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廖氏奉詔進宮。
鳳朝宮內,薛皇後遣了眾人,只留了幾個親信,便對著坐在右下首的廖氏道︰「嫂嫂今日,怎不帶錦兒一塊兒進宮?」
廖氏干笑兩聲,語氣恭敬地回道︰「錦兒生性魯莽,怕沖撞了宮中的貴人,便沒有一道帶她進來。娘娘若是想見她,等下回妾身一定帶她進來。」
薛皇後略作思量,嘆氣道︰「嫂嫂愛女之心,本宮明白。」
你不是怕沖撞了宮中的貴人,而是擔心自己拿她的親事說。薛皇後想著,便繼續道︰「今後留在燕京,見面的機會很多,不急在一時。」
「娘娘說的是。」
帶著鎏金鏤花雕鳳護甲的手端起旁邊的淡黃色琉璃茶盞,薛皇後抿了一口,即睨了眼廖氏笑著道︰「好不容易進一次宮,嫂嫂怎突來寡言了?」
廖氏面色訕訕,心底閃過一絲慌亂,嘴上忙道︰「娘娘貴人事忙,臣婦嘴拙,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說什麼。」
「都是自家人,難道嫂嫂也要同我說那些場面話?」
平淡的口氣,語鋒中卻帶了幾分威嚴。
廖氏捏不準薛皇後的情緒,只好站起身打量著道︰「是妾身失言。」察覺對方繃緊的面色不變,繼續道︰「妾身心底是有一事,還望娘娘解疑。」
話說得畢恭畢敬,廖氏心中同樣忐忑不安著。
薛皇後見廖氏說得這般嚴重,也念著心底的事,便將殿內最後的幾個人都遣了下去,狀似玩笑道︰「嫂嫂快坐下,想是那幾個奴才在跟前,您連話都說的哆嗦了。」
廖氏目光一凜,抬頭覷了眼薛皇後才坐回原位。
薛皇後不問廖氏心底好奇著的事,反漫不經心地道︰「嫂嫂回燕京已有許久,可有覺得哪府少爺格外出眾的?」
果然,還是免不了。
廖氏心中一頓,早就做好了皇後做主女兒親事的準備,此時听著卻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妾身才回燕京不久,早前雖是對各府情況有些了解,但終究不了解對方脾性。」話至此,廖氏抬頭,直言道︰「娘娘可是為錦兒的事操心了?」
薛皇後笑笑,抬起手即道︰「嫂嫂瞧,定國公府如何?」
廖氏的手肘子一抖,險些撞翻了手邊的茶盞,驚慌失措地扶正,但難免還是灑出了不少的茶水,將廖氏滾邊繡金花的袖子染濕。不過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廖氏額上卻滲出了汗珠,極力地平緩著心中的詫異及臉上的慌亂。
薛皇後將廖氏動作神色盡收眼底,依舊不疾不徐道︰「本宮只是隨意一問,嫂嫂不必緊張。」
雖是這樣,但廖氏可不敢將她的問話置若罔聞,想了想為難的回道︰「唐府可是……」猶豫著抬頭見對方一臉認真,「二府的關系,娘娘想必也明白。」
廖氏真真認為自己說了一句廢話,對方是皇後,如何會不明白唐府和薛府過去的淵源、如今的時局關系。只是此刻提出,是真的起了心思?
到底是為什麼呢?
廖氏還記得上一回也是在鳳朝宮的時候,那位梨妃娘娘過來,玩笑似地說了一句要如錦給她兄弟為妻的話,皇後還滿臉慍色不滿。怎麼才短短月余,她竟是也這般想了呢?
乍又想到早前听說太子殿下夜夜盛寵唐淑媛,廖氏抬頭又覷了眼薛皇後。太子殿下的抱負,不像是會沉迷,現在唯獨這樣,莫非是皇後吩咐的?
廖氏越發得覺得眼前的人深不可測。
薛皇後面上波瀾不驚,似是為了解去廖氏心底的遲疑,道︰「錦兒是我的嫡親佷女,一般的人家,如何配得上?」
廖氏心底卻不敢苟同,雖然自己的閨女親事由皇後做主,表面上少不了風光。但她想要的不是未來女婿家世如何顯赫,而是他是否會真心實意對自己女兒。
若說是要榮華富貴,豈不是可做他想?
隱隱的,廖氏覺得薛皇後對自己閨女的親事安排中,添了幾分利用。
雖說太子之位已經定下,但往年廢太子之例也不少,難道唐家又會甘心退步?六皇子現下雖是年幼,但皇上春秋鼎盛,誰也保不準今後長大成人了是如何一番作為。
且,可還有一位不容忽視的四皇子。
唐家如何能與自家連成姻親?
