮里不是一直空著的麼?現在有人住了?」
「小姐,這你就不知吧。」香梅神神秘秘的接上來說道,「今兒個,整個宮里都在傳呢,那仲才人不知使了什麼法子,不僅出了冷宮,還得了皇上的寵呢。小姐,你可知道仲才人是誰?」
「仲才人?」素雪無所謂地癟了癟嘴,轉過頭仍去看她的月亮,「誰?我哪知道這宮里的娘娘多的,我數都數不過來。」
「就是今天來我們宮里的鸞兒姑娘啊」香梅得意地說著。
「什麼?」素雪驚得轉了頭看她,以為自己听錯了,「鸞兒?怎麼突然的……」
「是啊。」沒等她說完,香梅接了下去說道,「宮里的宮人們都在傳呢,這仲才人以前是選了秀女進來的,一入宮就封了個才人。可後來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見過的。可不知怎麼的得罪了林太妃,被貶了入冷宮,這都好幾年了。這會子突然咸魚翻身了。听說呀,皇上都好久沒去別的宮里了,這下子,只怕這仲才人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咯」
「香梅」素雪見她說得口沫橫飛的,白了她一眼,說道,「哪那麼懸的,這鸞兒姑娘,貌美又溫順,被皇上喜歡,也是應該的。這些宮里的女人,也是一天到晚的吃飽了沒事,瞎嚼舌根子,你別跟著一起瞎摻合,咱們可不比別宮,可別惹事。」
「是了,香梅,」女乃娘也數落著道,「小姐的話,你要記著,管住自己的嘴別一天到晚跟著宮里的那些個宮女們瞎說。」
香梅听了,只吐了吐舌,不再說話。
些時的萱月殿,一片的寧靜。紅色的燭光搖曳著,映著到處都是一片通紅。
仲才人靜靜地坐在床邊,抬手輕撫著身上柔滑如絲的宮裝,好久沒穿的這身兒了,這感覺,倒竟象是遇著了久別重逢的朋友似的。她過去棄之如敝履的東西,如今卻要費了這番心思才能再取回來。想到這里,在她的唇邊,不自覺地泛上了一抹嘲笑。
「皇上駕到」空蕩安靜的殿里響起了宮人略有些刺耳尖銳的聲音。仲才人忙不迭地起身,到了門口跪著迎接,「臣妾見過皇上。」
「起來吧。」納蘭啟德皺了眉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身上己經沒了那股誘人的香味兒了。
進了內殿,仲才人侍候著納蘭啟德更衣,手式有些笨拙。納蘭啟德也不急,只由著她弄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臣妾十八。」
「你,和子寧閣的睿王妃相熟麼?」
「回皇上,並不太熟,只見過幾次。王妃心善,常會送些吃的,穿的到冷宮來。子寧閣離著冷宮近,所以偶爾,臣妾也會去子寧閣探王妃。」
好容易將納蘭啟德的龍袍月兌了擺好,仲才人便開始依嬤嬤教授的,紅著臉開始月兌自己的衣服。
「不忙,」納蘭啟德按住她的手,將她牽到窗邊坐了下來,語氣是難得的溫柔,「陪朕喝杯茶,聊聊吧。」
「是。」仲才人應了,忙吩咐了宮人沏了一壺熱茶,給納蘭啟德倒了。
納蘭啟德端了起來,小小的抿了一口,看著窗外的那輪明月,淡淡地道,「睿王妃,平日里都在做些什麼?」
「恩,」仲才人想了想,回道,「回皇上,臣妾每次去的時候,睿王妃都是在畫畫兒,要麼,就是在看書。」
「哦,睿王妃喜歡畫畫兒?畫的都是什麼?」納蘭啟德的眼楮,始終沒有看一眼仲才人,讓她有些小小的失落。不過,也讓她沒那麼局促了起來,也淺淺的喝了一小口茶,才道,「想著該是喜歡畫畫的吧。臣妾去的時候,總見著她的桌上放著些畫兒。畫的什麼,臣妾也是不知了,要不,臣妾明天去看看?」
納蘭啟德只喝了口茶,仍是扭頭去看窗外的月亮,有些出了神,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皇上,」過了很久,仲才人鼓足了勇氣,紅著臉說道,「很夜了,皇上安歇了吧?不少字」
納蘭啟德沒听到似的,仍是出著神沒有回答。
「皇上。」仲才人又輕輕地喚了一聲。
「鸞兒,是你的名字罷。」納蘭啟德卻忽然開了口,聲音有些低沉嘶啞,卻象敲中了她心中的某個柔軟處,讓她的心跟著猛顫了一下。
「是。」仲才人邊應著,邊忍不住偷偷的抬了臉去瞧納蘭啟德,只能見著他的側臉。他的臉,輪廓分明,剛毅的嘴角微微抿著,卻恰巧劃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仲才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了起來,眼前的這個人,如果不是皇上,如果心中念著的人是她,那該多好。
「鸞兒。」納蘭啟德的聲音,將她從無限的遐想中拉了回來,「是,皇上。」
「你告訴朕,幸福是什麼?」納蘭啟德收回他看月亮的眼光,看向了仲才人。
「幸福?」仲才人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愣,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只低了頭認真想著,「臣妾魯鈍,也不知回答的對不對,若是錯了,皇上勿怪。」
「說來听听。」納蘭啟德的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
「臣妾以為,不同的人,對于幸福,有著不同的理解。」仲才人小心翼翼地說了下去,抬了眼偷偷地看向納蘭啟德,見他臉色不變,並沒有生氣,心里稍微安了一些。
「說下去。」
仲才人紅著臉,不敢抬頭,眼楮只能看到納蘭啟德交叉握著的雙手,心里卻也是一陣暖意,輕輕地說道,「于臣妾來說,皇上能駕幸,臣妾就覺得幸福了。」
納蘭啟德微點了頭,靜靜听著。
「臣妾以為,男人與女人,對幸福的定義,應該也不一樣吧。」仲才人見他在听,才放了膽子說道,「于男人,也許高官厚祿,封妻蔭子就是幸福。」又頓了頓,略帶些傷感地說道,「于女人,臣妾想,能與相愛的人相守,就是最大的幸福。」
听到這里,身邊的納蘭啟德忽然「蹭」地站了起來,冷哼了一聲,沒有再看她一眼,竟甩了手徑自離了萱月殿。
仲才人呆坐著,一臉的愕然,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自己,是哪里說錯了麼,相愛相守,難道不是最大的幸福?他,還會,再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