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管事這話說得可不厚道,哪個做娘的不操心女兒的終身大事。事關小女雪華的終身幸福,我又怎麼會如此輕率。」
林春喬大聲說著,從門外走了進來。
眾人見她去而復返,又是吃了一驚。
縣令夫人疑惑道︰「二夫人沒去歇會兒?」
林春喬淡笑︰「適才不過是有點氣悶,去外走走兩步也就舒暢了。今日高朋滿座,都是為我們將軍府道喜而來,我又豈能偷閑」
眾目睽睽之下,她昂著頭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林春喬用力地看著夏侯管事,夏侯管事臉上卻全無異色,只笑道︰「吉時快到了,新娘子怎還不出來?」
門外頭催妝的嗩吶一聲高過一聲,鼓樂齊鳴,前廳里也能很清楚的听到。
林春喬冷笑道︰「不著急,離吉時還有半個時辰呢,新娘梳妝,自然要隆重一些的。夏侯管事還是稍安勿躁,左右也不能抬著空轎子回去不是。」
她話里透出了一點刁難的意味來。
在座的不是世家望族就是官員內眷,哪一個不是人精,早就看出林春喬和夏侯管事在較勁了。大伙兒心中不免猜測,這婚事表面看起來是林春喬栽了個坑,原本打著如意算盤要將蘇雪華嫁過侯府去做正牌少夫人,哪知事到臨頭被靖國侯府擺了一道,只做了個側室。哪怕皇上封了縣主又有什麼用呢,妾就是妾,將來的正妻,自有郡主、公主地候著,絕不可能低于蘇雪華的封號。
這麼想來,林春喬遭受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心情不好也就可想而知了。
夏侯管事更是精似鬼,不然今天這麼詭異的局面,夏侯月暉也不可能派他來應付。他怎麼會听不出林春喬話里話外的刁鑽,卻仍然像什麼也沒听出來一般,只笑道︰「是,新娘子自然要盛裝打扮。不過我們夫人是大家出身,最重視禮儀規矩,尤其不喜歡誤了吉時,否則就會非常不高興。大喜之日的,若是鬧得不愉快,雪華小姐也沒臉面,二夫人你說是個理吧。」
他話中暗帶威脅,林春喬也是悚然一驚。
眼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婚事已經昭告天下,皇上都下了聖旨了,花轎也到了門口,賓客也都在座,就算靖國侯府擺了一道,正妻變妾又能如何?難道雪華還能不嫁?
一想到這里,林春喬便忍不住嘴唇發苦。但看著夏侯管事眼底的一抹得意矜傲之色,卻仍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靖國侯府自然是大戶人家規矩多,未知將來哪家閨女有福氣,能夠嫁入侯府做二少夫人呢」
夏侯管事微微一笑道︰「不管將來是哪家小姐做了我們侯府的二少夫人,總歸雪華小姐是皇上親口賜封的鄱陽縣主,只要妻妾之間互敬互愛,就能和睦共處。」
他頓了一頓,道︰「我們夫人最喜歡的就是穩重端莊的女孩兒,最厭惡的便是自作聰明背地耍手段,雪華小姐聰慧過人,又是將軍府這樣的家世出身,想必一定會是個乖巧的好媳婦,也一定能夠得到我們夫人的喜愛。」
這話就有敲打的意味了。
林春喬心內又是一驚,自作聰明背地耍手段?這話莫非意有所指?
她立刻就回想起這婚事的過程,當初就是她背地使了計謀,才幫著女兒雪華將這婚約從蘇扶搖手里搶了過來。
難不成,夏侯管事在暗示,夏侯夫人知道這里頭的貓膩?
