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遠默默地將長公主送出大門,反身就去了曹先生的院落。打林致遠中毒回來之後,曹京已然從沈修杰那里搬了回來,依舊做林致遠的幕僚,二人瞞著黛玉等嘀嘀咕咕半宿,次日清晨,林府出了五個功夫最好的高手,連帶著冠纓和鄭沖,一起陪著曹京從側門悄無聲息的出了京城,直奔東南。
小半個月後,林致遠銷假上朝,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林致遠是噓寒問暖,本嫉妒心盛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反倒極為淡定。皇帝臨退朝的時候,戴權笑盈盈的站出,把原本應該落在林致遠手里一式兩份的聖旨又通讀一了遍,選黃道吉日,林家迎娶慧怡郡主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禮部尚書等人終于按捺不住,紛紛上表了聲淚泣下的奏折,引經據典,直言外戚掌權的弊端,又雲古來征戰,多少朝代衰敗就是因重用了外戚,禮部尚書老淚縱橫,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細細斟酌慧怡郡主的婚事。
皇上不氣不惱,只是笑著問禮部尚書什麼是外戚。
禮部尚書一怔,掉書袋似的把所知內容一一吐出來,然越說心中越沒底氣,到了最後徹底歇了火兒。原來先朝《禮法》中有雲︰後宮嬪妃母族當為名正言順的外戚,皇室公主們的夫家亦列在其中。就是沒說到品級低一等的郡主娘娘,這也難怪,歷代帝王遍隨心性,看中哪位臣子,愛屋及烏,將其家中女眷封一個郡主出來,這事兒比比皆是,難道還叫這些有名無實的郡主夫家也是外戚?
皇上怕禮部尚書不服,便點了紅霞郡主的名諱,此事當初也是議論紛紛,怎麼平遙王老王妃一鬧,這事兒就不了了之?禮部尚書該當其責
老尚書明年也就到了榮養的年份,要不是一直看不慣林致遠的青雲直上,他也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現在可倒好,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據說下朝歸家之後,禮部尚書便一病不起,他兩個兒子在衙門里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莫名遭到了上峰的訓斥,老尚書夫人偕同媳婦們去赴南安郡王妃的壽宴,臨到門口,卻被王妃的貼身媽媽攔在外,直言長公主今日駕臨,郡王妃怕兩家見了心中都不喜,便不請尚書夫人等女眷入內了。
眾人這才恍然,得罪林致遠不要緊,得罪長公主可就要了人命嘍禮部尚書可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況且人家林致遠不過是個四品,尚了郡主又能怎樣?想那個姚承允,名聲不及林致遠,品學不及林致遠,不也穩坐了四品鴻臚寺卿的寶座?憑什麼一樣配了郡主的林致遠就遭到禮部尚書的抨擊?
于是又有好挖消息的人開始抽絲剝繭,終于挖出了佟太傅這號大人物。
想當初林致遠的殿試,多少人對他的卷宗拍案叫絕,單禮部尚書多番的白眼,還妄圖把探花的位置安插給林致遠。那會兒林致遠無名無份,和禮部尚書八竿子扯不上關系,更別說得罪他。多半是禮部尚書自己心胸狹隘,把沖著佟太傅的火兒都撒給了林致遠。
禮部尚書挨了一黑拳,徹底癱在家中。有他做前車之鑒,誰還敢隨便挑釁帝王的底線,就是那些御史大夫們,也開始偃旗息鼓,將矛頭對準了別的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林家前後兩樁婚事做引子,一時間京城里的媒婆們甚是忙碌,今兒刑部侍郎家的小姐下定,明兒太僕寺卿的長子納吉好像姑娘們都開花兒似的噗噗競相開放,唯恐慢了別家半步。
天氣漸冷,各家的錦緞袍子,鮮紅大氅紛紛從箱籠里「移駕」,冬衣已然穿在身上,萬物開始蕭條,草葉婆娑枯黃,垂柳只余空枝,北雁南飛。這或許是某位大家筆下的初冬殘影,卻和京城里火熱的氣氛格格不入。
童試恩科就定在末月的十五,隔不到半個月就是農歷新年,大街小巷置辦年貨的人比比皆是,學府街前趁著沒有封街,也有賣紙筆的,也有賣歷年童試名篇的,更有圍了個小圈子在這兒直接壓賭的。眾人無不想趁著科舉的暖風撈上一筆銀子。
