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進了外套間,老太太的大丫鬟幾乎都在這里站著,獨一個小媳婦坐在臨窗的貴妃椅上,一邊吃茶一邊和賈母的丫頭玻璃說話。
照理來說,她們一大幫子人進來,又是府上的千金小姐,就算外來的客人也該站起身來請安,可那小媳婦就跟沒看見似的。
率先進來的探春眯著眼楮,心中也存著疑慮,這小媳婦穿戴不像是哪家的下人,都是頂好的料子雲衫,滿頭上只插著一根蜂戀花金頂簪,十足的純金沒雜質,耳墜子是……
探春認不得此人,可那耳墜子卻分明見過。惜春見姐姐看的出神,忙問︰「三姐姐,那人你認識?」
探春一扯迎春,叫她往那邊瞧︰「那小媳婦帶的耳墜子,像不像過年節的時候咱們家進獻給大姐姐的一對?」
惜春一見,可不是嘛,兩顆貓兒眼分外的閃爍。惜春咋舌︰「不會是宮里面來人了吧?不少字」
「應該不會,好像太太說過,咱們家得的時候一共兩對……走,去問問。」探春引了眾人就走了過去。
那小媳婦見探春姐妹已然到了近前,這才不得不起身︰「久不見幾位姑娘,妾身在這里請安了」
眾人微微詫異,女子說話的聲音極熟悉,而且她一站起來,寬松的腰身分明顯示出她身懷六甲。
玻璃忙道︰「姨娘快些坐下吧,要是有了閃失,二老爺斷不能饒我」
探春不敢置信的指著**︰「你是……你是金釧兒」
已經是賈政小老婆的金釧兒淡淡一笑,對探春的稱呼雖有不滿,可也沒說什麼。不過,金釧兒身邊的嬤嬤卻皺著眉頭,不悅道︰「這位是三姑娘吧?不少字不是我這個做下人的多嘴,姑娘既是大家子,就該好好學學規矩,姨娘就算不比你的身份,可怎麼說也是長輩,況且月復中還有著你的兄妹,姑娘怎好直呼姨娘的閨名」
探春不枉她玫瑰花的雅號,渾身都透著尖刺,一听這老貨的數落,臉往下一沉,就要說話。
金釧兒領教過探春的威風,忙打圓場笑道︰「三姑娘別動怒,嬤嬤年歲大了,原又在宮中做差,說話難免帶了點皇家的威嚴。況且,嬤嬤也不是咱們家的人,是老爺從教儀坊請來的,姑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金釧兒往里套間一瞄,示意探春息事寧人。
薛寶釵忙出來做這個和事老,一見探春有些平息,忙笑著來拉探春︰「老爺們都等急了,三妹妹先進去見見姨夫吧」
眾人神色復雜望向金釧兒,繼而窸窸窣窣的進了里套間。
等人一進內室,這老嬤嬤便撐不住發話了,似有埋怨︰「姨娘善良了些,很不該就這麼輕輕松松放她們進去,索性就在這里鬧上一場,叫老爺也知道她們的本心。」
玻璃就當沒听見似的往窗戶那里張望,金釧兒看在眼里,心頭卻冷笑。
「嬤嬤……」
這一嗓子似嬌似嗔,配上金釧兒現在滿是**的風韻,玻璃冷眼瞧著,心道︰怪不得二老爺這樣疼她看來二房的後宅安寧不了
探春等人進里套間的時候,氣氛更加的壓抑。賈母躺在矮榻上假寐,大老爺、二老爺在下手位一左一右,大太太緊挨著賈赦伺候著。
「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請安。」
五六個小姑娘往這兒一站,多多少少淡去了沉悶的氣息。賈政勉強笑道︰「好孩子們,快坐吧」
門外听見動靜的小丫頭忙端了小杌子進來,一溜順著門口處擺了。賈政見幾位小姐都溫順乖巧,心中念起寶玉,越發的頭痛。賈政小心的覷著賈母說道︰「老太太,兒子說的事兒你覺著怎麼樣?」
賈母原只是假寐,現在听了二兒子的話,干脆一擰身,別過去不再對著眾人。賈政苦笑,對面的賈赦忙給他使眼色,叫他再接再厲。
「老太太,兒子這麼做也全是為了他好,山里面是清苦些,可兒子也見過了,吃的穿的都是一樣,誰家的孩子也都偏不著,先生看在謹瑜的面子上也說了,會好好善待寶玉。」
賈母一听「謹瑜」二字,再也按耐不住,別看年歲大,可翻身的動作極麻利,魚目珠子似的眼楮瞪著二兒子︰「豎子,林家小兒分明是做了套兒與你,要不是他,你媳婦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你現在還將兒子送進虎口,分明是不想我的寶玉活著回來。」
賈政原還打量著求一求老太太,別耽誤了賈寶玉的前程,可現在一听母親說自己的媳婦,便狠狠的冷笑兩聲,笑得幾個小姑娘听了心里打怵。
「母親明明知道王氏什麼緣由病倒,是她自作孽不可活,怎麼非要往謹瑜身上牽連,叫外人听見了,可大可小。」
大太太也忙道︰「是啊,母親,弟妹的事兒和表佷子可沒什麼關系,說到底是那什麼寒食散害人不淺。」
薛寶釵有心為姨媽辯解兩句,可是她在這兒沒名沒分的,又是個小輩,怎好開口,她眸子一閃,就看向了探春,這個時候要是探春能幫襯兩下……
薛寶釵與探春之間還隔著個惜春,只能小聲的哼道︰「三妹妹」
探春笑著還了薛寶釵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便不再理會寶釵。
薛寶釵心里將探春恨了個半死,卻也不知這三姑娘如何就不怕姨母了?難道探春不知道,二太太要是有個好歹,她的婚事也要受阻?
