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大門開了又闔。
原本黑漆漆的前院,無數燈籠被點燃,一路亮了進去。
車隊一路行到沁芳閘外才停,蘇北岳從車上抱著丁芷蘭的遺體下來,一路進了听濤閣。
所有人都沉默地跟在後面。
而整個內院的下人們,也在沉默之中听說了這件事,每個人臉上都是一樣的凝重,閉緊嘴巴,豎起了耳朵。
有經驗的婆子被叫了進來,為丁芷蘭洗身、更衣、換鞋。
沒有人發問,沒有人質疑,這些婆子們都在深宅大院里生活了幾十年,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四夫人跟著將軍出門參加慶功宴,不過幾個時辰,竟然就死了。更重要的是,她出門的時候肚子還鼓得高高的,如今回來了,肚子卻是癟的,猶如一個空掉的皮囊,而且也不見孩子的蹤影。
難不成是四夫人死前還沒了孩子?
婆子們心里難免冒出各種各樣驚恐的猜測,猜得越多,臉上便越是凝重。
听濤閣開始全面地收拾,所有華麗的布幔都被拆下,鮮花擺設也被收起,丫鬟們都換了素服,摘掉了珠花。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只是氣氛異常地沉重。
而觀魚水榭之中,蘇北岳正在仔細地詢問宋梨花和小冬。
在宋梨花和小冬再一次重復當時出事的經過之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低著頭。
在場的除了他們三人,還有扶搖和林春喬。
至于青寧,已經被送去了上官靜所住的湘妃館。回城路上,她就已經醒了,只是一直呆滯著,也不哭也不鬧,但越是這樣,大家反而越擔心她,回到府里以後,便讓上官靜照看著她。
而在蘇北岳沉默的過程中,扶搖也正在拼命地開動腦筋。
丁芷蘭的死一定不是意外。
這一點,她非常堅信,從宋梨花膝蓋上的烏青就可以判斷出來,當時一定是有人用什麼東西擊中了宋梨花,宋梨花跌倒,不小心推倒了丁芷蘭,從而造成丁芷蘭大出血,最終難產,母子都沒保住性命。
是誰對宋梨花下手?
當時在場的只有小冬,但是小冬只不過是個柔弱的小女子,如果她對宋梨花動手,宋梨花不可能不知情,除非她是傳說中的什麼武功高手,用暗器一類的手法擊中宋梨花的膝蓋。
扶搖覺得有點頭痛。
而此時蘇北岳也似乎頭痛地扶住了額頭,他伸手去拿茶幾上的茶杯,杯子卻是空的。
「茶呢」
他煩躁地捏著被子頓了一下桌面。
扶搖連忙要去拿茶水,但不知怎麼的,心中忽然閃電般竄過一個念頭,硬生生地停住了腳。
「小冬,快上茶。」她沖小冬低喝。
小冬一驚,忙忙地轉身去拿桌上的熱茶壺,然後低著頭頭走到蘇北岳面前,給他斟了茶,並雙手端給他。
蘇北岳一只手還捏著自己的兩個太陽穴,另一只手隨便伸出去。
小冬只得將茶杯往他手里放去。
但蘇北岳似乎神思有些恍惚,伸手的時候居然沒對準茶杯,而是捏了個空,那茶杯便從他指尖掉了下去。
關鍵時刻,小冬似乎是反射性地伸手一抓,將那茶杯給抓在了手里,但她似乎是沒抓穩,歪了一下,半杯熱茶都潑了出來,潑濕了她的手,也潑濕了蘇北岳的前襟。
「奴婢該死」
她立刻驚慌起來,將茶杯往旁邊茶幾上一放,便拿了帕子跪下要去擦蘇北岳的前襟。
蘇北岳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冬啊地叫了一聲,驚恐地望著他。
蘇北岳狠狠地瞪著她,冷笑道︰「沒想到,我這將軍府里竟然還藏龍臥虎,一個小丫頭也有如此身手」
小冬臉色頓時一變。
扶搖突然一個箭步竄上來道︰「真的是你」
蘇北岳抬頭看著她道︰「我們父女倒是心有靈犀。」
扶搖抿著嘴,卻是痛心地看著小冬。
方才她原本要去替蘇北岳斟茶,但就在一剎那間,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什麼用意,鬼使神差地就讓小冬去,沒想到蘇北岳借著茶杯掉落的一個小動作,就把小冬會武功的秘密給試探了出來。
習武之人,長年累月會養成一種條件反射,在踫到危險的時候會本能地躲避或出手。
小冬就是在習慣性之下,看到茶杯掉落,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她的心思也非常地靈敏,一握住茶杯就察覺到了自己動作的異常,還想裝作打翻茶水來掩飾,但以蘇北岳的眼力,又怎麼可能被這一點小小的障眼法給糊弄過去。
而此時蘇北岳抓了小冬在手,小冬臉色蒼白,眼里的驚慌再也藏不住了。
這個變故,自然讓宋梨花和林春喬也十分吃驚。
宋梨花忙道︰「小冬怎麼了?」
蘇北岳只是死死地盯著小冬,並沒有回答她。
扶搖忙握住了宋梨花的胳膊,雙眼發亮道︰「娘,你不用擔心,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了,是小冬要害你和四夫人。」
