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京城里乍暖還寒,城郊的幾處桃園競相開放,紅白交錯,頓時增添了幾分暖春氣息。同時也吸引住了趕赴京畿應試的舉子們,名目繁多的詩會、花宴層出不窮,像蘇州會館、揚州會館這類專門出人才的地方,門外來往的車馬就沒斷過。因上屆姑蘇出了林致遠這樣一個鬼才,所以眾人都對尼山書院紛紛高看一眼,加上林致遠又擔任了此屆副主考,所以尼山書院里這些師弟們走起路來腳下都帶著風兒。
叫人又羨慕又妒恨的風兒。
這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眾人都以為姑蘇會館鐵定要出第二個狀元公了,可誰知尼山書院的舉子們連續登林家大門幾次,都沒見到那位風頭正盛的林師兄,反被客居在蓮花胡同的山長沈先生狠狠臭罵了一頓。
打那兒之後,蘇州會館很是消停了一陣子。盡管來邀宴的達官貴人不少,可尼山書院里的書生們像是齊齊越好了似的,插門閉戶,只一心讀聖賢書。
俗語說︰人生三大喜,金榜題名應該堪稱首位。中了什麼頭餃,是進士亦或是同進士,里面的差距著實不小。清貧淡薄的書生們只能靠著自己,而家底殷實的舉子們便在這個緊要關頭開始頻頻使出小動作了。畢竟科舉要三年才一次,恩科又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們根本不敢浪費每一次希望。
找出路,找關系,只要能和禮部搭上邊兒,只要能傍上某位達官貴人,花再多的錢也不算冤枉。
于是乎連賈政這樣半閑賦在家的人都開始頻頻被拉去吃酒,京城里還有什麼官員不想要趁機撈上一筆?
武家七爺正是如此。
這位七老爺最近很是煩悶,自從父親回京,家里忽然涌進了一批陌生人。這些人雖血緣上是自己的佷兒,可他們之間半點親情也沒有,甚至彼此相看生厭。父親武衛老將軍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家里的大小事情只要稍稍不能叫他順心,輕則一頓斥責,重則就是拳腳相向。
更不能叫武家七老爺忍受的是父親在眾多的佷兒面前從不給自己留情面,打罵隨性。
這一點叫七老爺如何忍得,他打小和父親見面不多,是在母親手心里養大的,從沒吃過虧,和三位胞兄也不過是面子上的禮數,心下隱隱以為幾個佷兒是回來和自己奪家產的混賬東西。偏父親對這些人百般的回護,不管對錯,總是在七老爺身上找毛病,而非幾個孫兒。
幾個月的時間,武家花錢如流水,幾位小公子簡直當銀子不是錢,不是從西邊胡市上買來價值千金的寶馬良駒,就是在樂寶齋一類的古玩鋪子里相中什麼稀有翠扳指,名劍師鍛造的絕世寶劍。
往上報賬的時候,七老爺看著那賬單子心里直淌血。這些錢明著說是公中賬上,其實都是七老爺「耗費心血所得」。
武家這些年儼然有了分家的態勢,遠在西北的老將軍領著幾個兒子,開銷都是朝廷的軍餉,而七老爺跟著武老夫人,絞盡腦汁的想錢生錢的法子,幾年下來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武家七老爺實在不甘心就這麼將偌大的家產拱手想讓。
這日七老爺在刑部的一個狐朋狗友拉了他去富錦樓吃酒,這位友人姓楊,也是姑蘇人士,天恩八年的進士,一直在刑部上不來,卻也下不去,因善說討喜的話,所以還算對七老爺的胃口。
小吏專門挑了富錦樓一處靠近朱雀大街的雅間,推窗便可看見街心全景,小吏一杯又一杯的勸著酒︰
「要我說,大人就是太慈悲,你心里念著幾個佷兒在北地從軍艱辛,可他們怎麼不想想大人的難處。一個個都當天上掉了餡餅下來,吃的倒是歡暢」
小吏嘲諷一番,順勢又給七老爺滿滿斟了一杯。
七老爺目光中怨毒之色盡顯,手指細女敕的不像個男人,正輕輕的模索著粉桃定窯的酒盅,里面的惠泉酒不斷激蕩出波紋,一如七老爺現在並不平靜的心情。
小吏了然的一笑︰「大人當日就該听我一言,你拼死拼活累成這樣,還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莫不如找點自己的出路,趁著老爺子還在高位上執掌大權,大人該撈就撈,該偷偷轉移就偷偷轉移,別在一根繩子上吊著,多為自己留下條後路才是。」
七老爺「哧溜」一口,悉數飲盡了這杯中物,甚至恨不得一口咬碎酒盅。然後「啪的」將其重重放下,憤然道︰「只恨我當初沒听信楊老弟的忠言,如今是悔不當初。」
小吏執起酒壺,呵呵一笑︰「不晚,不晚,下官這里尚有一條賺錢的買賣不知大人是否有意?」