她忍不住朝夏侯管事看去,對方卻正在低頭喝茶,嘴邊似乎噙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鬼使神差地,她又朝人群中的扶搖看去。
扶搖一直在听著她跟夏侯管事的對話,他們的眼神動作都一絲兒不漏地落在眼底,隨著夏侯管事對林春喬忽而威脅忽而敲打,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正好這時候林春喬看了過來,她便干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林春喬立刻把頭扭了回去。
扶搖差點笑出聲來。
讓你得意讓你張狂今兒這面子落得狠吧正妻變妾,靖國侯府權大勢大,你又能怎麼樣?自釀的苦果,還是得自己吞下去。
她不無快意地在心里暗暗吐槽著。
而在場的眾人,又有誰還看不清局勢。
林春喬大張旗鼓,將這婚事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人人都當她們母女攀上了梧桐樹,飛上枝頭變成了金鳳凰。哪知最後不過是嘩眾取寵罷了。
就算靖國侯府再怎麼位高權重,一個妾,又能得有什麼榮耀的。
眾人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大部分人便都淡了下來,不復之前的熱情。畢竟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巴巴地趕來恭賀,居然只是為了一個妾,多少都有點掉了身份。
有人便感嘆,林春喬到底是個婦人,見識淺了些,一看對方是靖國侯府,也不論妻還是妾,便巴巴地貼了上去,若是蘇北岳將軍在,又豈會叫人這般欺壓了去。
正在這時,門外人潮涌動,一波一波的聲浪熱熱鬧鬧地涌了過來。
「新娘子拜別父母」
有司儀高聲唱喏起來。
就見一群姑娘婆子涌進來,然後兩個丫鬟攙扶著一身紅嫁衣的雪華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
蘇雪華本來底子就好,今天是盛裝打扮,加上人逢喜事,臉色紅潤中又帶了三分羞意,更加明**人。
人群中都是嘖嘖稱贊,新娘子貌美如花,新郎官好生有福氣。
夏侯管事站在人群中,挽著手笑眯眯。
雪華在丫鬟們的攙扶下,走到了林春喬面前,抬起頭來,含羞帶笑道︰「娘,女兒要出嫁了……」
林春喬一雙眼楮里忽的就濕了。
養了十六年的女兒,終究是要送到別人家去了。
想到這婚事尷尬之處,好端端一個女兒卻是嫁過去做妾,就算有皇上的封號,有側室的名分,說到底也仍然是妾。
雪華是嬌生慣養,從小到大沒受過一點挫折,性情也直率,不知將來跟大婦能不能處得來。
一瞬間,心里頭各種念頭盤繞,林春喬便忍不住流下淚來。
雪華一見母親流淚,也觸動了心弦,眼角濕濕的,哽咽道︰「娘……」
話音未落,就被林春喬一把抱進了懷里。
賓客之中跟林春喬同齡的婦人不少,有些人的女兒已經出嫁,有些人的女兒還在待嫁,都很能理解林春喬不舍的心態,起碼這一刻,她們心意相通,都是紅了眼眶。
「嫁了人,就是大人了,再不可像從前一般任性妄為,要孝順公婆,敬愛夫君……」這些話,林春喬是一定要叮囑的,但說到一半便再也說不下去,悲從中來,哽咽不能自已。
雪華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只當母親是舍不得她,心里愈發感動,一面也有點著惱,大喜的日子,哭成這樣總是不美,她的妝都要花了呢。
「娘,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咱不哭了啊……」
她輕輕地推開林春喬,從旁邊丫鬟手里拿過帕子來替母親擦著眼淚。
旁邊的喜娘便立刻笑道︰「可不是,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呢,雪華小姐嫁入靖國侯府是去享福的,可不興哭,該笑才是呀。」
眾人便都隨聲附和起來,說些恭喜恭喜、金玉良緣、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
林春喬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哭,否則大家都會看出不妥來,便硬生生忍住了淚水,又仔細地替女兒擦去眼角的一點淚花。
「新娘子可要再拜別姐妹?」
喜娘在旁邊說著,同時便已經扶著她轉向扶搖、青寧等人。
拜別父母之後,再拜別姐妹閨蜜,這也是一貫的風俗,喜娘本身是沒有做錯的。
但一轉過來,雪華見是扶搖和青寧兩人,臉上便先一僵。
倒是扶搖先笑道︰「恭喜二妹覓得良緣,大姐祝你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她不說別的祝福,只說得償所願,自然是指這婚事是雪華搶過去的,她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雪華不覺得慚愧,反而很是得意,在她心里,慕揚本來就是屬于她的,扶搖才是那個橫插一杠的人,如今她搶了回來,那就是勝利者。
「多謝大姐。」
她笑得如同驕傲的女王。
青寧則淡淡道︰「希望二姐珍惜眼前人,知足常樂。」
她們姐妹話中都有所指,雪華覺得她們不是在真心恭喜,心里便已經不喜,對青寧也只是笑笑罷了。
喜娘見她們姐妹告別完畢,便要扶著她轉身。
扶搖瞥了人群中的林春喬一眼,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了雪華的雙手,道︰「二妹,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吧?不少字」
雪華茫然地看著她。
「你可知道,靖國侯府的夏侯夫人……」
扶搖一面說著,一面一直用眼角注意林春喬的臉色。
林春喬一听到夏侯夫人四個字,果然就臉色大變。
難道蘇扶搖要把正妻變妾的事情告訴雪華?就在這兒?當著眾人的面?
那雪華豈不是要發瘋?
一想到這個可能,林春喬只覺一顆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再也顧不得什麼風度,伸手就朝扶搖抓了過去。
(待會兒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