十五這日早,飄了小半夜的雪花漸漸停歇,日頭放晴,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地上足有一尺厚的積雪,行人舉步維艱。參加童試的多半只是孩童,十一二還算正常,十七八的也不少,自然,你往那人群深處瞧,遮掩著面孔躲躲閃閃的也有不少老童生混在其中。學府街對面的文泰居掌櫃的是個精明人,知道那些孩童的家長心疼兒子,便老早在門口張貼紅榜,館內提供熱湯,十文一大碗。
這可是天價,一個大肉包子也不過兩文,清湯寡水的熱湯要十文錢那幫子爹娘沖著文泰居的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可不大會兒,孩子們便凍的小臉烏青。家長們看著心疼,緊了緊腰包,從里面摳出十個大字兒,帶著小書生們往館子里去。
林致遠穿了一件茄色多羅尼狐皮襖子,外面罩著海龍皮的鷹膀褂,外面並無厚毛大氅,在貢院的謫仙樓上遠眺,將學府街上的一切景象盡收眼底。林致遠眉頭一緊,吩咐著禮部派來協理的四名小吏︰「在京城里參加童試的人畢竟不多,孩子們年紀小,禁不得這樣的寒冷,你且叫官差們提前放人進場就是。」
當中一小吏忙奉承道︰「大人慈悲為懷,今年這冬還算是暖和的,縱然這樣,還有不少童生的父母擔心生病,不準他們今科進場。白白浪費了這樣的好機會。」
林致遠看著遠處越聚越多的少年,會心一笑,對小吏的擔憂並不以為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老天爺倒是先替我們當了一回考官。在門口擺幾桶熱米湯,考生們可任意取用。」
四名小吏隨便拎出哪一個,年紀都遠勝于林致遠,加上在禮部供職時日長久,自認經驗豐富,林致遠一張口,他們幾個就在心里月復貶︰誰家先生在童生上場之前不反復交代,切記不可飲水。林大人倒好,反在門口來了個免費供應,看到時候無人賞光,小林大人臉上羞臊不羞臊。
左右轅門一開,童生們紛紛下車下轎,或是打文泰居里擠出來,按照京郊各縣的排名站好,二十幾位縣丞穿戴成個黑熊,兩手裹著毛茸茸的護手,在寒風中來回跺腳,不斷清點自家郡縣應來的童生人數。
恰這時,遠遠來了一隊車馬,十輛整,烏蓬藍布,每駕前的兩匹高頭大馬是威風凜凜,鼻子里噴薄出熱氣。轅門前等待進場的童生們紛紛把目光掃向來處,若只是單一的車駕,任誰也不會多看,偏他們規格統一,連駕馬的車夫都是一個裝束。眾人矚目下,每輛車上跳下個十七八的小廝,搬了小杌子穩穩放在地面,一抬手,那些馬車像吐寶貝似的,一個個小少年就從里面依次蹦下來,每車四位,不多也不少,最最惹人注目的是,孩子們清一色的深藍棉布袍子,罩著灰鼠毛絨小褂,烏頭厚底棉靴,身後背著一只大大的竹匣,里面放著筆墨紙硯。
年紀大的幫襯著年紀小的,神情嚴肅的往轅門處去。
文泰居里的閑人們一看這架勢,才恍然明白,這必定是哪家的書院統一行動。不比不知道,一比能活活兒氣死。
單看人家那四十位少年的眼神,個個犀利精明,小大人似的往前一站,再看自家兒孫,眼神呆滯,連鼻涕快滴到腳面了都沒察覺。
少年們顯然有遺世而獨立之感,在良莠不齊的環境里顯得異常扎眼,可偏沒有一個人流露出傲然囂張的神色,到底是什麼先生才能教養出這樣的好學生
忽然就有人想起了狀元公開的那家桐花書院,卻馬上被人抵否。桐花書院里不乏名門望族的公子,人家怎麼可能會穿十文一尺的粗棉袍子?
隨著眾人的揣疑,童生的隊伍開始慢慢前進,官差們會仔仔細細的檢查他們的用具,衣著,一旦發現抄襲,當即取消今後科舉資格。
一直寄居在蓮花胡同的周家少爺同穿著粗棉袍子,隨著人群往前移動,每走幾步,便要將昨日看過的舊題再在心中溫故一遍。他這番緊張很快影響到了身旁的小小少年。
「唉,周沖,你別緊張嘛,林大人親自監場,你心里還沒底兒?」
周家少爺淡淡一笑︰「我是後到書院的,怕給書院拖後腿,自然要謹慎些。」周家少爺手腕上帶著一串兒紅色的麝香珠子,顆顆米粒大小,是雪琪在自己臨去書院的時候在法華寺求來的,周家少爺站在風中,心卻暖氣騰騰,右手摩挲著串珠,心里默念著昨日背過的書。
官差們見慣了佩戴各種護身符進考場的秀才、舉子,所以對這串小小的佛珠也沒怎麼在意,大手一揮,桐花書院的四十人輕松進場。
門隨著最後一名小童生的進場,被緩緩推上。轅門外幾只空蕩蕩的粥桶,似乎在嘲諷有些人的自以為是
PS︰二更稍後送上,話說,小荷還木有寫新書呢《御朱門》麼麼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