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楊阿姑，林春喬長出一口氣，仰靠在椅背上。
「夫人好手段。」王媽媽端了杯熱茶放在她手邊，諂媚地笑著。
林春喬半閉著眼楮，恩了一聲，懶洋洋地端著茶來，抿了一口。
王媽媽微微弓著身子，雙手虛按在小月復上，笑道︰「夫人吩咐他們故意在楊阿姑面前議論，楊阿姑果然起了疑，再加上夫人將娘家背景抬出來一亮，由不得她不動搖。想來也是，靖國侯夫人那樣的精明，怎麼會要一個村婦的女兒做兒媳婦，更別說慕揚公子將來還要襲爵，繼承靖國侯府的家業，大夫人那樣的親家，可怎麼拿得出手。」
林春喬哼了一聲，瞥著她道︰「你以為僅憑這幾句話就能讓靖國侯府人改主意？」
王媽媽討好道︰「奴婢胡亂猜測，夫人計劃周詳，奴婢不過猜到十之一二罷了。」
林春喬冷笑︰「光靠這些自然是不夠的。」
楊阿姑的確因為這些言論而生了疑惑，但是為慕揚向蘇扶搖提親，是靖國侯夫人做的決定，她作為一個下人，絕不會因為這一些捕風捉影的議論就質疑主子的決定。
真正讓她動搖的，是午宴間，林春喬所說的一番話。
林春喬先是有意無意地提起了自己娘家的背景，少不得要提起那位做了安北都督的堂叔，又說那位堂叔是如何地喜愛雪華這個外孫女。
然後她就漫不經心地提了一下扶搖和慕容的交情。
當初慕家兄弟在桐城的時候，扶搖跟慕容可是走得很近的，常常單獨相處，正如大家都默認雪華和慕容是一對那般，扶搖和慕容也是被看做一對璧人的。
這才是真正引起楊阿姑重視的一點。
蘇扶搖竟然跟大公子慕容有染？
二公子當時也在桐城，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怎麼還會讓夫人來向蘇扶搖提親呢？
楊阿姑覺得這中間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論才貌人品，她來之前就已經打探過，蘇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被並稱為桐城雙明珠，前者大方溫婉，後者活潑開朗，都是才貌雙全的佳人。
論家世背景，兩位小姐雖然都是蘇將軍的女兒，但身份卻大相徑庭，大小姐蘇扶搖雖是大夫人所出，是嫡長女，但是大夫人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婦，全無半點背景，對二公子恐怕起不到任何幫助；而二小姐蘇雪華則不一樣，二夫人是本地望族，又有一個做安北都督的堂叔，若是娶到二小姐，不僅可以得到蘇北岳將軍的支持，更能和林家拉上關系。
論兒女私情，照眾人議論來看，分明大小姐蘇扶搖是跟大公子慕容要好的，而二小姐蘇雪華則跟二公子慕揚是公認的一對。
于情于禮，二公子都應該選擇二小姐蘇雪華才對，怎麼這次的提親對象卻是大小姐蘇扶搖呢？
是二公子表白錯了，還是夫人會錯了意？
楊阿姑自詡是夏侯月暉的女乃娘，又是侯府的老人，見得多也經得多，夏侯月暉做一些決策的時候，也常常問她的意見。而她更是將慕揚看做自己的子佷輩，對于他的婚事也十分地傷心。
既然娶大小姐蘇扶搖和娶二小姐蘇雪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局面，她認為自己必須在婚事定下來之前，再提醒一下夫人，讓她在充分比較之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所以當午宴結束之後，楊阿姑便向林春喬要了蘇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立刻離府啟程。
按照夏侯月暉的信中所述，她只需要討要蘇扶搖的生辰八字即可，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將蘇雪華的生辰八字也要了。
這些，都在林春喬的意料之中。
從她知道靖國侯府的提親對象是蘇扶搖，到楊阿姑取了生辰八字離開，前後不過一個半時辰，她在倉促之間作出這麼多布置，不可謂不費心。
不過只要是能為雪華爭取到這門親事，她花再多心力也值得。
王媽媽自然也曉得她的心思，只是一疊聲地夸她計策好。
「靖國侯府二公子那樣的人品家世，大小姐怎麼配得上，自然是要咱們二小姐，才堪為良配。」
她笑得一張臉核桃紋都要開了，林春喬心中得意，臉上卻只是淡淡。
這時，邢媽媽低著頭，從門邊擠進來，挨著牆根灰溜溜地走到王媽媽身後。
林春喬正低頭喝茶，也沒注意到她。
王媽媽卻聞到身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酒味，轉過頭去壓低了聲音道︰「又喝了？」
