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著一朵梔子花不住把玩的扶搖,乖巧地跟在慕容身後。
此時此刻,她依然還沉浸在花海帶來的震撼中。
臨出門的時候,阿棋和阿韻那羨慕和鼓勵的眼神,也讓她不自覺地生出一絲得意。
「咱們今兒要去哪里?」
她歪著腦袋看慕容。
慕容腳下不停,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臉,瞥了她一眼。
「跟著我便是。」
扶搖不再多問,若是平時,總是由她來為別人安排,但現在,面對著慕容,她很享受他為她安排好一切的這種感覺。
出了大門,早有下人準備好了兩匹馬。
一匹是慕容的坐騎,上次被扶搖給騎回來了;而扶搖自己的坐騎上回已經發瘋跑掉了,找不回來,故而這次換了一匹桃花馬。
上了馬之後,兩人也沒有放開速度,只是信步由韁地走著。
馬蹄敲打在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上,發出得得的響聲。
清晨的桐城,彌漫著一層淺淺的白霧,遠處的屋宇、樹蔭都有些朦朧,小攤小販們還沒有出來做生意,一片難得的寧靜。
慕容領先半個馬身走在前頭,扶搖就安靜地跟在後面,不時地打量著他。
即使坐在馬背上,他的脊背也總是挺得筆直,修身的黑色袍子,用一根一指寬的銀色腰帶扎住,顯得腰部瘦削勁實。濃黑的頭發全部攏在頭頂,用一頂銀色的冠扣住,卻不是用簪子固定,而是用黑色的發帶,系住以後垂在腦後,露出他干淨的耳輪和修長的脖子。
從扶搖的角度,除了可以看到他筆直的身姿、修長的大腿,還能看到他堅毅的臉部線條,一如他的性格一般給人硬氣的感覺。
「看什麼?」
慕容忽然回頭。
扶搖吃了一驚,有點慌亂道︰「沒什麼。」
她吐了吐舌頭,這模樣落在慕容眼里,卻顯得很是俏皮。
「到了。」
慕容總是言簡意賅,在他說話的同時,也已經停下了馬。
扶搖的馬很認群,跟著前面的馬行動,慕容的馬停了,它也就停了下來。
面前是個湖。
很大很大的湖。
一眼望去,湖面如鏡,遙遠的對岸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一點樹影,湖面上還氤氳著淺淺的白霧,恍如仙境。
扶搖驚訝道︰「這是哪里?」
慕容側頭看她︰「越江池,你不曾來過?」
原來這就是越江池。
桐城是個沿海城,就靠在越江邊上,也是越江水匯入大海的入海口。
越江的小支流穿插在城內,形成了一個越江池。
桐城作為東南數得著的大城市,佔地自然是不小的,扶搖來到桐城,本身也不算久,也沒什麼機會到處逛,除了海神廟已經熟門熟路,其他的許多景點都不認識。
這越江池,也是頭一次來。
兩人將馬拴在柳樹下,慕容領著她沿著湖邊走。
沿著湖有一條人工的石板路,但是石板路跟湖之間就是斜坡了。
扶搖今日穿的是裙裝,裙擺很大,在斜坡上走,就只能把裙擺拎起來,軟底的絲履踩在土地上也有些不穩。
慕容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腕。
扶搖詫異地看他,他卻已經扭過頭去,就這麼牽著她的手腕,將她往湖邊領。
從茂密的柳蔭下穿過,湖邊竟然停著一艘極為小巧的畫舫,一個帶著斗笠的船夫正坐在船頭上,見到他們兩人,立刻站起身來。
「公子來啦」
船夫沖著慕容點頭哈腰。
扶搖驚喜地對慕容道︰「這是你準備的船?」
慕容點頭,自去跟船夫付錢,說用船交船的一些事宜。
扶搖望著這精巧的畫舫,不得不有些感動了。
昨天才跟他說了約會的事,今天這麼一大早,居然就已經安排好了船,這說明昨天他就已經找好這位船夫了。
他,很用心。
「走吧。」
慕容付了錢給船夫,回身又牽住了她的手,先將她扶到船上,然後自己也跨了上去。
他從船頭取了船篙,一篙點開,畫舫便晃晃悠悠地朝湖心蕩去。
畫舫內部布置得很簡潔,兩邊懸掛著竹簾,全都打了起來,視線十分開闊。船艙內只有一張四四方方的矮幾,兩個嶄新的蒲團。幾上一套別致的茶具,一柄團扇。船尾一個紅泥小火爐,煨著一壺熱水。
扶搖蒲團上坐了,這才抬頭去看慕容。
「船夫沒有上來?」
她這才發現在船頭撐船的竟然是慕容,而船夫的身影則停留在湖邊柳蔭下。
慕容正又點出去一篙,船繼續往前飄著,他從容地將篙收回來,手法顯得極為熟稔。
扶搖將手肘支在矮幾上,以手托腮,望著他笑道︰「沒想到靖國侯府的大公子,竟然也會撐船。」
慕容側過臉道︰「小姐要往哪里去?」
扶搖向四周一望,天高水闊,雲層中透出絲絲縷縷的陽光,湖面上的霧正在慢慢退散。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她隨手一點,掄著胳膊劃了好大一圈。
慕容點頭,勾起嘴角道︰「那就請小姐坐穩了。」
他又是一篙點開,船頭破開水面,滑行前進,船舷兩側蕩起層層漣漪。
扶搖是北方人,很少見水,頭一次坐這種畫舫,覺得新奇極了,起身趴到了船舷上,隨著她的動作,船體微微地傾斜過來。
