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不知何時,原本晴好的老天突然臉色一變,從西邊來了幾塊黑雲,鋪天蓋地似的涌來。都道一場秋雨一場寒,黛玉穿著長公主送的一件百蝶穿花的杏紅色大氅,腳上汲了厚底穿雲鞋,亦步亦趨的跟著溫氏在公主府的抄手游廊上走著。這段異常奢華的抄手游廊就建在芙蓉碧波池上,仰望頭頂,是青瓦黃琉璃的遮檐,低下俯身,是綠瑩瑩的秀水,一處深,一處淺,間有錦鯉不斷在其中肆意暢游。
盡管這幾年的春分秋分時,黛玉已經不再犯咳嗽,卻禁不住這股子寒氣來的特別的凶猛。黛玉縴細的小肩膀頂著厚重的大氅在秋風中幾不可差的瑟縮了一下,溫氏忙暖住了黛玉的手︰「姑娘這身子是單薄了些。」
黛玉一點一點的將手從溫氏的掌心里抽回,笑道︰「以前還好些,不過是近來照料哥哥睡的少,也沒胃口,這才見瘦,不然在家的時候,人人都盯著我的飲食,那會兒可比現在結實多了。」
溫氏感慨的看著黛玉︰「大娘請姑娘出來走一走,是想和你陪個不是。那次在北靜王府,大娘向林姑娘隱瞞了好些,不過大娘和去世的老太妃確實是親戚,只不過他們家和我娘家一南一北,幾十年沒了聯系。大娘知道姑娘定是惱了我事先的隱瞞,但這事兒和晟睿卻沒半點關系,不瞞姑娘,大娘去北靜王府串門兒的時候,晟睿壓根不知道我和他妹妹進城,一切都是我這個當娘的悄悄兒自作主張。」
溫氏和黛玉立在煙雨朦朧的游廊上,遠遠能眺望到林致遠所居住的客齋,可惜在雨氣的籠罩下,黛玉也只能看見似有似無的一道黑影。黛玉就盯著這一道黑影,與溫氏並肩而立,輕聲道︰「黛玉不敢對夫人有半分不滿,只是剛才猛見夫人這通身的錦緞彩綢朱玉的,著實是駭住了。」
溫氏大笑︰「一听姑娘這話,就知道確確實實是惱了大娘。當日大娘一見你,就看出姑娘是個脾氣倔強的人,果不其然,」溫氏促狹的看著黛玉的臉,又道︰「若姑娘沒惱,做什麼改口叫我夫人,可不是就嫌棄大娘了好孩子,等你到了大娘這個年紀,猛見兒子來信,說要在外地娶個自己沒見過的媳婦進門,心里會是什麼滋味兒。」
溫氏惆悵的送了黛玉的手,短嘆一聲,雨打在碧波池里殘敗的荷花上,秋霖脈脈,陰晴不定,仰面的天色時而沉黑,時而略淡,兼著那雨滴琉瓦,更覺冷清,溫氏說道︰「大娘那會兒的心思就跟這冷秋似的,沒滋沒味兒,養了個兒子卻不貼心。大娘就想來瞧瞧,到底晟睿喜歡的是個什麼人,至少將來我在東南的時候心里也能放得下。」
黛玉垂著眼瞼,悶聲道︰「荀二哥難道沒和夫人說我們家並沒應承下這門婚事。夫人大老遠來了,確實白白跑了這一趟。」
溫氏抿著嘴笑︰「我的兒子雖不和我貼心,但我卻是知道他的,這孩子自小一根筋,認準的事兒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大娘敢說,只要姑娘一日不成親不嫁人,他就能等著你,守著你。」
黛玉不知為什麼,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絲竊喜,溫氏趁機勸道︰「女人這輩子求什麼,還不是找個心疼自己的丈夫?林姑娘不是外人,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初知道皇後娘娘要進宮,我昏死過兩次,就是明白娘娘此生也不會再有什麼幸福可言。」
溫氏眼角滾落兩滴淚珠兒,黛玉忙取了帕子遞給溫氏,溫氏沖著黛玉輕笑了一下,邊接帕子,邊嘆息道︰「皇上比娘娘年長近二十歲,後宮不說佳麗雲集,可也有元妃、周貴人吳貴妃這樣的絕色,皇後娘娘注定要與別人爭來爭去,這樣活著,就算錦衣玉食,就算身份尊貴,可到頭來化作一抔黃土,命里終究少了點什麼。」
黛玉反問道︰「可將來的事兒誰叫得準呢,也許也許將來荀二哥的妻子也要和數不清的女人去爭奪丈夫的寵愛」
溫氏輕輕拍了拍黛玉的手背,笑道︰「至少他此時心甘情願做下保證,人不怕去堅持信念,只怕連個小小的希冀也不願意給女人。當婆婆的多半會縱容兒子的四處留情,而對媳婦苛刻的近乎殘忍,大娘當年啊就是沒踫見一個肯真心相待的丈夫,婆婆雖好,但卻始不是自己的親娘。」
黛玉看著陷入沉思的溫氏,不知該說什麼勸慰的話才好。溫氏釋然道︰「所以啊,大娘那個時候就想,將來自己做了婆婆,肯定要善待媳婦。」
黛玉赧然的撇過頭去,溫氏爽朗的一笑,挽著黛玉的臂膀︰「勞煩姑娘且在今夜好好琢磨琢磨這事兒。大娘來一次長公主府也不容易,說什麼也得去見見林大人。林大人在我們東南的名聲可是大,侯爺那些幕僚張口閉口,說的都是林大人的豐功偉績。我來了一次不見見真佛怎麼能成?」
