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月暉的威脅,果然不是開玩笑的。
沒幾天,大理寺就傳來了消息。
關東五虎在獄中暴斃身亡。
即使是最有經驗的仵作,也沒檢查出他們身死的原因。表面上看,他們都是扛不住審訊的手段,力疲精竭而死。但事實上,大家都知道大理寺的審訊手段有多麼地精妙,審訊關東五虎的都是最有經驗的人,絕不會拙劣到將尚未定罪的犯人給弄死。
「一定是夏侯月暉」
扶搖狠狠地摔著手,滿屋子來回踱步。
「一定是她除了她,誰能有這樣的能耐」
青寧坐在羅漢榻上,手里捏著一杯茶,對于扶搖的憤怒,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有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晃動。
「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就別來回晃悠了,我眼楮多快花了。」
阿棋一把拉住了扶搖,不再讓她亂晃。
她跟阿韻身上的傷都養的差不多,兩個丫頭都是閑不住的主兒,精神一好,便主動地將伺候扶搖和青寧的事情都攬了回來。
扶搖既然被她拉住了,也就氣哼哼地在椅子上一坐。
「這個夏侯王妃,我還真是小瞧她了,她還真是說干就干。四條人命,說弄沒就弄沒,悄沒聲息的,大理寺還得給她背著黑鍋。真有能耐啊」她胸口一起一伏,像是在夸,又像是在嘲諷。
青寧抬起頭來,淡淡道︰「權利伴隨地位產生,如果我們有這個地位,就不會被她這樣牽著鼻子走了。」
扶搖道︰「誰說我們被牽著鼻子走了,沒有關東五虎,我相信也有其他證據。」
青寧忽然話鋒一轉道︰「大姐,你為什麼這麼執著于證據呢?你想證明什麼?證明這件事情是雪華主謀的嗎?就算證明了,你又能怎麼樣?」
扶搖愣了一下。
她還沒想過這些。
冤有頭債有主,她們在碧落山上遇險,雲子嵐殞命,這一切都應該有合理的解釋。她執著地想讓這件事情水落石出,如果幕後主使是蘇雪華,那麼就不應該讓她躲避這罪責。
青寧走過來,蹲在她膝蓋前面,握住了她的手。
「大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的證明雪華是主謀,那麼你要怎麼做?告發她?將她繩之以法?」
扶搖道︰「如果是她做的,那麼她就應該受到律法的制裁。」
青寧嗤笑了一聲︰「有關東五虎殘酷的例子擺在眼前,你以為夏侯王妃會任由靖王府出一個罪犯嗎?」。
扶搖道︰「可是雲子嵐死了他死了那是一條人命難道不應該有人對此負責嗎?」。
青寧的嘲諷讓她有些憤怒。
青寧道︰「雲大哥的死,當然要討回一個公道。可是,通過律法來制裁,是不現實的。」
扶搖瞪著她。
「這里是岳京城,是帝都,是全天下最講究權勢地位的地方。律法,在大人物的眼里,不過是一個玩物,只有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才會用它來粉飾太平。你想要制裁雪華,就必須利用權勢的手段。」
青寧的語氣中,有不同以往的執拗和武斷。
扶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青寧,這不像你平時會說的話。」
青寧輕笑了一聲,像是有點自嘲。
「我連續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如果這種失去還不能讓我有所領悟的話,也太愧對老天對我殘酷的考驗了。」
她放開扶搖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視線投向門外的那一片天空虛無,臉上有種超過她年齡的滄桑。
「青寧,你最近變了很多。」
扶搖也站了起來,關心地看著她。
青寧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到極致的笑容。
「大姐,你最近也總是跟我說這句話。」
扶搖愣了一下,這話她好像的確不是第一次說了。
姐妹之間有短暫的沉默。
阿棋和阿韻對視一眼,笑道︰「大小姐、三小姐,今兒的天氣不錯,咱們要不要出去走走?」
阿韻附和道︰「可不是,今兒不太熱,听說別院里的花開得更好了,咱們去走走看看吧。」
扶搖舒了一口氣道︰「好呀,听你們的。」
面朝門外的青寧卻笑起來,道︰「我看是不行了。」她抬了抬下巴,「瞧,有客人來了。」
大家都往門口看去。
一襲黑衣的慕容,在陽光明媚的午後,走進了花萼樓的院子,院子四周的樹木投下了綠蔭,他踩著一地斑駁進來,從從容容,大大方方。
那一刻,連青寧都不得不承認,這男人實在是玉樹臨風,瀟灑非凡。
阿棋和阿韻都是雙頰緋紅,只差眼里冒桃心了。
慕容進了屋子以後,先就圍著扶搖轉了一圈,微微挑了一下眉。
扶搖茫然地道︰「看什麼呢?」