邢媽媽趕緊在袖子底下沖她擺手，猛打眼色。
林春喬一直不喜歡她喝酒這個習慣，所以她喝了酒，從來不敢讓林春喬發現。
王媽媽自然也知道這個緣故，不點破她，仍舊回過頭去拍林春喬的馬屁。邢媽媽也跟著附和。
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安理得的林春喬，剛剛端著茶杯抿了第二口，就听見外頭有人高聲地叫著︰「大夫人、大小姐、三小姐，你們回來啦」
林春喬的動作頓時一僵。
王媽媽詫異道︰「這麼快？」
林春喬眼楮立刻朝她身後的邢媽媽望去。
邢媽媽頓足道︰「定是那小兔崽子辦砸了差事，我一再叮囑，不到天黑不能報信，怎麼大夫人她們這麼快就回來了呢」
林春喬怒道︰「還不快去瞧瞧」
邢媽媽心虛，一疊聲應著，跑了出去。
不大一會兒，她便回來了，說道︰「的確是大夫人她們回來了，大小姐和三小姐也在，不過奴婢沒瞧見咱們派去報信的小子，跟著大夫人的人也說，大夫人她們是自己個兒想回來的，並不知道有報信這回事兒。」
林春喬皺眉道︰「她們去海神廟進香，至少要吃了晚間的齋飯，這會兒怎麼就回來了。」
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而這時候，屋外已經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宋梨花領著扶搖，帶著身後一大幫子下人，呼呼啦啦地走了進來。
青寧是跟她們一道回來的，但她已經回自己的雲霞閣去了。自從丁芷蘭死後，她就很少參與府里頭的事情，比起從前愈發地安靜孤僻。
宋梨花一進門，林春喬自然便站起身來。
「大夫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笑容滿面，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宋梨花笑道︰「這不是得了信兒麼，靖國侯府來給咱們家的小姐提親，提的是誰呀？」
她一開口就直指問題核心。
林春喬心中一沉，狠狠地瞪了邢媽媽一眼。
邢媽媽忙縮了一下脖子，她明明讓那報信的小子天黑之後才去海神廟的呀，怎麼宋梨花她們這麼快就得了信兒了。
林春喬生硬地笑道︰「大夫人這是打哪里听來的信兒？」
宋梨花反問︰「不是你派人來的麼？」
林春喬又瞪了邢媽媽一眼，邢媽媽已經快縮到王媽媽身後看不見了。
「說的沒錯，靖國侯府的確是派人來了，不過還沒到提親這一步呢，只是先問名來著。」
宋梨花立刻追問道︰「男方是誰？問的是咱們府里哪位小姐？」
「男方是侯府的二公子慕揚，至于問的……」林春喬笑了笑，道，「自然是二小姐雪華了。」
她神色坦然，全然不似說謊。
旁邊卻有人冷笑道︰「二夫人這話恐怕不實吧，你派來報信的人，明明說靖國侯府替慕揚問名的對象，是我」
林春喬吃了一驚，臉上愕然。
「大小姐這是什麼話」她先是震驚，繼而惋惜勸解道，「大小姐畢竟是大姑娘了，雖說咱們大盛民風開放，但好人家的大姑娘哪有這樣堂而皇之說自己盼嫁的。」
扶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立時怒了。
林春喬這是說她發春了，恨不得立刻嫁掉啊。
扶搖冷笑道︰「這麼說，靖國侯府問名的對象真不是我？」
林春喬搖頭道︰「當然不是。」
當時楊阿姑拿出靖國侯夫人書信的時候，屋內只有四個人，她、林春喬，還有王媽媽和邢媽媽。
王媽媽和邢媽媽，早就經過她的交代，不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更別提派去報信的那個小子，他只知道靖國侯府有人來提親，卻壓根不知道提親的對象是誰。
而扶搖這麼一問，林春喬也已經知道，她們這麼快從海神廟回來，絕不是她的人去報的信，一定其他人走漏了消息。
想來也是，這事兒畢竟沒有特別保密，她既然安排了那些下人故意在楊阿姑面前議論，自然也就做不到真正的保密。
不過就算她們知道靖國侯府原本問名的對象是蘇扶搖又如何，如今楊阿姑已經走了，查無對證。
然而，扶搖卻再一次冷笑道︰「听說來客叫楊阿姑，是靖國侯夫人身邊的老人，她帶來了一封書信，卻是靖國侯夫人親筆所寫，上面清清楚楚地說明，侯府為慕揚問名的對象，是我，而並非雪華」
「現在，就請二夫人將書信拿出來示眾，讓在場的人都看看，到底靖國侯府是來向誰提親」
扶搖的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林春喬一听她說出書信來，再也穩不住，立時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