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來過這後院了,大片的粗枝綠葉如碧波蕩漾,在細碎月銀的鋪灑與清風凌亂的輕拂下,浮世而去又蕩然而回。
抬頭仰望,方才那身影正屹立在杳雲亭上,漫步行在花磚路上,曳地寢衣偶被身側探出腦袋的牡丹枝,頑皮牽引又不舍松放。
蹬上旋轉木階,停在亭閣二樓的木梯一側,伸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果然還是來了。」
「當然了!我說過,等你呼喚的簫聲。」寂鷹一個抬腿,靠坐在欄桿旁的長椅上。
夕顏走到近前,笑了笑︰「可不巧了,今兒還真不是我喚你來的。」
寂鷹不顧她的解釋,只道︰「俊鈴可好?」
夕顏忍不住嗤笑出來︰「你還真夠較真,感情你不是因听了那簫聲而來,倒想來探探你的老友。」
寂鷹也笑道︰「你不就是我的老友嗎?」不跳字。
夕顏也走到跟前,同他一齊坐在長椅上︰「那是我的夫君吹的。」
「哦?我說怎的那日你推月兌說不會吹,今兒又吹得如此好呢!」寂鷹將身子往一側挪了挪,為她騰出地方來坐︰「只是簫聲中有無盡的悲涼啊!你們夫妻二人感情不好嗎?」不跳字。
夕顏望了望有些模糊的月色︰「是嗎?淒涼嗎?」不跳字。子逸已經得她做妻,又為何會有淒涼之感?是他真的無意于蕭家之事,還是他什麼都明晰于心,卻因無力阻擋而獨自傷悲?
「對了!就算他不吹簫引你,我也是要尋你來幫我一個忙的。」忽然想到什麼,夕顏忙說道。
寂鷹轉目望向她︰「何事?」
「你可知雲城在哪?」
「雲城?好像是個小城鎮,在池林城附近。」寂鷹冥思著。
夕顏忙追問︰「那你可否幫我往雲城去一趟?」
寂鷹驚訝不已︰「要我去那麼遠的地方做什麼?」
「幫我去查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事情。」夕顏目色誠懇。
見她如此,寂鷹也有些嚴肅道︰「你說。」
「幫我去查一下當年有個叫尹世彥的知縣為何被問斬抄家?」夕顏悄聲道。
寂鷹有些奇怪︰「查他做什麼?與你夫家有何關系嗎?」不跳字。
夕顏淡然道︰「不!那個人與喬家有關。你是我的好友,幫我查就是,我不想你知道太多,否則對你不利。」
寂鷹哈哈笑了起來︰「對我不利?還能怎樣對我,飛到天上來追問嗎?」不跳字。
「總之,你諸事要多加小心。」夕顏恍然記得那日在臨溪園中,蘇靈薇咄咄相逼的質問。
「好的。我知道了。」說著,他便展開翅膀,從亭閣二樓滑了下去︰「我這就去查。」
「喂!」夕顏不想他這般說風就是雨︰「不急于這一會。」
寂鷹在二樓上旋了一圈,道︰「我也想多留一會,只是有人尋來了,你還是回去歇息吧!」說罷,便朝遠處的圓月忽閃而去。
「大少女乃女乃!」听到遠遠的呼喚聲,是落葵她們,夕顏笑著搖了搖頭,走下杳雲亭。
遠處黃玉般嵌于墨色天際的圓盤,依舊輕泛著月暈纏繞著稀雲。
不可否認,同子逸一起的這段靜養時期,夕顏是了無憂愁的,而這也是她來到蕭家最快樂的日子。
張太醫第一次為子逸扎針逼毒後,子逸明顯精神好了許多,也不用再日日呆在藥燻的臥房之中。兩人常常棲息于後院花圃中的杳雲亭中,待牡丹花綻,望朝陽雲出落紅日歸,听林風輕舞,看小池白鷺閉目獨安。
這段時日,蕭家也算是重回風平浪靜,可越是如此,夕顏越覺得心中躁動不安,她也是一面在園中歇身一面等待著寂鷹遠赴雲城打探的消息。
短短半月時光已輕恍而逝,雖有些不舍,但仍舊耐不住悸動的心,未免再次出事,她要早日出來執掌大局才是,蕭老爺子給了她如此的信任與重擔,她不願違背了對蕭老爺子做的承諾︰「夕顏定會竭盡所能的保蕭家周全!」
晌午的日頭是一天比一天耀眼,用完膳後,夕顏獨自在院前廊台邊小憩,手捧書卷,正品得有滋有味。錦兒端著茶壺盈盈走來,一邊兒將壺盞放到竹桌上,一邊兒笑著說道︰「小姐!這樣好的天,怎麼在這兒讀起書來,花氏的幾位姐妹們都到後院中放風箏去了。你若看得倦了,便也去瞧瞧吧。」
「罷了!子逸剛剛睡下,別一會醒來看不到我又到處去尋。」夕顏放下那書,端起一杯茶來輕嗅,縈繞鋪面的茉莉花香,自第一次嘗後,她就異常地喜歡這個味道,那偶然制成的蜜茉莉足足夠她再喝上一年。
