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人來到城南已是日漸黃昏,矮竹柵欄圍成的院落里,一間破舊的茅茨土屋和一個冒著燎煙的瓦房。
推開竹門,夕顏竟看見一個衣著華貴的人在瓦房前搗藥,身邊的小廝時而擦汗時而埋怨︰「哎呀!爺!那老頭子蠻不講理,你理他做什麼,待會如果咱們給他把活干完了他仍不給咱藥怎麼辦?那不是明顯在羞辱您嗎?」不跳字。
那個搗藥的男子試了試額頭的汗水︰「騙我也好,羞辱我也罷,現在這是唯一的希望了,父親還危在旦夕呢!」
少修見此,按耐不住,上前一步道︰「是他?」
夕顏向少修詢問何故。
少修憤憤地說道︰「他就是方才騎馬擾了咱們轎子的人。」
夕顏定楮觀察這男子,舉手投足之間都彌漫著高雅與灑月兌,既是在做粗活,也甩不開他那由內而外的貴族之氣,一身華麗的深紫色,臉如雕刻,目若燦星,高挺的鼻梁下,桃瓣雙唇一張一翕,溫婉有余。
男子或許感覺到這注視,抬頭對上夕顏的雙眼,夕顏禮貌地微微一笑,然而男子卻是一臉吃驚,看看夕顏,再看看她身旁怒目相對的呂少修,正欲開口時,茅屋里便傳出了懶洋洋的聲音︰「今兒真是稀客連連,這又是哪家的夫人來求子?」
夕顏遙望著那茅屋,卻久未見人出來,便開口了︰「郎中說笑了,小女子並不是來求子。只因小女子的相公中了漠南奇毒而命懸一線,還望姜郎中能指點一二,慷慨賜藥,小女子感激不盡。」
一陣沉靜後,這郎中繼續慵懶的聲音︰「這天都快黑了,我的晚飯還沒有個著落。空著肚子,是怎麼都想不出個法子的。」
「您吃什麼?我給您做。」夕顏趕緊答道,她不能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哈哈哈!你先做著,到時看合不合我的口味了。既然你說由你來做,可就得親自掌勺,不要讓我嘗出別的味道來。」
夕顏喚了聲落葵,兩人一同走向瓦房,剛才那個搗藥的男子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那眼神,驚訝中有一絲的溫柔,夕顏看向他,此時此景此神情,根本不像是那個高坐在汗血寶馬上冷言相對的人。
沒有多想,夕顏便一腳踏入了滿是藥味的瓦房,因已是黃昏,房中有些昏暗,夕顏仔細去瞧,只有屋子東南角堆砌著一個日久積塵的炤台,台上排著滿滿當當無人收拾的碗筷,夕顏欲向前幾步,卻被一個個蜘蛛網攔住了去路,少修眼快,忙點來一個火把,焚了這千縱萬橫,落葵尋著個燭台,照地屋子里頓時清晰可見。夕顏這才望見方才絆腳的,原來是地上的木盆,里面也大大小小的擠滿了碗碟,落葵憤憤道︰「這個郎中到底是多久沒收拾過廚房了。」
夕顏笑著對她搖搖頭,指了指姜郎中居住的土屋,示意她輕點聲。
吩咐蕭家護衛去村子里用銀子討一些肉食與蔬菜,又讓少修將屋外的柴火劈些來燒,夕顏便與落葵,卷起衣袖將積滿塵土的鍋碗瓢盆統統拿到井邊涮洗起來。
門外的搗藥聲與屋里鍋鏟的翻炒聲在這個寂靜的林子里顯得格外協調。
望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夕顏滿意地笑著,雖然從未做過飯,但她還在喬家時就偷偷和廚子學過,一直躍躍欲試,卻被喬父發現後呵斥一頓︰「顏兒!你生來是便有祥瑞籠罩,將來定是顯赫的命運,這些粗活太有辱身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來廚房。」如今,嫁入蕭家,更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卻不想,這位姜郎中的刁難,竟圓了她多年的夢想。
在茅屋外叩了叩門,夕顏小心翼翼地喚道︰「姜郎中!飯菜都做好了。」
「等著吧!就來。」一聲哈欠,那郎中像是又昏睡過去。
夕顏怕惹他惱怒,不敢再出聲去問,便回到瓦房中等。
那位紫衣公子望望夕顏,又看向姜郎中睡臥的土屋,滿月復心事。
半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沒見那郎中有出來的意思。
夕顏拉回早已按耐不住要沖進屋去的落葵,拖著她來到瓦房內滿桌飯菜旁的條凳上坐下︰「妹妹冷靜些!別誤了大事。」
落葵回握住夕顏的手,略帶哭腔︰「落葵從小就是個下人,吃這點苦算不了什麼,但姐姐你何必卑躬屈膝的呢。」
她撫模著夕顏腕上被燙起的水泡和掌心的紅印,赫然在凝脂般的玉膚上,分外明顯。
夕顏笑了笑︰「不礙事,過些日子就好了。」又微鎖起眉頭,望向那暗著光的屋子︰「不知這飯菜,是否合他胃口。」
