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默身子一頓,復又听得妻子輕道︰「燕京的春天,我還是頭一次這般細看。」
如錦說著,轉身繞過唐子默,就往內室走去。
唐子默抬眼望了眼窗外,復又想到去年的時候,武國公府一家因為如錦同秦楓的傳言提早回了邊城。她口中的意思,是這個麼?跟著妻子走近內室,卻見她停在床前的楠木紅漆的圓桌前,目光落在那套釉下五彩春草紋茶幾上。
唐子默自懷中取出一個灰褐色的小瓷瓶,上前幾步放在桌上。對上妻子投來的目光,解釋般道︰「這是我那個驗香朋友提煉的,你早前用了恬月香不少時日,總是得調養調養。」說完就別開了頭。
如錦低頭,望著那圓身的小瓷瓶就道︰「是解藥?」
很顯然,她是真將恬月香當成了有毒之物……可便是她不信,自己卻不能道出實情。唐子默訕訕一笑,不答反道︰「不過是個調理身子的藥丸,以防萬一,每日服上一顆便好。」
如錦將桌上的瓷瓶置于手中,左右瞧了瞧,才將上面的紅布綿塞取掉,湊近鼻尖聞了聞,當下就皺眉道︰「好難聞。」
似是擔心如錦不願吃,唐子默的手伸在空中,「良藥苦口,用溫水服之便好。」聲音雖輕,但那其中的忐忑之意不言而喻。
正當唐子默以為如錦會說苦不願吃的時候,卻見她將藥瓶收起,望著自己就道︰「我會用的。」
自己還想活著。
他既不願明說,強問下去,不過是兩個人的尷尬。
……
唐子默走得匆匆,直說待晚膳時分就回來。臨走的時候,更是讓隨從甘明將案台上的香盒取了走。似是怕有所遺漏,連旁邊裝著其他香塊的盒子也一並拿了走。
如錦只是看著,沒有多問。
沈愉……她到底意欲為何?那香,又會有何作用,以至于唐子默都替她瞞著。明明很緊張,明明他也關心自己身子不適,卻沒有追究下去。
這不像他。
感情,終究還沒有到那樣的地步。其實他對自己不放心,自己又何曾真正敞開心扉接納過他呢?
搖了搖頭,如錦心生苦澀,只望著手中的瓷瓶,慢慢溢出了笑意。
唐子默出了流雨軒,竟是覺得渾身輕松。她的質疑、她的擔憂、她的淡然、她的迷茫以及她的不信,自己都看在眼中。但縱使心頭那般難受,卻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做無謂的遮掩。
她那般聰穎,如何會猜不出自己騙了她?
但便是要自己知道也只能當做不知,讓自己對妻子說出謊言,要自己將真相瞞著。本不是想造成這般場面的,可現下,卻讓她反倒是更加多了道心牆。便是都懷疑了自己的話,還說願意服用?
她是對自己太過放心,還是真的無所謂?
夜晚就寢的時候,她都是弓著身,好似要將自己蜷成一團,不讓外人接近一般。本以為這只是她的習慣,但有時候自己夜晚醒來,借著那微弱的光芒,卻能清晰發現她緊鎖的眉頭。
還有的時候,自己不過是下床喝水,很是輕微的動作,她就能醒來。那樣敏感,睡得那般淺,是在堤防著什麼?
其實唐子默還真希望,有的時候妻子能夠夢囈一番。或許只有那樣,才能看她心底的想法。那樣的如錦,讓他看著心疼。她一個國公府嬌養的姑娘,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哀愁?
唐子默搖了搖頭,有些事,不能同她說,卻可以和母親說。至于那個人,想來也是可疑的。這樣的人呆在宅子里,總要防著。
來到曲意苑,同樣是海棠迎了過來,她神色盈盈地望著唐子默,透著她心情極好,熱情道︰「二爺來啦。」
唐子默淡淡睨她一眼,「母親可在屋子里?」
「在呢~大少女乃女乃方離開,夫人正在榻上小睡。」
在睡覺……唐子默蹙起眉頭,來得竟是這般不巧。唐子默還在猶豫的時候偶,海棠卻頗為積極地往主臥門口挑了簾子,向內通傳道︰「二爺來了。」
唐子默有些不悅,他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丫鬟。本不想打擾母親休息的,但他還不待開口,就見辛媽媽已經從里間走了出來,「二爺,夫人請您進去。」
想來母親也才剛睡~唐子默略有不滿地睨了眼海棠。
請了安落了座,唐子默望著著了身駝底團花抗綢褙子的唐夫人,低頭道︰「母親,孩兒打擾您休息了。」
「不礙事。」余氏笑了笑。
海棠積極地為唐子默上了茶就候在一旁,唐子默望了望那茶盞,轉而對屋內的人道︰「你們都下去。」
旁人自然馬上了領命就走出屋子,可就是海棠,還頗不情願地望了望唐夫人。好不容易二爺單獨來此一趟,二少女乃女乃也沒跟著,自己若是在跟前伺候,機會豈不是多了些?