錦兒嗤地笑出聲來︰「這大少爺還真是個嬌寵慣了的公子哥兒,怎這麼黏著小姐。」
「你不明白。」夕顏微笑著搖了搖頭,子逸是因為太沒有安全感了。
「好好好!我怎會明白你們二人的甜蜜。」說完,錦兒懷抱著端盤轉身離去。
夕顏忽然想到方才對蕭家的顧慮,忙喚道︰「錦兒。」
錦兒扭頭疑望著她。
「你去把龐管家請來一趟,就說我有事相商。」她微微一想,道︰「還是日落時再去請,現在剛過了晌午,怕是都在午睡呢。」
錦兒應聲離去。
又看了一會子書,夕顏覺得有些倦,不知今日為何,常有頭部昏沉之感,怕是近幾日想著要接管蕭家鋪子所致。
站起身來,將杯中之差一飲而盡,拍打著胳膊與肩膀,便往臥房而去。屋子里早已沒了前些時日的煙霧繚繞,更多的是花的清香。
幾枝白紫玉蘭斜插在玉壺春瓶中,白的溫婉如玉晶瑩皎潔,紫的幽然似深谷池邊蝶影,二者皆馥郁撩人,有詩雲︰「玉環飛燕元相故,笑比江梅不恨肥」真是恰到好處。除了玉蘭,還有幾個瓶中盛著盛開的牡丹,蕭老爺子怕子逸見園子中的牡丹未開而心傷,便每日都將精心侍弄的,或紫紅或粉白或墨紫或雪青或復色的各類牡丹花送來一枝。這樣,屋子中這幾日呈現的,都是開得最盛的牡丹。
夕顏輕手輕腳走到牡丹花旁,玉指伸入旁邊裝著清水的碗中,略蘸了幾下取出,抬手到碩大的花容之上,指尖微彈,幾滴晶瑩的水粒落到花瓣之上,粉色溫床因這突來的滋潤而上下擺動,搖曳生姿。又是幾下水珠的鋪灑,夕顏笑著放下那碗,目光不由得移到一旁的玉笛上。
自那次夕顏騙子逸說這笛子是父親所贈,他便命人買了支放它用的木架來,置于屋內窗沿下的桌上。他如此,讓夕顏又是愧疚又是感動。
望向窗外天上翩然而起的風箏,夕顏拿起那玉笛,輕輕關上房門而去。
剛行至後院,便望見落葵正一手持著纏繞銀線的木柄,一手拉著線,仰頭盯著那個起伏不定的蝴蝶風箏,在後院中歡快地跑著。
「你們幾個小丫頭!趁大少爺睡午覺,竟跑到這到處是花兒的後院放風箏,也不怕踩著那嬌女敕的牡丹,真真是長了膽子。」夕顏邊往她們走著邊出聲喊道。
正在地上擺弄風箏的花蝶花素,以及正站在大石頭上準備放飛的花忍皆吃了一驚,只那落葵依舊抬頭出神地望著風箏,不曾听見。
「大……」她們幾人正欲行禮,卻被夕顏用眼神止住,她慢步地靠近落葵,其余幾個丫頭掩嘴笑望著。
到了跟前,夕顏剛要伸手去拍她的肩膀,便听到一句喃喃自語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笑容停滯在臉上,夕顏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縮了回去,看來落葵這情深,真的是很難忘卻了。而她越是如此,夕顏越是覺得心疼,甚至曾天真地希望這麼個賢良淑德的落葵能伴著子逸一生,倘若是有她伴著,夕顏也就更能放心得下,可現實永遠不及期盼那般美好,落葵也注定有她自己的命運。
見夕顏站在那里不動,花蝶幾人忍不住大喊道︰「落葵姐姐!快回頭瞧瞧!」
落葵扭頭望去,見夕顏目光復雜地站在她的身後,驚慌不已,一不小心手中一松,風箏遠遠的隨風而去,她杵在那兒與夕顏相對而視,瞪大著眼楮不知如何開口。
「啊?好可惜,落葵姐姐!那可是你昨兒扎了一天的風箏。」花忍遺憾地說道。
落葵轉回身去看,那風箏早已飄到天際,遙不可及,她怔怔地望著,一動不動。
夕顏見此,忙將手放到她的肩上︰「妹妹可有心事?」
「我……我」落葵遲遲不肯吐露。夕顏明白,以落葵的性格與謹慎的處事風格,是斷然不會將她對子逸的痴迷說出來的,即使她忠誠地能為夕顏赴湯蹈火,但只要觸及到那內心的傷痛,她便會寧死深埋,特別是這個秘密還牽連到眼前這位她心舍不下的姐姐。
如此沉默著,夕顏再次開口了︰「倘若你有什麼心事,就和姐姐說,姐姐是定會幫助你的。」
落葵望了望已經遠飛而去的風箏,突然舒開了眉目,半晌,她轉過身來,朝夕顏粲然一笑道︰「妹妹,希望能像那風箏一樣自由,去找尋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