黛玉明知道溫氏前去見哥哥的意圖,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更不好攔著人家,只能將溫氏送到客齋的門口,然後捧著小手爐在那里焦急的來回踱步。
溫氏在客齋里呆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出來的時候一臉喜色,雪雁和雁蓉幾個相互擠眉弄眼,再看姑娘別扭的轉頭躲閃,于是臉上的笑意越盛。反倒是長公主,臉色不虞的將溫氏送出了大門,回屋又和慧怡說了什麼便無人知曉。
三日後,林致遠已能下地走動,黛玉忙趕著和長公主辭行,林家眾人做賊似的從曲家的後門駕出車馬,用近乎牛車一樣的速度往蓮花胡同去,生怕一路上顛到了林致遠。
林致遠躺在一對團軟的枕頭間,左右兩窗的簾子被高高的挑起,纏綿多日的陰雲終散,暖陽毫不吝嗇的灑在車廂內,林致遠翹著腳,一口藥丸子,一口甜蜜餞,吃的歡實。韓勝也是個病員,自然不好騎高頭大馬在街面上閑逛,只好和林致遠做了伴兒,韓勝手臂裹著白棉布,帶子被嚴嚴實實的系在脖子上,看著主子沒完沒了甜的苦的一起往嘴里塞,口里直泛酸水。
「大爺,武家的事兒咱們可不能就這麼算了」韓勝猛地趴在一側的窗口,看見武家門口的兩頭石獅子一閃而過,氣憤異常的罵道。
林致遠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躺在那兒,輕輕將手中的蜜餞拋到側身的盤子里,沉聲道︰「算了?你問問武家人肯不肯,空怕這個時候憋著壞主意想要尋仇呢上次是我大意,著了那幫小子的道兒,不過,想再故技重施卻是不可能了。對了,唐姑娘給咱們留下的東西都妥善放好了?」
唐欣不但是解毒的高手,身為唐門成就斐然的嫡傳底子,唐欣用毒的本事也是數一數二。此番見林致遠被暗算,特意找了數十種劇毒。這些劇毒雖名不見經傳,但卻是唐欣鑽研多年的成果,也正因為此,解藥的人除去唐欣自己,絕少有人能破解的近乎完美。找個機會,林致遠非拿武家那幫孫子試藥不可,也算沒浪費了唐姑娘的一番心意。
只是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武家人多勢眾,除非是連鍋端,否則放跑一個,叫人知道是自己做的手腳,林致遠也怕他們日後來找麻煩,正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林致遠還不想拿弟妹們的性命來做賭注。
林致遠想到黛玉這次經歷的波折,長長一嘆︰「姑娘為了我也清瘦了不少,韓勝,你這次回姑蘇老家,一則將我師傅請到京城,二則,把這些年給姑娘置辦的嫁妝都運回來,另有一樣,你到了地方就從櫃上支五萬兩銀子,請蘇州知府在當地幫你尋幾畝好地,我原來只考慮了黛玉,卻忽略了雪琪,眼看著也是大姑娘了,早點將這些準備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韓勝重重的諾了,不多時,車馬終于挪回了蓮花胡同,羅管家和羅大娘急不可待的守在門口,一見大爺臉色蒼白的被攙扶下馬車,心頭就是一酸,也沒理會旁人,在大門口就痛哭起來。黛玉忙上前和雪雁等攙扶起了羅大娘,一行人總算是度盡余波,蓮花胡同幾日沒了主人,只能用冷清二字來形容。榮澤乖巧的站在雪琪身邊,見了林致遠也不敢像往常一樣撲過去,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受了傷,卻不知什麼是死亡線上的掙扎。
一家人坐在一起,團團圓圓的吃了個晚飯,林致遠看著榮澤啃排骨啃的津津有味,不禁眼生羨慕,黛玉咳嗽了一聲︰「哥哥別忘了,李太醫命令說過,除去滋補的湯品,不準你吃油膩的東西。」
林致遠忿忿的挪回了目光,使勁兒一戳碗里圓滾滾,白生生的芋頭丸子,半點胃口沒有。那丸子在不大的小瓷碗里滴溜溜亂轉,好像無頭的蒼蠅,林致遠猛的一抬頭,對上黛玉詫異的目光,沉聲說道︰「妹妹,我和溫夫人商議好了,明兒就讓荀家來登門提親,你意下如何?」
PS︰小荷睡眠不足,上班睡著了。今兒《御朱門》也不知能不能更新,因為一點稿子都木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