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的料想還是樂觀了一點,不用等到明天,賈寶玉只跟著眾人從中院進里套間這短短的幾步路,原本白生生的臉蛋就像大廚房里新出鍋的發面饅頭似的,鼓起老高,右頰也不是紅腫,而是黑紫。這小子身嬌肉貴,臉皮兒被賈政的巴掌刮出了幾道血絲,已然崩裂。
林致遠這麼冷眼瞧著,無怪乎曹公曾道︰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月復內原來草莽。這哪里是塊寶玉,分明就是為家門惹是生非的頑石。
賈寶玉似有感林致遠的眼神,忙羞煞的用手遮住了半張臉,行動間不無猥瑣小家子氣。
賈政抬腳欲進內室的時候,回頭一張望,見寶玉慢慢騰騰,不由得大怒︰「混賬東西,還不進來難道要我叫小廝們把你抬進來?」
賈寶玉慌得幾個快步就越過了林致遠,他自知此番老爺不會輕饒,于是一進門便急急的尋賈母的庇護。
「老太太……」
賈寶玉這一聲哭喊,再配上好不淒慘的面容,登時就叫賈母軟了心腸,一邊心肝兒的叫著,伸左手去拉寶玉,一邊用右手 里啪啦的敲打炕面。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干淨了」
賈政上前躬身陪笑道︰「母親息怒,兒子不過是一時的氣憤,教訓了他兩下,也並沒怎樣」
賈母听他這麼一說,也不管有沒有外人,沖著賈政便啐了一口︰「還沒怎麼樣?這都叫你打成什麼樣子了?半年多不見,你越發的長了本事,睜著眼楮便可口無遮攔的亂說?同是你的兒子,環哥兒也未必就見得日日用功讀書,你怎麼不這樣教訓,偏我的寶玉這樣純良,卻遭了你的毒手。」
賈政尷尬的看看林致遠,認為老太太在幾個小輩面前這樣說自己,實在是不給自己留情面。
賈母卻不管不顧,只拉著寶玉噓寒問暖︰「寶玉,你怎麼就和你表哥一道回來的?」
賈寶玉嘴角紅腫,甚至有些微的撕裂,剛剛那鬼哭狼嚎的一嗓子早就到達了自己的極限,現在想要回答賈母的問話卻是難上加難。
林致遠忙笑道︰「老太太,原是這樣的。我剛下早朝,正好打朱雀大街上經過,見五城兵馬司的人要扣押寶兄弟,我和那領頭的人也算認識,便將寶玉領了回來。」
賈母也知沈修杰和林致遠關系密切,從五城兵馬司手里要下一個人也非難事,只是寶玉怎麼惹著這幫人了?
賈母心存懷疑,以為是寶玉遭了算計,忙問︰「寶玉,你表哥說的可是真事?」
賈寶玉腫著臉支支吾吾的點頭,賈政瞧出了不對勁,沉著臉︰「謹瑜,這孽子到底做了什麼事兒,竟叫五城兵馬司的人逮去了?」
賈寶玉拼命的向林致遠使眼色,一副救命的架勢。
「這個……」林致遠一遲疑,反倒叫賈政越加的懷疑。「謹瑜只管明說」
林致遠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倒是表弟做了件善事。表舅也知道,朱雀大街一向繁華,南來北往的官商盡是,表弟擺攤子的地兒說來不巧,恰巧壓在東街菜市口與朱雀大街交接的地兒……」
這東街菜市口可不是什麼買菜的地兒,只是這麼一說,原前朝的時候,一溜兒修了幾十棟敞亮大宅子,到了天朝開國,都被些皇親國戚佔去了。義忠親王老千歲壞事之後,和他有牽連的幾乎人家都在這兒住,盡數被先帝收歸了國庫,現在成了督察院的所在。
賈政倒吸一口冷氣,這孽子別是惹到督察院那幫凶神惡煞了吧?不少字
他忙問︰「寶玉沒惹什麼大禍吧?不少字」
林致遠心中冷笑︰你這寶貝兒子,惹禍從不往小方面著手,一捅就是大婁子。
林致遠嘆道︰「督察院新來個右都御使,也不知怎麼就和寶兄弟為了個唱小曲子的吵了起來,還叫著人將他們趕走,寶兄弟一時不忿,兩撥人就動起了手。舅舅也知道,五城兵馬司到底是向著都察院的人,我這次報的是舅舅的名諱,人家看在榮國府的面子上才放了寶兄弟。舅舅若有時間,不妨親自和右都御使走動走動。」
賈政還沒等怎樣,賈寶玉卻對林致遠這一番話大不贊同,忍著疼痛道︰「表哥沒看見起因,不好先下結論,分明就是那什麼御史行為不端,欺壓良家婦女,我不過是,嘶……」賈寶玉扯痛了嘴角,卻還是頑固道︰「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賈政知道兒子說不出什麼好話來,謹瑜也未必知道來龍去脈,便叫跟著寶玉的下人進來。
賈母一見,忙為寶玉打掩護,裝出不悅的樣子道︰「林哥兒好容易來一次,你又好久不見這孩子,現在卻只顧著這些沒用的」