唐子默心情本就沉重,此時見她不走,沉聲就冷道︰「下去」
唐夫人亦看出了兒子的異常,這個點既不是請安也不是用膳,他特地過來,肯定是有話要和自己說。唐夫人看著海棠,這是在自己跟前長大的,她性子余氏也了解,擺手使了眼色就道︰「二爺讓你下去,還杵在這兒作什麼?」
海棠之所以能在唐府里有今日的地位,誰都喚她一聲海棠姑娘、海棠姐姐,就是因為得唐夫人的寵愛。自小跟在她身前當差,表面是丫鬟,但卻是當半個姑娘養著的。大夫人是要自己今後給二爺當通房,所以認字讀書什麼也都學了點。自己又一向聰明,唐夫人很多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會同自己說說。
眼下,余氏都讓自己下去,海棠自然不敢磨蹭,欠了身就退了出去。
待退到了屋外,海棠這才變了臉,頗是不悅。牡丹不知自哪里走出,見她停在廊下,拉著她往遠處走了走才問道︰「二爺和夫人這是怎麼了,竟將屋子里的人都趕了出來?」
海棠還在為沒能近得唐子默身而翻新,此時听了問話,月兌口就沖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你若是好奇,去流雨軒問了二少女乃女乃,自然就知道。」
牡丹不由表情一滯,松了海棠的手,埋怨道︰「你這般說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好奇問一句,你心里有氣,也不該同我發呀。」說著就不再看海棠,徑自往廊子的盡頭走去。
海棠抬頭的時候,只見那身影消失在了轉彎後。咬了咬牙,只好重重哼了一聲。
屋子里,靜悄悄的,唐子默沒有開口,唐夫人亦只望著兒子不說話。
「母親,您看大嫂為人如何?」
唐夫人憶起上一回秦霞故意將熱茶潑到如錦身上的情景,眼前兒子特地說這個,是來興師問罪?也不怪唐夫人有這個想法,若是兒子真的知道了,能忍氣吞聲讓他媳婦吃虧才怪
只是眼下,似又不是這樣。唐夫人調了調神色,開口即反道︰「怎麼突然問起你大嫂來了?」
唐子默冷笑了下,毫不客氣地說道︰「母親,大嫂可真是有心計,同她處了這麼久,我竟不知她是那般狠心腸的人。母親,您自小教我要時刻防別人幾分,我卻對家里人松懈了。」
唐子默這話說得極重,唐夫人忍不住就皺起了眉頭,凝聲道︰「子默,你怎麼突然這麼說?是你大嫂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了?」
唐子默嗤笑一聲,不屑道︰「她同薛家的大少女乃女乃聯合起來,設計錦兒,您說我該不該生氣?」
這倒是唐夫人沒有想到過的,驚訝道︰「設計二媳婦?」仔細觀察了兒子臉色一番,見他蹙眉斂神,不似玩笑,問道︰「到底是什麼回事?薛家的大少女乃女乃,大媳婦什麼時候同她有了往來?」
唐子默別了別頭,咬牙道︰「我還真想站在大嫂身前,問她一句為什麼。錦兒是如何得罪她了,竟然使出那樣狠毒的手段?」
「子默,你慢慢說,到底是如何個情形,大媳婦怎麼著你媳婦了?」
唐夫人還在發問,在她眼里,秦霞雖是有些小聰明小心計,卻終究是個上不了台面的人。沒有氣質、沒有魄力,亦沒有那份害人的膽量。現在兒子說得這般嚴重,難道是二媳婦受傷了?
這幾日見如錦,也沒什麼不對呀~「二媳婦怎麼了?子默呀,快別跟母親繞彎子,倒讓我好生著急。」
唐子默表情忿忿,「錦兒若是真怎麼了,我可不會計較那麼多,管她沈府秦府,都得讓她們付出代價。」
說著抬頭,望著滿頭疑惑的余氏,唐子默吐氣接道︰「母親,您不知道,薛家的大少女乃女乃在錦兒出閣前,給了她一種香。前陣子我見著錦兒總是昏昏欲睡,成天沒精打采,這才上了心,將那香取了送給我一好友檢查。這才得知,那香,竟是用外域的啼菱花提制的。」
唐夫人愕然,「啼菱花?」
唐子默表情鐵青,「母親許是沒听過,那是極為少見的花,中原這根本沒有。沈愉倒也真有心,竟是用了那種花。她一深宅婦人,對錦兒用這種藥,虧得錦兒還喚她一聲大嫂」
「香……?會有什麼後果?」唐夫人還真沒听過那什麼啼菱花。
「原先只在北方等地才有,那些地區硝煙四起,很多人家就用這藥助幼兒入睡。只要控制用量,也是無礙的,可若是加重了量,輕則擾人神智,重則一睡不醒。近來,在江南等花樓里,一般都是用于那些不听話的姑娘身上,讓她們沒有了反抗的余地,以更好地服侍客人。」說到這兒的時候,唐子默雙眼陰鷙,狠狠地就拍在了手邊的案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