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月暉每一句話,都能把人堵得內傷。
扶搖尚且說不過她,青寧的嘴功跟她比,自然更是差得遠了。
此時扶搖卻已經收拾了心情,跟夏侯月暉置氣是愚蠢的,她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心腸之硬根本就不是她們這種小姑娘可以匹敵的。
「王妃,是來為木棉收尸的吧?」她語氣平靜起來,不過說話自然還是有些沖。
夏侯月暉倒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能把怒氣壓下去,倒是微微高看了她一點。
「總歸是我靖王府的奴才,豈能死無葬身之地。」
扶搖道︰「原來王妃也是憐憫之心的。」
這話就有些毒了,夏侯月暉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描繪精細的眼線又黑又重,眼角挑的高高的,瞄過來的時候眼神如刀。
「太陽挺毒,小姑娘家還是要懂得愛惜自己的肌膚,少在外頭亂跑,外面的世界,是很凶險的。」
夏侯月暉抬起手,瞄了一眼涂著鮮紅丹蔻,精心修剪過的指尖。
「王妃,咱回吧。」
車內有個丫鬟趁夏侯月暉話音一落,就開了口,正好掐在扶搖和青寧開口之前,害的她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夏侯月暉抬手遮了一下不存在的陽光,隨意道︰「回吧。」
那丫鬟便直接將窗簾給放了下來,也不管外面的扶搖和青寧。
馬車直接啟動。
但車輪才剛剛滾動一點,就戛然而止。
夏侯月暉眉頭微微一蹙。
「是大公子。」丫鬟輕聲解釋。
慕容從馬頭那邊踱著步繞過來,走到了車窗外。
丫鬟已經撩開了窗簾,露出了夏侯月暉的臉。
慕容道︰「雲家正在治喪,王妃可要過去看看?」
他像是根本不知道她們之前在說什麼話題,一開口卻是不相干的。
扶搖和青寧都覺得有些莫名。
夏侯月暉也淡淡道︰「雲家一介商賈,得大公子去祭奠已是榮幸,我若是去了,倒怕他們承受不起。」
她什麼身份,跟雲家又沒關系,怎麼可能去拜祭雲子嵐。
「是麼,雲家雖是商賈,跟靖王府卻並非全無關系,他們的少主雲子嵐去世,王妃難道也不去看看?」
夏侯月暉微微挑眉︰「大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扶搖和青寧也看著慕容,听起來似乎雲家跟夏侯月暉有什麼關系似的。
慕容卻是很突兀地微微一笑︰「二皇子近來動作不小,慕揚也是忙碌非常,听說光是白銀便已用了五萬兩,這筆錢,不知是不是從官中出了?」
這句話,他說起來雲淡風輕,仿佛是普通家常。
夏侯月暉卻是微微變了臉色。
她這樣高貴、這樣鎮定,就算天塌下來,仿佛也能從容應對的一個人,居然因為慕容這一句話就變了色。
扶搖和青寧都覺得有些意外了。
「大公子,消息很靈通。」
夏侯月暉的變色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她早就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慕容謙遜地點了點下巴︰「作為大哥,對弟弟的事情,總是要關注一下的。」
夏侯月暉靜靜地看著他。
他也靜靜地與之對視。
如果目光有實質,那麼他們的目光便恍如一把把小飛刀,在空中激烈交鋒、刀光劍影。
夏侯月暉最終是微微一笑。
「慕揚若是知道你這麼關心他,一定很感激。」她垂下了眼皮,「王府里還有事,我得回去了,雲家那邊,就煩勞你代我慰問了。」
一瞬間,她就像收起了利爪的貓,變得溫和與人畜無害起來。
慕容點了一下頭︰「長輩所托,慕容自然遵行。」
夏侯月暉抬了一下眼皮,很快又垂了下去,對車內的丫鬟輕輕道︰「走吧。」
窗簾放下,馬車重新啟動,緩緩馳走。
扶搖興奮地看著慕容,張大著眼楮道︰「你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怎麼她一下子就好像沒氣勢了?」
真是太奇怪了。
他只不過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夏侯月暉就好像被抓住了痛腳,再也不敢囂張了。
青寧自然也是疑惑地看著慕容。
慕容卻並不回答,只是用下巴點了點她們身後的馬車,道︰「雲子規還等著你們回去,還不上車。」
扶搖知道他的脾性,他轉移話題,自然就是不想說。
她撇了撇嘴,拉住青寧的手道︰「走。」
兩人手拉手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
慕容則回過頭,淡淡地看了一眼已經遠去的夏侯月暉的馬車。
雲家在京中經營,少不了要跟官場上的人拉關系,此時朝中兩黨紛爭厲害,結黨營私需要的是人情和利益,錢自然也是利益中頂頂重要的一樣。以雲家的財力,任何一黨得到他們的支持,都會如虎添翼。