她立刻覺得驚慌,忙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好,不敢亂動。
此時船已經離湖邊老遠,雖然還未到湖心,卻也已經到了水深處。
慕容收了篙,放在船頭,走進船艙,在扶搖對面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兩人面對面坐著干瞪眼。
扶搖錯開了視線,看見船尾泥爐上的那壺水,便起身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提了壺過來,用幾上的茶具沏了一壺茶。
「方才公子為小女子撐船,小女子無以為謝,只有奉上清茶一杯。」
扶搖歪著腦袋,俏皮地說道,然後倒了一盞清茶,遞到慕容面前。
慕容喝了一口。
扶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來放在手里握著。
兩人相對無言,卻並不覺得尷尬,這樣寧靜的清晨,這樣美麗的湖面,這樣輕盈的畫舫,這樣柔和的涼風,一切都是說不出的舒適愜意。
湖邊未散的白霧,讓他們仿佛置身于一個專屬于他們的世外桃源,遠離了俗世塵囂。
扶搖飲一杯清茶,見慕容右手上已經沒有繃帶,而方才撐船的時候,也是用了雙手的,便問道︰「你的傷已經好了麼?」
慕容抬起右手,張開虎口,露出上面結著的一條疤,道︰「無礙了。」
扶搖放心地笑了笑。
一湖,一船,一壺清茶,一對璧人。
這樣的環境下,即使是簡單的對話,似乎也能拉近心的距離。
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絲竹聲。
慕容微微蹙眉。
扶搖卻感興趣地張目眺望。
白霧散去之後,原來湖面上還有另一艘船,比他們這艘小畫舫要大得多,雕梁畫棟,精致非常。船艙兩頭還懸掛著紅燈籠,似乎是點了一夜的,此時只剩一點余火微光。
絲竹樂聲就是從這艘船里傳出來的。
而這艘船,也正在往扶搖和慕容所乘的小畫舫飄來。
「居然有比我們還早的人,真有雅興」
扶搖對慕容笑言。
慕容卻微微蹙著眉,看著這艘越來越近的大畫舫。
大畫舫里的絲竹聲並沒有持續很久,一首曲子奏了個開頭就戛然而止,然後響起幾聲男女調笑聲。
一個紅衣女郎從船艙里走了出來,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她發髻蓬松,一綹烏發垂在頸邊,身上穿著石榴紅的高腰襦裙,肩上的半臂松垮垮的,露出一個渾圓的左肩。
兩艘畫舫此時已經挨得近了,扶搖甚至能看到她臉上隔夜的殘妝。
那女郎打完哈欠之後,便從發髻上拔下一根簪子,將掛在船頭的兩盞紅燈的燭火都熄滅了。
而幾乎同時的,船尾也有人將掛在那頭的兩盞紅燈給熄掉。
紅衣女郎卻沒有急著回到船艙,而是揉著眼楮,在湖面上掃了一圈,看到了扶搖和慕容所乘的小畫舫,似乎有點驚訝。
畢竟這麼大清早來游湖的還是很少見的。
這時候正面相對,扶搖愈發能夠看清她的面容。
那女郎年紀瞧著不大,但臉上的妝容卻很是濃艷,而且眉眼間帶著一股媚人的風情。
她忽然想到了一種職業。
而大畫舫上的女郎,看清了扶搖和慕容的相貌,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掩嘴笑了起來,又用力地看了他們兩眼,返身進入了船艙。
就听見那艙里頭響起好幾個男男女女的笑聲,緊跟著便是一群人鑽了出來,都聚在船頭上,往扶搖和慕容的船上看,一面笑一面指指點點。
「好一對才子佳人」
一個綠衣女郎沖扶搖和慕容笑道,她的妝扮跟那紅衣女郎如出一轍,臉上都帶著早熟的媚笑。
伴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船頭的一堆男女都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調侃。
扶搖和慕容卻都露出了不悅之色。
這一群男女,都是衣衫不整,瞧著便是宿醉未醒的模樣,其中兩個男人還袒胸露乳,腰帶系得松垮垮,在看清扶搖的美貌之後,都互相擠眉弄眼。
「這小娘子,倒是比咱們這船上的紅歌綠舞還要嬌女敕」
紅歌綠舞,便是那紅衣女郎和綠衣女郎的名字,兩人听了這男子的調笑,立刻不依起來,膩到他身上扭股糖也似的嬌嗔道︰「公子壞死了,昨兒還纏了人家一宿,今兒就嫌棄人家。」
那公子顯然也是歡場老手,伸出手去一邊一個摟了,膩笑道︰「瞧你們兩個,吃的什麼飛醋。」
這種情景下,扶搖怎麼可能還看不出來這畫舫做的是什麼營生,听到那男人將她與紅歌綠舞這樣的流鶯相提並論,心情頓時惡劣。
而慕容此時卻已經起身去取船篙,準備離開這艘大畫舫。
大畫舫上的男男女女自然也看出了他們的意圖,不知存了什麼心態,竟然吩咐船夫,直奔這小畫舫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