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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的住宅在一偏僻的弄堂里,如錦跟著安媽媽過去,望著眼前的低矮房屋,面色顯然是一怔。兩室的院落,連個正堂都沒有,院子里東邊是荒蕪的作物,西面則是一座枯萎了的葡萄架,枝節錯亂,很是蕭條。
安媽媽徑自引了如錦往西邊的屋子走去,內外見不著一個僕人,牆角邊的石灰翹起,稀稀散散地落了一地。或許是來的突然,安媽媽有些拘謹,轉身便對如錦道︰「二女乃女乃,屋內雜亂,容老奴先進去收拾一下。再且,我那嫂子也不知用藥了沒,怕等會見著女乃女乃一個高興就沖撞了您。」
如錦本是想說不必這般的,但微微一慮,就由得她進去。
瞧了瞧四下,這屋子的構造較為簡單,門口是半舊的青布簾子,兩邊的窗子很高,此時嚴實地緊閉著。如錦想,屋子里應該很是悶熱,剛微微皺眉,便听吱了一聲,窗子自里打開,跟著是棒子踫撞窗沿的聲響。
抬頭望去,是瞧不見里間人的。
如錦很難想象薛四音在這兒生活了這麼多年。見多了朱門華室,便是她自己,都無法想象這樣的生活。文國公府的構造更是精致,她自一個貴家千金變成世家少女乃女乃,從沒遇著如何的波折。
沒想到,會是在這種地方度過了後面的日子。
屋子里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如錦也不去催里間的人,便在長了雜草的院子里走老走去。見著眼前的光景,忍不住就再三嘆氣。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如錦都是衣食不愁的小姐,素來養在深閨,自是沒有接觸過這般環境。早前雖知道她們經濟困難,住所亦不會如何好,但親眼所見,還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安媽媽撐著這個家,不容易呢~」似是感慨,似是感嘆。
白芍便順著主子的話道︰「難怪安媽媽不願離開唐府,府上有四姑太太和安少爺,去哪能有這樣一份差事?」
受過苦的人看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她們想的是生存,而不是旁的一些有的沒的,比如感情、比如戀舍。
如錦抿唇未語,緊著望向門外的兩個筆直背影,出言道︰「你們可知道,府上可有多少護衛?」
話問得隨意,這些與內宅無關的事,如錦沒抱希望二人能答出。
可不想,白英笑著就答道︰「回女乃女乃,府上總有有五十七個護衛。」見著如錦投來的目光,便又細細道︰「奴婢听說,總共分為三隊。一隊三十一人,一直留守外院,分為明暗兩處。另外的二十六人則分為兩小隊,平日都在內院當差,主要分布在兩位夫人、少爺和姑娘們的院落周圍,也有巡夜的,不過都是輪流當值。」
如錦笑著看了白英,也不追問她是為何得知,眼中頗有欣賞,只點頭道︰「原來有這麼多人啊~」
怪不得第一次去唐府的時候,三妹妹能那般自信的道府上隔一段路便有一名護衛。不過三十一人的大隊護衛安在外面,顯然唐府對那兒很重視。內院的護衛,如錦偶爾才遇著一個,想來都是流動式的。
「二女乃女乃久等,請。」
安媽媽掀了簾子請如錦進去,自己卻並不往里。就是白芍和白英,也攔住了引往一旁,出聲道︰「二位姑娘請到那邊吃杯茶吧~」
二人看了看如錦的背影,對視了一眼才點頭跟安媽媽坐到天井旁,目光卻仍舊盯著那間屋子。
如錦進了屋,撲鼻而來的便是濃濃的藥汁、膏藥味。她微微皺鼻,放眼四下,發覺屋里竟是空蕩蕩的,除了門口處安置了張桌腳墊了木屑的月兌漆泛黃舊桌子,旁邊就只有一陳年長台和櫃子。
本不大的屋子竟然還生出空曠的感覺,如錦微微一愣。
走近床前,瞧見那身後靠了兩三個硬實谷枕的薛四音,她的眼圈鐵青,臉上還有傷痕,細而長,有些深,像是被抓出來的。手腳都掩在被窩里,並沒有如早前所知般吊起,如錦也看不出她的傷勢如何。
踏板前擺了個小圓凳,墊了青布碎花棉絮的墊子,想來是方才安媽媽準備的。
「五佷女,你來啦~」親昵的喚聲,並不如早前刻意的討好。
如錦見她說話都十分吃力,順勢坐下便喚了聲「姑姑」。她面如死灰,只有兩只眼珠子無神地轉動著的,見她這般,如錦心中倒真是一軟,輕道︰「姑姑有什麼需要,盡管同安媽媽說了,缺什麼要什麼,我自然差人給您送來。」
失了明艷的婦人微微搖頭,強打著精神道︰「都到了這個地步,我還圖什麼?」說完看了如錦,認真反復地打量了好幾眼才道︰「你終還是念著親情的,是個好孩子。」