廖氏想不通為何薛皇後會說這麼一話,但心底的念頭想想就好,話是說不出口,此時只道︰「娘娘,你大哥只有這麼一個嫡親的閨女,咱們都自小捧在手心里疼,誰也不願委屈了她。」
這話說得就似是家常話,其中隱隱地卻帶了幾分不願和埋怨。
薛皇後耳聰目明,自是听了出來,也不生氣,平靜道︰「這自然是的,我也是將錦兒疼大的,怎麼可能會委屈了她?」
薛皇後心中有自己的打算,點到即止,轉言道︰「遷府的日子可選好了?」
一下子跳到這個話題,廖氏遲了一刻才回道︰「選好了,便就定在了月底。」
薛皇後點了點頭,「那便好,也是時候了。」
皇後說著繼續抿茶,她不說話,廖氏自是也不敢多說。是時候了……為什麼總有一種意識,皇後現下對薛家不是很重視呢?
廖氏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薛府是外戚,皇後同太子目前的依仗。
想必是另有安排吧,廖氏不敢深想。
「嫂嫂可是要去東宮見見淑容?」
皇後突然發問,廖氏心底本就慌亂,現下更是緊張,抬頭卻忍不住還是道︰「妾身是有些想見,不知東宮可是方便。」
皇後雍容一笑,「自是方便。」
話畢,對外就喚了一聲「來人。」
大太監張公公進來,哈著腰即問︰「娘娘有何吩咐?」
「帶武國公夫人往東宮去見過太子淑容。」
「喳。」
張公公堆著笑意,就走至廖氏身旁,道︰「夫人,請隨奴才來。」
廖氏不好再坐著,皇後都發了話,明顯是不欲同自己多說,站起身來跪了安就往外去。
皇後望著廖氏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低頭輕輕喃語道︰「不知遠慮~」搖了搖頭。
等出了皇後的鳳朝宮,廖氏便覺得自在多了,人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從前同皇後談話,都沒有像今日這般吃力的。許是因為從前不常見面,彼此都有些生疏的客氣吧?
廖氏這樣想著,便期待著同如冪見面的情形。不管怎樣,她也該使把勁了。
「呦,是武國公夫人。」
意外地,就從旁邊拐歪處傳來一聲喚聲。廖氏放眼過去,那引路宮女後的不是一身命婦華服的唐夫人是誰?
竟然在這兒遇著她……
思路剛轉,二人就到了近身處。廖氏笑著道︰「定國公夫人是進宮來見梨妃娘娘的?」
唐夫人閃著精明的眸子炯炯地望著廖氏,回道︰「是啊,娘娘身子不適,招我進宮說說話。」
廖氏可不信她們母女間的關系有多好,但面上還是客氣著道︰「梨妃娘娘如今懷著龍胎,身子貴重,唐夫人是得好生照顧著。」
後者眼角更顯笑意,隨意就道︰「本是過了三個月,龍胎已經坐穩,卻不防怎麼就就不舒服了,我在府中也是坐不住,自然是跟前侍候著好。」
說出這種話,似是拉近了二人關系,卻也是有些張揚的感覺。
廖氏只淡淡道︰「我還要去東宮,便先行一步了。」
唐夫人也不強留,只頷首道︰「薛夫人慢走,改日有空再敘。」
「自然會的。」
廖氏往前繼續走著,等拉遠了距離,才對身旁的張公公問道︰「定國公夫人可是時常進宮?」
張公公轉頭望了眼遠去,回道︰「回夫人,是的。梨妃娘娘懷著龍胎,聖上特準唐府人可以隨時進宮,不必每次都請命,只需報了皇後娘娘便成。」
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廖氏心里掂量著唐府的地位。
梨妃的玉流宮中,唐夫人坐在一旁,親自為躺在貴妃榻上的梨妃打著扇子,嘴中邊念道︰「上回的那事,你同皇後說過了沒?」
梨妃漫不經心地轉頭,隨意睨了眼余氏就倦倦道︰「提過了,她也沒拒絕。」
唐夫人微微嘆氣,「方才我見著武國公夫人的時候,她對我神色淡淡,怕是心里不願。」
梨妃不屑道︰「她不願有個什麼用,這事還是皇後說了算。如果真談成了,我同皇後一同請聖上賜婚,薛府不管是老的還是少的,不願意又能如何?」
唐夫人放緩了打扇的速度,似是不好意思地道︰「這也是你二弟惹出來的事,倒要你多操心了。」
梨妃瞟了眼唐夫人,「此時說這話有什麼用?我是唐家的女兒,自是為唐家著想。倒是母親,一直防著我做什麼?」
不防梨妃將話說得這般直白,唐夫人手中動作一滯,似是為了遮掩,想開口的時候卻又見梨妃擺了擺手。
「母親若是真想感激我,即給大弟再選個貴妾。」
唐夫人意味不明,只听梨妃繼續道︰「當初您給他選了秦家的二姑娘,我也說不得什麼。只是畢竟是個庶女,多委屈了他?大弟怎麼都是府里的嫡長子,他娶庶女,讓二弟娶薛家女兒。母親,我也是為了您著想,讓外人說你厚此薄彼就不好了。」
梨妃款款的說著,又添了句︰「這親聯不聯得成,可還不一定。再者,我們唐家能想到的,薛家能想不到?她皇後娘娘叱 後/宮這麼多年,母親可別少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