不過眼下薛寶釵管不了這些,只能硬著頭皮站起身,說道︰「姨夫,外甥女這里有幾句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賈政對薛家沒什麼好印象,唯獨這個薛寶釵,還認為是他們家比較通事理的好孩子。「寶丫頭有話只管說。」
「謝姨夫,剛外甥女在這邊坐著,听了姨夫說要將寶玉送走,不知可是預備著他出門就學?」
賈政冷笑︰「那等劣子,白讀了聖賢書,也只好送他去外面見識見識」
「姨夫疼愛寶玉,謹慎他的前途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當下姨母病入膏肓,寶玉作為獨子卻撇下娘親遠走他鄉,外面的人怎麼看待寶玉?將來寶玉就算做了官,御史也不會輕易放過他。連帶著府上的名譽也要受損,姨夫慎重」
薛寶釵想要掐住賈政的軟肋。賈政最在乎的不過是臉面而已。
可這一回,薛寶釵卻打錯了算盤,就見賈政一擺手︰「外甥女為我們賈家想的很是周到,可兒子是我的兒子,就算一輩子拘著他不準他進學應試,也不能縱容他淪為浪蕩公子。」
薛寶釵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賈政搶道︰「我們二房是只有寶玉一個嫡子,可還有孫兒,實在不行,大老爺這邊還有璉兒,將來總能有興旺的一天,外甥女這般知書達理,當年就應該狠狠的勸姨太太。蟠哥兒要是能得人好好教導,也不至于淪為今天這等地步。」
賈政想想就來氣,他身邊的小廝早就打听明白了,和寶玉攀扯上關系的那個雲兒,原就是薛蟠的相好,更是薛蟠從中牽線搭橋,才叫著寶玉和她相識,賈政如何不氣?
這麼一想,到了嘴邊的話就更加的不客氣起來。
「蟠哥兒也不管好與不好,只管將那髒的臭的往寶玉身邊領,他自己不謹守禮教,為何還要作踐我賈家的門風?難道是外甥女見娘娘的日子太清閑了?」
賈政全忘了薛寶釵只是個年輕未出閣的閨女,這滿桶的污水就是往那官場老油條身上撇,對方也要跟他玩命。
薛寶釵哪里還坐得住,捂著臉哭哭啼啼就跑出了大門。薛寶琴訕訕的不好再坐,也跟著追了出去。
一時間,簾子聲是 里啪啦直響。李琦只道邢岫煙運氣好,一早就去了櫳翠庵和妙玉師傅說話,要不然她們姐妹倆也不至于在這里不尷不尬的。
李琦正猶豫要不要跟出去,李玟拉了她一把,後者無言的向兩位老爺一欠身,趁勢也出了里套間。
好嘛,賈政這一番長篇大論,叫幾個姑娘走了多半,剩下惜春和探春不好再趁機溜走。
賈政看著門簾子哼道︰「也好,你們姐妹倆留下,看寶玉來之後,他有什麼臉面再對著家里的姊妹。」
賈母已經由著鴛鴦扶著坐了起來,听見二兒子這一番無情無義的話,便不咸不淡道︰「我知道你不缺兒子,趙姨娘的賈環,白姨娘肚子里另有一個,指不定也是個兒子,可你別忘了……單寶玉一個才是咱們娘娘的親弟弟」
坐在小杌子上的探春神色晦暗。
賈政漲紅了臉︰「母親怎樣說這外道的話,娘娘賢德,對幾個弟妹都是一視同仁,何來親的,遠的?再者,白姨娘肚子里也是咱們家的子嗣,母親該疼愛些,不可厚此薄彼。」
「瞧瞧我的好兒子,知道訓斥他**了,好啊,你今兒要是敢將寶玉送到那勞什子深山老林里,我索性就叫人套車,送我和寶玉,並你家太太一道回金陵,再不用受你的閑氣。」
賈政梗著脖子道︰「母親就是這般溺愛寶玉,才助長了他的氣焰。」
賈政恍然記起,這麼長時間了,連幾位姑娘都到場了,怎麼寶玉還不見人影。賈政便沖外面喝道︰「寶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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