「什麼?」宋梨花還有些糊涂,不明白她怎麼推出的這個論斷。
扶搖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有意無意地抬頭看了林春喬一眼。
林春喬面色蒼白,眼里劃過一絲慌亂,盡管她極力掩飾,但扶搖還是發現她絞著帕子的手指微微地發緊。
跪在地上,被蘇北岳抓住手腕的小冬,終于張開了嘴,抖抖索索道︰「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打翻茶水……」
蘇北岳冷笑了一聲,一把將她甩了出去。
他力氣奇大,小冬被他一甩,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
「若不是打翻了茶水,我又怎麼能看出你竟然是個身懷武功的奇女子。」
小冬臉色愈發地慘白,咬唇道︰「奴婢,不明白將軍說的……」
蘇北岳站起來,高大地如同一座山,他身體投下的陰影將小冬整個人都籠罩住。
「你受誰指使,為什麼要對四夫人下手?」
小冬只是一味地身子發抖,咬著嘴唇不說話。
宋梨花怯生生地問扶搖道︰「是小冬下的手?」
她問的聲音極輕,像是難以置信。扶搖握住她的手,此時還顧不上跟她解釋。
小冬不說話,蘇北岳也沒有立刻說話。
林春喬忍不住道︰「將軍怎麼知道是小冬下的手?」
蘇北岳冷笑︰「大夫人膝蓋上的傷,明顯是暗器所為。這個听濤閣里煎藥的小丫頭,身懷武功,卻不顯山不露水,如此地古怪,分明是在故意掩藏秘密。」
林春喬驚呼一聲道︰「小冬會武功?」
她這個反應似乎有點過大。
蘇北岳飛快地抬頭看著她道︰「你難道不知道?」
「我……」林春喬悚然一驚,「我怎麼會知道,小冬居然會武功,這,這……」
她似乎是太驚訝了,以至于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蘇北岳低下頭看著小冬道︰「還不從實招來」
小冬身子不受控制地發抖,卻仍是說道︰「奴婢不明白將軍所說。」
她驚慌,害怕,六神無主,這些情緒都明明白白地寫在她臉上,但是她嘴里卻什麼也不肯吐露。
蘇北岳緩緩地用手叉住了後腰,眼楮也微微眯了起來,像是正在狩獵的豹子。
「不要以為你嘴硬就可以不招,軍中多的是讓你開口的法子。那些法子都是用來對付戰場上的敵人,你一個細皮女敕肉的小姑娘,難道也想嘗嘗油煎刀剮的滋味麼?」
小冬渾身一顫。
蘇北岳上前,抓起了她的手,四指握住她的小指指根,拇指抵住她的小指指尖往上一掰。
「啊……」
小冬慘叫一聲,額頭一下子冒出來一層冷汗。
蘇北岳將手的手一扔,小冬立刻就抱著手痛苦地蜷縮起來,痛得啞了聲。
「不過是這麼一下,你便已經承受不住,軍里的手段遠遠超過你的想象,難道你想享受那些倭寇細作一樣的待遇?」
小冬蜷縮著的身子又是一顫。
宋梨花心軟,見她如此痛苦,已經有些不忍心,扭過了頭。
扶搖雖然也覺得心里發冷,但一想到這個外表忠良敦厚的丫頭,不僅害死了丁芷蘭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差點將一盆污水潑到自己母親頭上,一顆心便又堅硬起來。
林春喬忽然怒喝一聲,撲了上去,抓住了小冬的頭發。
「你這個賤婢,說為什麼要害死四夫人」
小冬被她抓著頭發,脖子高高地昂起,露出了蒼白的臉,神情一片灰敗,兩只眼楮大大地睜著,額間的胭脂記愈發地殷紅如血。
「放開她」
蘇北岳沖林春喬大喝一聲。
林春喬狠狠地放開了小冬的頭發,巨大的反彈力,讓小冬的額頭猛地磕到了地上。
她悶哼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蘇北岳道︰「還想活受罪麼?」
先是小指被掰斷,繼而被林春喬抓住頭發,承受了頭皮的劇痛,小冬怕得渾身顫抖,終于抬頭,有些急促道︰「將軍,奴婢願意招認……」
扶搖和宋梨花頓時一驚,而林春喬更是臉色大變,整張臉都緊張得繃了起來。
蘇北岳道︰「說」
小指的疼痛讓小冬有些呼吸不穩,她努力地鎮定了一下情緒,才虛弱道︰「奴婢害死了四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公子,自知死罪難逃,只求招認之後得個痛快。請將軍落座,听奴婢呈情。」
蘇北岳微微眯了一下眼楮,轉身朝椅子走去。
而當他走到椅子前,準備轉身落座的時候,匍匐在地上的小冬,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與此同時,第一個發現小冬異常動作的扶搖,也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