「我說公子呀!這搗藥也得有個搗藥的法兒啊!你這麼心不在焉毫無誠意,我辛苦采來的藥材都叫你給糟蹋了,您還是趕緊回去吧!我這可經不起您這樣折騰。」那懶懶的聲音終于出來了,雖散漫卻分外洪亮。
夕顏听到他的聲音後忙站起身來,停在門口,望向那姜郎中,一身樸素的麻衣,腰間用青藤束身,發髻上,一枝青翠的小竹節做簪,蓄著八字胡,顯得十分斯文,倒不像夕顏想想的是個邋遢的頹士醫。
那郎中並未將目光往夕顏這邊停留,而夕顏也自覺暫不能輕易插話。
「你這人真是胡攪蠻纏,我們家爺在這給你整整搗了半日的草藥,你答應給我們八角金蒂蓮呢?趕緊拿出來!」那男子身邊的小廝叫嚷著。
「哼!八角金蒂蓮?十年抽睫,十年長葉,十年開花,如此珍貴,豈是你們說要就要的!答應你們?我現在心情不好,反悔了,又怎樣!」那姜郎中怒目嗔視著二人。
「你!來人吶!」那小廝因受到羞辱面紅耳赤。
一群手持銀刀的人在林子里若隱若現,慢慢壓進這小院。
少修幾人看到後,連忙丟掉劈柴的斧子,跑到瓦房前護住房門,夕顏望向四周,果然!隨他的一群護衛方才一直隱藏在林子當中。那些人已經涌進院來,皆身著銀灰色衣袍,卻頓時停住腳步,怕是沒有听到進一步的命令,不敢輕舉妄動,如此井然有序的隨從,恐是只常年地訓練才有。
于是,她對張開雙臂護著房門的少修低聲道︰「少修!不要輕舉妄動。他們應該不是沖我們來的。」
少修回頭茫然地望了望夕顏,又馬上謹慎地盯著涌來的人群。
那姜郎中見到此景,沒有分毫的退縮與畏懼,倒是大笑了起來︰「我就說嘛!這麼個貴公子!身邊怎麼會只有一只亂咬人的瘋狗呢!」
再次被羞辱後,那小廝也顧不得身旁的主子,上前給了姜郎中一腳,姜郎中重重地摔倒在地,那小廝繼續打罵著︰「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還不快把藥給老子交出來!」
姜郎中對那小廝的手腳並用應接不暇,卻依舊大笑道︰「果然是有錢人家的狗奴才,在主人面前都敢如此狂妄。」
紫衣男子沒有做聲,待那小廝打得姜郎中氣力不接時,向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一名銀刀殺手使了個眼神,一個彎刀向姜郎中飛馳而去,夕顏心頭一緊,只見彎刀不偏不移的插進了小廝的後背,那小廝驚愕不已,轉向紫衣男子,滿嘴鮮血的含混叫道︰「爺!」便倒了下去。
紫衣男子瞥了一眼地上的他︰「姜郎中說你是瘋狗,我還留著條瘋狗做什麼!」
而後滿臉笑顏地對姜郎中作了一揖︰「驚擾郎中了!」
已被打得疲于動彈的姜郎中對他不理,轉臉一哼,目光卻正好落在瓦房門口的夕顏身上,他驚措地望著她,用僅剩的些許氣力月兌口而出︰「喬夕顏?」
夕顏這才從剛才血腥的場面中回過神來︰「郎中怎知我的名姓?」
那郎中掙扎著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並沒有回答夕顏的問題︰「都長這麼大了。你現在應該是蕭家的大少女乃女乃了吧!」目光柔和,像是一個經久不見的長輩。
夕顏回答︰「是的。夕顏已經嫁入了蕭府」姜郎中的這柔聲細語讓夕顏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稍頓聲後繼續道︰「不知姜郎中可否賜藥,夕顏的夫君正忍受著漠南奇毒的煎熬。」
「你是說烏蘭噬心散吧!」姜郎中捋了捋稀少的胡須。
夕顏連忙點頭。
「丫頭!拿著!」姜郎中從剛才紫衣男子搗藥的石台下拿出了一個包裹扔向夕顏,少修躍起接住,打開一開,一朵金光燦爛的蓮花,散發著微微耀眼的光,是八角金蒂蓮。望著周圍人見到這金蒂蓮後貪婪的面孔,少修趕緊又將它包好,纏在臂膀上系好。
姜郎中轉身蹣跚地往自己的茅草屋走去,繼續向身後的夕顏說道︰「救你的夫君去吧!」
夕顏分明感受到身旁的殺氣,她望向那位老者,不知該謝還是該怨,他給自己留下了這樣的一個難題。
隨那紫衣男子一同的少說也有三十余人,從他們剛剛在林中隱藏數個時辰都未被少修發現這點可以看出,其中個個都是高手。而夕顏並沒想到會身陷這樣的境遇,又因怕路上耽擱時間,所以除了少修與落葵,也只讓帶上蕭家的雷、厲、風、行四個常隨自己走動的護衛和幾名轎夫,雖說雷、厲、風、行也是蕭家護衛中一等一的高手,可畢竟來者太多,恐怕寡不敵眾。
「嫂嫂先走!這里交給我們了。」說著,少修將八角金蒂蓮遞到夕顏手中,與雷、厲、風、行擋在幾人前面。
夕顏開始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