雖然這種層面的事情,他並不需要去插手,但作為大皇子的支持者,他自然要關系己方和對手的一切重要動態。
雲子嵐選中了二皇子,從慕揚處入手,這才為雲家拿下了皇商的名分。
然而,他卻因為慕揚的側室雪華而死。
這不知道是不是一種諷刺。
對于雲子嵐的死,慕容是有些惋惜的。盡管他知道,這個男人一直對扶搖有覬覦之心,但畢竟是個出色的人才,青年才俊,未施展抱負便隕落,作為同樣年輕的英才,他還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情。
方才那幾句話,扶搖和青寧听不懂,夏侯月暉卻再清楚不過。
慕揚跟雲家之間有交易,而且是見不得光的那種。慕揚利用身份和職權,通過二皇子,為雲家謀利,雲家則給了他金錢上的支持。
這事情若是抖露出來,跟賣官蠰爵的性質差不多。
皇帝最痛恨的便是官商勾結和官場腐敗。
這種關鍵時刻,除了強勁的盟友,二皇子還需要一個好名聲。慕揚是他的支持者,如果因雲家而曝出丑聞,對二皇子黨自然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夏侯月暉作為慕揚的母親,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她既然默許,就說明她也是把寶壓在二皇子身上的,無論是為了慕揚還是為了二皇子,她都不會允許這件事情暴露。
所以,當慕容說出那幾句話,表示他已經對這個內幕了如指掌的時候,她只有暫時選擇了退讓。
但這些事情,沒必要說給扶搖和青寧兩個姑娘听。
女人,不需要摻合復雜的政治。
他背負雙手,看著扶搖和青寧的背影,看著她們上了馬車。比起青寧的縴細修長,顯然他對扶搖的窈窕身姿更加滿意。
女人,是用來寵的。
他嘴角浮起一個很隱約的笑容,慢慢地也朝馬車走去。
冉冬夜沖他挑起眉,比了一個大拇指給他。
能夠讓夏侯月暉這麼厲害的女人吃癟,他是真心佩服。
一路無話,回到雲家。
雲子規听了扶搖的答復,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反應,只是出現了一段詭異的安靜。
扶搖擔心地看著她。
雲子嵐的死,對于雲家來說,自然是非常沉重的打擊,雲夫人是個寡婦,雲子規也是離異過的婦人,對她們來說,生命中已經有很多珍貴的東西已經失去。雲家只有雲子嵐一個男人,他不僅是這個家的頂梁柱,更是雲夫人和雲子規的天。
如今,天塌了。雲夫人倒下了。
雲子規只能出來,用她柔弱的肩膀,撐起這片天。
這對她來說,已經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更重要的是,她跟雲子嵐之間的姐弟親情,血濃于水。雲子嵐的猝死,她自然是要討一個說法的。
而這個時候卻告訴她,有大人物插手,將雲子嵐的死歸結到關東五虎身上,企圖掩蓋真相,包庇元凶。
雲子規能夠接受嗎?
扶搖和青寧都知道雲子規的堅強,但是連雲夫人都被擊倒了,她能夠承受到什麼程度?
雲子規沒有讓她們擔心太久,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個平靜至極的笑容。
「子規姐……」扶搖心里很堵。
這個笑容背後,到底透出了多少辛酸,沒人能夠說得清。
雲子規道︰「既然是大理寺做出的結論,自然是公正無私的,我沒意見。」
扶搖和青寧都難過地看著她。
雲子規微笑道︰「不必如此。」她看了看天色,道,「時近正午,我忙著治喪,早膳都沒用,這會兒倒是餓了,你們出來一趟不容易,陪我用頓便飯可好。」
扶搖和青寧怎麼可能拒絕。
就連慕容和冉冬夜,對于雲子規的平靜也是不無心折的。
雲家生意遍天下,這得是多麼龐大的一份家業,雲子嵐作為男人能夠將雲家生意發展到這個程度,已經讓人人都佩服了。雲子規以女子之身,在雲家危急關頭挺身而出,同時還要承受雲子嵐蒙冤而死的恥辱,卻還能表現得這樣平靜,他們不得不敬佩。
從雲家出來的時候,扶搖和青寧心情都很沉重。
在上車前,慕容拉住了扶搖。
「別擔心,雲子嵐的死,我會給你交代的,他不會蒙冤太久。」
扶搖靜靜地看著他︰「你確定?」
慕容點頭︰「我確定。」
「我相信你。」輕輕地點頭。
慕容模了一下她的臉頰,道︰「上車吧。」
扶搖轉身上了車。
已經先一步坐在車里的青寧拉了她一把,問道︰「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不會讓子嵐不會蒙冤太久,他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青寧沒說什麼。
馬車啟動,車身很有規律地輕輕搖晃著,她的眼神穿過薄薄的窗紗,投向不知名的遠方。
她跟扶搖一樣,相信慕容的話。
但是,她等不了那麼久。
她必須用自己的方式,來為雲子嵐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