如錦微愣,便听得床上的人繼續道︰「上回我找你托平兒的事,本也沒抱多少希望。」話說一半,想停頓一會卻怕如錦多想,忙又解釋道︰「你可千萬不要誤會,我可不是為了你那沒出息的表哥才特地求著見你。這一回我找你,是真有事要與你講。」
如錦點頭,「我曉得您是有要事,姑姑有什麼話,說了就是。你如今病的這般重,還是得多休息。」
「好不了了……我知道我的身子,這些年來,熬過了這麼多日夜,早就油盡燈枯了。」薛四音說著將右手伸出被窩,對如錦擺了手道︰「你且別打岔,听我將話說完。」
如錦察覺到薛四音的手上傷口鮮紅,竟是都沒有包扎,細細一望,手腕上露出好些白色的布帶。如錦的眼眸一緊,對方卻已經縮了回去,嘴角苦澀道︰「嚇著你了……」
如錦輕輕搖頭。
床上的人喘了喘氣,閉眼歇了好一會才道︰「我記得,你哥哥和你父親,關系並不融洽是不?」
當真提到了這個事……如錦的心一沉。
「你哥哥還小的時候,我就記得母親總是說長的不像二哥。當時我都站在一旁,半句都不敢出聲。你許是不曉得,你母親生你二哥的時候,是我陪在旁邊的。」薛元音說著,目光有些深遠,嘆了聲氣道︰「你估計是听說過,說我只願跟你伯父接觸,和你父親則並不親近。」
如錦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不是的,我還在閨中的時候,和你父親關系很是要好,待你母親進了家門,我同她的姑嫂關系亦是親密,不差于我同大嫂。」說完瞧了眼如錦,繼續道︰「當年家里要安排我進宮,那個時候我便識得了你四姑父,早已是非君不嫁。你母親疼你寵你,想來你自然也理解我自小被人驕縱的心境,所以我同家里鬧了,後來直接跑到了邊關去。」
不知為何,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臉色出奇的平靜。便是連胸口的起伏似是都小了些,人卻是越顯精神。
「那個時候你母親懷著你哥哥,已經七個月大了。我在邊城住了月余,一直都陪在她的身旁。京中傳來了消息,說是三姐姐進了宮,母親催我回去。我當初任性,又因邊城消息不通,以為家中騙我,自是不肯離開。後來……出現了場大戰,二哥派人將我和二嫂送出邊城。回燕京的路並不順利,你母親因為波折早產,誕下了一個男嬰。」
如錦已經大致能猜測到她說的是什麼了,接過話道︰「姑姑,現在的二哥,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對不對?」
薛四音原沉默的眼眸倏然睜得大大,反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如錦亦不激動,淡淡道︰「事情已經被翻出來了,想來當年知曉事實了人來了燕京。」
薛四音便突然掙扎著動了動,拽了如錦的胳膊道︰「誰,是那個人來了?」
因為用力,薛元音瘦如柴骨的手上青筋爆現,那殷紅的傷口,滲出絲絲血跡。
如錦轉望向她,鄭重地問道︰「他是誰?」
眼前的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直望著如錦,半晌松了手才道︰「他怎麼可能會回來,當初我都恐嚇過他了,他又怎麼可能將那孩子帶回來?」
如錦這下听得有些糊涂了,不解道︰「母親的孩子,還活著?」
薛四音頷首,跟著又閉眼道︰「你母親因為早產傷了元氣,生完孩子只曉得是個男孩便暈了過去。你曉得,當初身邊誰都沒有,我一個沒出嫁的姑娘什麼都不懂,就只好求了同在廟里躲雨的那位夫人。但我萬萬美玉哦想到,那對夫婦竟是大有來頭,後來我听到那位夫人在外面說這孩子長得可愛,又是她接生的,與她有緣,喜歡得緊。那老爺就說什麼多年無子,倒不如認回去當孩子多好。」
如錦听得很認真,薛四音說的亦是入神,「我當時嚇傻了,沖出去就大罵他們。可因為路上變故,我只身一人,根本不足對抗,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孩子抱走。」
「那現在的二哥,是誰的孩子?」
床上的人臉上依稀還掛著當初的害怕,搖頭道︰「我當時怕極了,想著二嫂醒來後發現沒了孩子怎麼辦?就在旁邊坐了一夜,想著我本就犯了大錯,又連孩子都看不住,更是不知所措。天快明的時候,我跨出廟門口,在台階上見著了一白淨嬰兒,也是方出生的模樣,性子很是討喜。就這樣,我把他抱到了二嫂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