七老爺肅然的看著小吏,他喝的雖多,但是腦子還算清醒,就是覺得臉皮兒燒得慌。
「楊老弟說來听听。」
小吏心下竊喜,忙道︰「大人可知道如今賺誰的錢最是容易?」
七老爺茫然的搖搖頭,小吏便說道︰「自然是這滿京城里的舉子,他們一心想要圖個前程,大人若是這個時候出出面,提拔提拔他們想必舉子們的父母都會感念大人的善心。」
小吏將五根手指往前一擺,七老爺微微皺眉︰「五千?實在不值當下一回大氣力。」
小吏忙笑道︰「大人可了錯了,卻是五萬整」
七老爺被酒水一嗆,不敢置信的看著小吏︰「楊老弟,你沒記錯吧」七老爺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過高,忙壓低聲響,竊竊的問道︰「真有這個數兒?」
「大人先听小人細細說,雖開價了這樣的高價,可到咱們手中的能有一半便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兒了。貢院里的差役們要打點,幾位考官要收大份兒,禮部上上下下,就連宮里面的戴公公也少不得分些好處。」
七老爺忙道︰「縱然這樣也是值當的。老弟只管告訴我,這事兒要如何去辦,我們武家又需要做些什麼準備」
小吏嘆著氣︰「大人怎麼還不懂下官的意思,不是武家準備什麼,是七老爺你自己得下定決心。這麼辛秘的事兒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難道大人就那麼希望叫您幾個佷兒分杯羹?我看不盡然吧」
七老爺一咬牙一跺腳︰「沒錯,難道我吃的虧還不夠,今後武家想從我這兒摳走一分銀子都是妄想。」
小吏見激起了武家七老爺的斗志,心下竊喜,忙正色道︰「下官給大人出的招子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只要大人能幫著舉子們把官府差役,貢院上下打通,屆時下官自然會把試卷偷偷轉交到你的手上。」
七老爺遲疑道︰「我怎麼听著這事兒楊老弟你自己便能擺平,又何須我來出手,莫非」
七老爺的警惕性很高,對酒肉朋友頓生疏離。
小吏忙賠笑道︰「大人在小人面前還隱瞞啊,您可是此次貢院內監察之一,專門管理徇私舞弊的事兒,只要你手輕輕一抬,誰夾帶什麼,接了什麼條子,還不是七老爺您一句話的事兒」
七老爺一怔,呢喃的重復道︰「貢院內監察果真是我?」
七老爺被這個消息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甚至不知道多問幾句,便渾渾噩噩的出了雅間的大門,小吏一直洗腦似的往七老爺的腦子里灌輸「私房銀子」的重要性。
直將武家連人帶馬都送走,小吏才漸漸收起臉上逢迎的笑意,臉色肅然的轉身。
他此次且並非往臨街的雅間去,反而拐了一個道兒,直奔西去。越往西邊,富錦樓里聲音越靜,房門口的布置越雅致。也不知拐了幾道彎,小吏才在一間掛著翠竹牌子的門前站定,沒等伸手去敲,門已然開了。
門內人沒吭聲,小吏忙壓著腦袋擠了進去。
「林大人,話都按照你說的給武家七老爺講明白了,看著他的意思,應該已然心動。」
端坐在此的赫然就是林致遠。
林致遠笑指著對面的高繡墩︰「楊大人辛苦。」
小吏誠惶誠恐的說道︰「不敢當大人這樣一句盛贊,為了朝廷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林致遠哈哈大笑︰「楊大人說這話叫致遠詫異了,私人恩怨而已,何嘗就扯到了朝廷一說?」
小吏覷著林致遠的臉色,發現對方並無不喜,便籌措了詞語說道︰「下官雖愚鈍,可也知道武家勢大,是陛下的心病一塊。」小吏拽著高繡墩往前湊了湊,涎著臉笑道︰「林大人是皇上的心月復,怎麼會坐視不理,肯定是要替陛下分憂」
小吏說到這里,騰的一躍而起,臉色極其肅然的看著林致遠︰「下官雖官職卑微,但對陛下卻是一片赤膽忠心,只求林大人肯相信楊某一次,叫下官也能為咱們萬歲爺分擔心病煩憂。」
林致遠心里笑的幾乎擰斷了腸子。
這幫人可真是厚顏無恥的很,明明是他看中了刑部右侍郎那個位置,偏在自己面前裝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給萬歲爺分憂
倒不如說是給他謀劃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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