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兵部大司馬宋大人,這個人一向是中間派,沉默少語,更是從不攪合在諸多是是非非中。中宗在世的時候,因寵愛忠順王,所以任由忠順王在兵部安插人手,等先皇繼位,為了平和多方勢力,勉強叫這位並無多少軍功的大司馬接管了兵部。
外面看著是由兵部統帥著天下武選、地圖、車馬、甲械之政,其實真正有實權的是那些將軍,也正是明白了這一點,宋大人從不輕易在朝堂上出頭。
所以今兒這番舉動,確實叫三皇子和四皇子有些不解。
宋大人往前進了一步,說道︰「陛下,臣以為,大皇子熟知兵書不假,可海戰絕非陸戰,林大人這是在拿三萬將士的性命玩笑。況那茜香國不過是彈丸之地,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怎麼會忽然生了反心?即便消息準確,海疆之亂依舊可以用計策平息,遠不至于動刀動槍。」
茜香乃是一海國,四面無鄰,且國中驍勇善戰的男子少,百年來竟都是女子當政,以女皇為尊,擅長的是綿柔之術,攻心之法,天朝一直未將其放在眼中。
本倒也相安無事,誰知三四年來,東邊走海運往大食、波斯的船只屢屢被海盜截獲,下手狠毒,從不留活口,泉州,福州等地派了無數大船去探查消息,均無功而返,最終還是兩岸的漁民透出消息,說哪里是什麼海盜,都是茜香國軍中好手做的這等殺人越貨的買賣,還單只挑天朝的大型商隊下手。
直到日前,昭武侯從東南傳來消息,如今茜香國女王有一太子,乃是強硬的主戰派,誓要與天朝翻臉,免卻年年朝貢的命運。
消息一經傳來,朝廷上下主戰主和的大人們各執己見,不過都在小心覷著皇上的臉色。
林致遠這麼一番言辭,分明就是主戰。而大司馬的出言相阻又是代表了哪位主子?
文武百官們的眼楮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間挪來挪去,最終落在了大皇子身上。
說來說去,都是大皇子要守陵這出戲鬧騰的。
皇帝蜷縮著手掌,突然點了四皇子的名字︰「老四,依你的意思,對茜香國是戰是和?」
四皇子忙笑道︰「父皇,兒臣以為,主戰實在勞民傷財,傷國家筋骨,可不戰,又叫茜香這彈丸小國氣焰囂張,長此以往,恐周遭的番邦都會生了逆心,將咱們天朝的禮儀當成了理所應當。故,兒臣建議應先遣使節,若茜香冥頑不靈,兒臣雖不才,願領兵克敵。」
四皇子的人馬一听,忙出來附和,也有些耿直的老將不看好這位皇家小兒,出言就是不遜。
下面鬧騰的歡,皇上任由這幫人爭辯,反倒是剛剛挑起話題的林致遠和大司馬不再吭一聲。
定北侯一皺眉,見這幫人明顯是被林致遠牽著鼻子走,他不動聲色的打量大司馬,發現宋大人和林致遠趁人不備的時候對視了一眼,繼而扭頭隨大眾看向慷慨激昂的四皇子。
三皇子沉不住氣,剛要出列與老四對峙一番,卻猛被身後的舅舅踩住了他那過長的袍子。三皇子生生壓住了到嘴邊的話。
李牧之朗聲道︰「陛下,臣以為,這種事情不是強扭的瓜,大皇子一心為皇家守陵,需當問殿下才是正理。」
三皇子心里偷樂,暗道還是舅舅慧眼。大哥若是意在沛公,只要一回了問題,就算堵了自己的路,誰叫他自己挖了個坑
三殿下一拱手,「父皇,臣也以為大哥當深思熟慮,不該這般草率,先帝一生最大的心事莫過家國太平,如今雖說羌夷稍定,西南太平,可茜香國就是個警鐘,叫我們不能不防小國作亂。」
這種明晃晃的指責叫大皇子心生不悅,「父皇,朝中能征善戰的武將不在少數,兒臣不過是各位老將們抬舉,不敢沾沾自喜。東南一直有昭武侯坐鎮,茜香不過是烏合之眾,他們明知不敵天朝,就只能來陰暗的手段,這種人不值得好言相商。」
大皇子更精明,決口不再提守陵的事兒。
眾人就見皇上滿意的點頭,心知昨兒養心殿的一夜,這爺倆算是聊了個徹底,就算四皇子要搶功,三皇子步步緊逼,可要是皇上肯出手維護大殿下,那二位就白忙活了一場。
皇帝笑道︰「朕的皇兒孝心可嘉,可先皇若知,雖欣慰,卻未必贊成,實在不是大智者所為。」
老三和老四一听就樂了,皇上這一句什麼意思不是大智者,幾乎是斷了老大繼位的可能。
「大智者當以國家為重,當以社稷為重,茜香雖小,卻一直是上朝番邦,朕若放縱他們胡來,海疆不知要白白犧牲多少無辜百姓。作為朕的皇子,你當以身作則。」
大皇子神情一凜,忙跪倒在地︰「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戶部尚書何在?」