慕容道︰「你居然沒暴跳如雷,定力見長啊。」
扶搖頓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阿棋便捂嘴笑道︰「大公子還說呢,你沒來之前,大小姐才剛發了一通脾氣。」
扶搖道︰「能不發脾氣麼,你們家那夏侯王妃,能耐也忒大了點,直接殺人滅口,把我所有的路子都給堵死了。」
「噓我的大小姐,這可不是自己家,嘴里也不把個門。」阿韻被她「殺人滅口」這四個字給嚇到了,很是緊張地勸著。
扶搖擺擺手。
花萼樓里都是自己人,福祿小公公就在外頭守著呢,就連花蕾、小桂都到不了跟前兒。
慕容也是笑了笑,道︰「你也別生氣,關東五虎的死,並不代表路子堵死了,恰恰相反,這事情本身就說明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如果背後的主謀不是蘇雪華,夏侯月暉又何必急著讓關東五虎死。」
扶搖和青寧同時愣了一下。
「恩~這話有意思。」扶搖轉過彎來了,用手指點了點慕容道,「你說的對,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依舊是咱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青寧道︰「何必非得要證據呢,證據只不過是一層窗戶紙,就算不捅破,這張薄薄的紙也掩蓋不住背後的真相。」
扶搖嘆口氣,道︰「你們說的,我何嘗不明白。這事兒的始末,咱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可是,需要交代的並不是只有我們幾個。」
她認真地看著青寧和慕容︰「雲家,才是最需要交代的。」
在場眾人都一時沉默下來。
對于她們姐妹來說,的確有沒有證據都不重要,這事兒除了雪華,便沒有別人了。可是,死了的那個人是雲子嵐,雲家是這個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扶搖說的沒錯,她們可以沒有交代,但雲家,不能沒有交代。
慕容走上來,拍了拍扶搖的肩膀︰「我今天來,是給你們帶來一個消息,雲家,已經有人進京了。」
扶搖和青寧都吃驚地看著他。
「這種天氣,尸體不能放太久,雲家商量之後,並沒有把雲子嵐的尸體運回桐城,而是就在京中治喪,同時派人去桐城通知雲夫人和雲大小姐。」
扶搖道︰「雲夫人和雲大小姐都進京了?」
慕容搖頭︰「雲夫人據說在听到這消息的那一刻,就暈厥過去,她多年苦心經營著雲家,早已心力交瘁,這一個重擊下來,身體立刻便垮了。她沒進京,進京的只有雲大小姐。」
扶搖和青寧都默然,雲夫人年輕喪夫,中年喪子,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命運實在是有些殘酷了。
「雲大小姐昨日進京,雲家商行已經搭起了靈堂,今日開始治喪。我今天就是來接你們去雲家。」
扶搖點頭︰「多謝你想得周到,我跟青寧是一定要去祭奠的。」
當下,他們也不再多談。
扶搖和青寧重新換了素淨的衣裳,摘了首飾簪環,只戴了白色的絹花和緞帶,臉上的妝也重新畫了素淡的。
然後又跟張司簿報備,取了馬車。
冉冬夜正好今日當班,听說他們要去拜祭雲子嵐,便也一同前往。
出了西山別院,一路下山進城。
雲家商行披白掛皂,門口有很多祭奠的客人進出。
扶搖他們的馬車並不顯眼,在路口停住之後,姐妹倆便下了車步行,慕容、冉冬夜也一起,阿棋和阿韻也跟著。
雲家新得了皇商,在商圈里頭風頭正盛,來拜祭的大多是商業伙伴,當然,在京中立足,少不了有官場上的關系,也有很多官員派家人來拜祭。
六人進了門之後,自有雲家的家僕領著他們去靈堂。
靈堂設得很正式,進去之後還有寒意襲體。
因為雲子嵐死得太突然,為了保證在雲夫人和雲大小姐進京之前,他的尸體不至于變質發臭,雲家特意買了一座水晶棺,每天用冰塊鎮著。
如今擺在靈堂里的就是這座水晶棺。
六人給雲子嵐上了香,到了家屬跟前的時候,就見到了雲子規。
雲子規的風流裊娜並不減,全身縞素的她卻比平時多了一種柔弱式的堅強。
「子規姐……」扶搖叫了一聲,便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
倒是雲子規,輕輕地笑了一下︰「你們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們。」
扶搖點點頭,他們早有心理準備,雲子規肯定有話要問他們的。
慕容和冉冬夜都對雲子規說了節哀,雲子規以家屬禮答了。
輪到青寧,她走上去,握住了雲子規的手,還沒說話,眼淚便先滾了下來。
對于雲子嵐來說,這世界上,除了母親和姐姐之外,最掛念他的女人,就是青寧了。雲子嵐死,對她來說,不亞于自己一直仰望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