賈政是個愚忠的人,忙笑道︰「母親說的是,兒子這就叫人擺酒」
「舅舅且慢」林致遠忙止住了賈政的熱情勁兒,「老太太,兩位舅舅,實不相瞞,此番致遠前來,確實有大事。一來是恭賀二舅回京,二來……致遠要代妹妹給長輩們賠禮。」
賈母眼珠子一轉,她以為林致遠必定是說黛玉沖撞老2家的事兒,也算是他們有心了。
賈母故意抻著長調怪道︰「嗨,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哪能沒個磕磕絆絆的,你二舅母也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賈政對林家兄妹氣昏二太太的事兒早就知曉,他一直對王氏心存偏見,下意識認定此番鬧劇是王氏咎由自取。
賈政哼道︰「謹瑜不必致歉,若是你二舅母有錯,我絕不姑息。」
林致遠貌似為難的樣子,良久才站起身說道︰「致遠叫老太太失望了。此番賠禮不是為二太太,卻是為賈家的名聲,致遠也知榮國府百年聲譽來之不易,可為了林家先輩們能明目……致遠也只好得罪了」
賈母訝然︰「林哥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太太,致遠得知,當年姑母懷有一胎,是府上二太太使了巫蠱之術,叫林家痛失骨肉,今已搜尋了證據,致遠要替我家二嬸去順天府擊鼓鳴冤,狀告二太太殺人害命」
林致遠一席話驚得屋內屋外鴉雀無聲。
賈母和賈政被打擊的不小,倒是賈赦率先回過神。賈赦恨恨的罵道︰「表外甥,你這不是將我們家往絕路上逼嘛你小小年紀,怎麼心腸如此歹毒」賈赦深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他雖樂于見到二房事敗,可也不容外人欺負到賈家的頭上。
林致遠看向賈母,老太太滿是不贊同的看向自己。林致遠長嘆一聲︰「難道諸位都忘記了?我的二嬸才是你們的親人」
眾人一愣,似乎才記起林致遠說的二嬸就是賈敏。
賈……敏好多年不曾在耳邊出現過的名字,賈赦和賈政都怔怔的陷入了回憶。
林致遠冷眼旁觀著,說道︰「二嬸一生無子嗣,這是她最大的悲痛,只怕如今入了祖墳也不得安寧,要不是二太太,林家如何會有慘劇?幾位正是二嬸的生母、親兄,不想著為她報仇,難道卻要包庇惡者?」
賈寶玉梗著脖子,沖著林致遠嚷道︰「說話要講真憑實據,別以為表哥救了我就能對我們家指手畫腳,幾位長輩都是最明理的,斷不會因為你的只言片語就給二太太定罪。」
賈政忙喝道︰「寶玉,怎麼與你表兄說話呢」
賈寶玉因剛剛喊話,臉上已經滲出了血絲,只是為了母親他也顧不得許多。「父親就是教訓兒子,兒子也要說,表兄胡亂猜忌人,二十幾年前的舊事重提,分明是居心不良,二太太已經病入膏肓,難道還要叫他淋上污水」
林致遠似笑非笑的看著賈寶玉︰「寶兄弟記得到是清楚,二十幾年前,難不成你早就知道?」
賈寶玉自覺失言,將那日黛玉和母親爭吵的話流露出了幾句,忙描補道︰「寶玉心憂姑母,姑母當年的遭遇也是听老太太提及過的。」
賈寶玉連連向賈母求證,賈母木然的看著孫兒。賈寶玉著了慌,知道老太太是在女兒與兒媳之間動搖了。寶玉忙搖著賈母的手︰「老太太,你倒是說個話啊」
林致遠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鷙,他就在等賈母開口的這句呢
要是老太太想做那無情無義的人,也就別怪他林致遠心狠手辣。
賈母此時心如刀絞,腦海中只有女兒的身影。老太太明知女兒的胎不明不白的落了,卻不敢聲張,甚至不敢叫人去探望,就是希望賈敏能心疼賈家的名譽,暗暗吃下這個苦果。
現在林家後輩崛起,分明是要置王氏于死地,自己該怎麼辦?要保賈家,就要保住王氏,可林致遠來勢洶洶,又言明握有證據,難道叫賈家和王氏同歸于盡?
林致遠似看透了賈母的心思,笑道︰「看樣子老太太是已經有了主意,也好,那晚輩這就告辭了。」
「慢著」
賈母高喝一聲,叫住了馬上要出門的林致遠。
「林哥兒,你與我來,我有話與你私下說。」
賈母情急之下,只能先叫住林致遠,她深知,此番若叫林家的人踏出榮國府,只怕兩家的交情就真的斷了
PS︰樓道里暖氣壞了,屋子里冷的要命,小荷哆哆嗦嗦的進被窩了,二更時間不能保證,愧疚于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