尚書大人忙越出了人群︰「臣在。」
「如今若與茜香開戰,戶部可否吃緊?」
尚書大人苦著臉︰「回稟陛下,今年秋糧尚未收割,按照以往,西南是年年戰,今年好容易得了林大人的幫忙,羌夷暫時安穩,但保不準他們又要出兵鬧事。再說西北,幾位老將軍催的緊,說是今年游牧部落多半要東進,叫我們戶部準備糧草。若戰茜香怕要等來年。」
皇帝勃然大怒,重重的拍在了龍椅扶手上︰「這西北年年不消停,朕派去了多少精干之士,國家花費了多少錢糧,難道就要了這樣一個結果大司馬,你掌管兵部,這事兒如何解釋?」
宋大人忙道︰「陛下息怒,幾位老將軍也是盡了全力,據臣所知,武衛老將軍半月前殺敵不幸落馬,至今昏迷不醒。」
武衛老將軍的小兒子也在兵部任職,是大皇子的死忠者,听了大司馬的話,眼圈就是一紅,看樣子恨不得現在就殺到西北為父親報仇。
林致遠見狀嘆道︰「皇上,說到底,幾位老將軍年邁,叫人憂心啊」
武衛老將軍的兒子忙厲色質問道︰「林大人這是何意誰人不知我父親等幾位老將浴血殺敵,先皇最是信賴。西北不安,老將軍們心中本就不安,林大人這一番話說出來難道不叫人心寒再者說,陛下這幾年沒少往西北派遣年輕的武將,可哪一個能撐住場面?也是,林大人是新進狀元,是享福的命,動動嘴皮子便可,不需要知道塞外戍邊之苦。」
林致遠冷笑道︰「武大人,在下所知曉的與你說的可不大相同啊。兩年間,陛下分別調派了御林軍中好男兒前往西北大營,可惜他們做的卻是火頭軍的差事,別說上陣殺敵,就是模一模刀槍也不易,武大人,難道這也是老將軍們的用心良苦?」
文武百官們已經看的分明,皇上這是一環扣著一環,想要借著茜香國說西北的事兒啊,可叫人好奇的是,大皇子為何片語不發?
西北完了,大皇子也就再無機會問鼎寶座
小武大人顯然也明白了里面的玄機,臉色慘白的看相大皇子。大皇子垂著頭,只盯著自己的腳面。
林致遠不肯輕饒,追問道︰「武衛老將軍連番三次吃了敗仗,為何不與朝廷稟報?戶部年初撥糧八十萬石,加上周遭的屯田,足夠西北大營一年的消耗,在下實在不明白為何老將軍們連連叫苦,這銀子,這軍餉都哪里去了」
戶部尚書見勢不妙,趁小武將軍沒開口之前,忙為自己開月兌︰「回稟陛下,糧草在路上不可能沒有損耗,但是戶部知道事關重大,所以一路上是嚴加看守,請了大司馬調重兵護送,按照林大人所說的數量,最終到武衛老將軍手里的糧草應該也在七十萬石以上。」
戶部尚書說的時候也有些心虛,他沒想到林致遠和大司馬聯手來了這麼一出。
這些年往西北運糧不假,但忠順王卡在了這里,所以每每真正到西北大營的能有一半就是好的,偏今年武衛老將軍發了狠話,若不運足糧食,金鑾殿上見分曉。
戶部尚書暗模心口,這一劫不知能不能躲過去。
皇上冷哼道︰「朕可是委屈了各位老將軍?戶部的銀子一半使在了西北,爾等還不知足?」
小武大人被皇上的冷言冷語嚇得魂不守舍,越是往大皇子那邊看,大皇子的背影就越是顯得冷漠。
小武大人豁然明白了什麼,再瞧瞧得意的三皇子和躊躇滿志四殿下,小武大人心中一片冰涼,知道這回該與父親的信箋中說什麼了。
皇帝高高在上,說道︰「朕說話雖重了些,但都是為了江山社稷,兵部今日傳去消息,朕要知道西北具體戰況,切不可敷衍了事。兩處開戰,乃是兵家大忌,若西北無事,朕便要全心克敵茜香武大人,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臣明白。」
皇帝滿意的笑道︰「武衛老將軍對朝廷忠心耿耿,武家更是滿門的忠烈。老夫人年事已高,朕也好久不得見,今年的重陽佳節,便請老夫人攜家中的幾位小公子一同赴御宴吧」
小武大人白著臉應了。
今日早朝這叫一個熱鬧,眾人擦著腦門上的汗,只等戴權宣布退朝,沒料,皇上的興致遠不止這些。
「這茜香之害一日不除,朕寢食難安,」皇帝嘆道,「不過,大司馬說的好,這種事若能不動武力最好。近來龔大人要調往六部,鴻臚寺卿的位置便空了出來,朕有意調一精干之士與任上,對茜香先禮後兵,不知眾位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
PS︰寫的興奮,收不住了,哈哈,到這里停下吧,明兒見,請大家猜猜,誰會出任新的鴻臚寺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