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門處,除了滴滴答答的落雨聲,絲毫听不到別的動靜,正在夕顏以為落葵已經離開之時,微微地哽咽聲傳來。
于是,她停住了踏開的步子,探身去听,那似在捂住嘴極力控制,卻已漸成斷斷續續的抽泣,在這寧靜的雨夜,顯得那麼淒涼,讓人不忍去听,卻又心痛異常。
夕顏的眼楮有些模糊,對落葵,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她這樣傷心至極,到底是因大夫人同她說了什麼觸及傷痛的事?還是因她本真心流露的話與深情終被自己掩藏的嚴嚴實實?即使是再堅強的人,遇到此情此痛,怕也會難以抑制。
待那哭聲漸漸緩了,夕顏也悄然離去,只留下空長的游廊上,細雨清風斜斜飄入。
外面的天兒還是有些涼意的,夕顏一面搓著手一面走進臥房,屋子中的花香與暖氣頓時撲面而來,她舒心的笑了笑,卻在看到子逸的一瞬,再次蹙眉,她不知該不該去問子逸關于他同落葵的談話,倘若是問了,豈不是有悖于落葵對他的叮嚀,還是當什麼都沒有听見罷。
她進了屋子,散下披風鋪在木架上。
「到哪里去了?濕成這個樣子……」子逸從身後攬住她的腰,用手撫了撫那因許久站在廊上被飄雨浸潤的頭發。
夕顏將長發攏到一側,笑道︰「還真是濕了許多,怕是在廊上失神太久。」
子逸別過她的身子,有些驚訝︰「你在廊上?」
想到方才他同落葵的對話,她忙笑答道︰「是啊!看我們的那盆牡丹花,又惦著後院那一大片,便也去了那里瞧瞧。」
子逸緊張的目光這才緩和下來,他開口欲喚丫鬟來。
「唉!」夕顏忙捂住他的嘴︰「這下雨的天兒,又正值春乏的時候,讓她們多歇息會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說著,便去了浴房梳洗一番,換了身干淨的衣服。再次踏入房中時,卻只見子逸獨自坐在書桌前,正端詳著手中之物,遠遠望去,像是一件飾物,在燭光下散出層層暈環。
走到近前才看見,原來是一塊玉,細細瞧去,形似牡丹花樣,舉于燭上,通透的花身有如蕩漾著紫色流水的小池,如夢如幻,似在哪里見過。
夕顏不禁感慨道︰「好美的一塊玉石。」
「好看嗎?」不跳字。子逸扭頭問她,似乎早已發現她在身後,波瀾不驚。
夕顏笑著點點頭︰「何止是好看,簡直美得讓人不忍觸踫,怕毀了它的高潔。」
「呵呵!」子逸笑了起來︰「這玉我只在成親那日戴過,之後從未舍得拿出。」
夕顏這才想起,成親那晚,子逸靠近她時,她從紅綢蓋頭下沿看到了這晃在他腰間的紫玉。
子逸接著說道︰「這是絳紫水玉。」他捧起那玉,朝著燭光靠近,「這玉是父親留給我的,我一直視為珍寶,他讓我將玉贈予最愛的人。」
夕顏向他身邊挪了兩步︰「你一定有著一位很好的父親。」
子逸抬頭望了望她︰「你怎知道?」
「因為你父親的那句話,就足以說明他是一位性情中人。」夕顏笑望著他。
子逸握住她的手︰「還是你了解我。」說罷,便將玉放到她的手上。
「這?」夕顏恐慌地推開,他卻緊握著她,將那玉輕輕置于她手心,朝她點點頭︰「既然你能看出我父親是性情中人,便更清楚這玉的主人該是誰。」
夕顏垂目望著那個紫色花形的玉石,綻放在自己掌中,通透的甚至能看清掌心的紋路。她緩緩握住掌︰「這玉我定會悉心保管。」
子逸站起身來,伸臂將她緊緊抱住,夕顏將身子往他懷中依了依,小心翼翼地問︰「子逸!我可以問一下嗎?你父親為何突然去世?」她恍然記得第一次在榮胤院一家人共享晚宴時,二叔曾說過他的大哥好像是為蕭家時為人所害。
半響,子逸才緩聲道︰「父親是十年前在連天城審帳時遭人毒手。」
「連天城?」夕顏想起二叔當時也是這樣說的。
子逸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像一個不願提起舊傷的孩子︰「是的。父親是蕭家的長子,自他遇害,爺爺幾乎是一夜白頭。」
夕顏想到了蕭老爺子,雖不很是年邁,卻已白發滿頭。問道︰「他為何會遇害呢?又為何人所害?」
「听家中之人說,是因為當年爺爺給朝廷捐贈了許多銀兩,才會在最北邊離烏拉特部族人最近的連天城被害。」子逸的聲音明顯變得有些硬。
夕顏環住他的腰沒有再問,卻听到他喃喃自語道︰「如果父親仍然在世,母親就不會變的如此刁難我們兄弟二人。」
抬起頭來,她驚訝地望著子逸。
子逸搖了搖頭︰「今天去瞧子宇,母親也在那兒,正欲撮合他同靈薇。」
鎖眉凝思,難怪子逸會突然將好久都沒拿出來的絳紫水玉,原來是大夫人的言行激起了他對父親的思念。
「當年,母親也是竭力希望我能同靈薇一起,可是感情,是萬萬勉強不得的,而且我的心中一直都只有你一人。」子逸將她臉側的發絲別到耳後去。
夕顏調笑道︰「靈薇郡主也不錯啊!有權有勢,是能給蕭家很大的依靠呢!」
子逸嗔道︰「別人這樣說倒算了,你心中還不清楚其中的利弊嗎?」不跳字。
不曾料到他會如此說,這樣一來,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子逸對蕭家所身處的危機是有一定意識的。她笑道︰「那子宇是如何想的?」
「子宇說他對靈薇根本沒有男女之情,甚至彼此說的話都很少,而且他感覺靈薇對他也並無它感。」子逸拉著她坐到圓桌旁,斟一杯茶給她浴後暖身。
「那就是母親強意如此了。」夕顏將玉放到妝台的錦盒中,坐到他身側。
子逸笑了笑︰「就像子宇說的,母親只不過是太過趨炎富貴,若他不從,靈薇不從,旁人又奈他們如何?」
夕顏用杯子暖著手笑道︰「說的也是。」心中卻是一陣空蕩,倘若旭王爺決意犧牲蘇靈薇,與大夫人達成一致,又有誰能奈他們如何?
如此想想,像子逸說的,大夫人也是在自己丈夫去世之後才改變的,她也是一個苦命的女子,許是早年喪夫才促成了她這種沒有安全感的性格,她渴望兒子成才、渴望有堅實的依靠。
一夜的連綿細雨,稀稀疏疏地打在院中的芭蕉葉上,像是敲起一曲千古絕唱,夕顏輾轉難寐,她起身到窗邊,平靜的日子是不是就要結束了?那甘霖並無停息之意,這突如其來的降臨,看似平靜溫和,卻是醞釀已久,是不是也在預示即將到來的再一次不知所措呢?
重回到模糊的喬家大院,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花架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你都知道了……」深如幽海的聲音,仿佛發自天際。
夕顏上前兩步︰「你心中一直隱忍的,就是我們父親之間的糾葛嗎?」不跳字。
他轉過頭來,向她逼近︰「還有什麼比殺父之仇更讓人感到憤恨!」
夕顏因這突然的靠近,連連後退︰「可……可我父親也是秉公辦事。而你父親他是罪至于此。」
昭軒竟哈哈大笑起來,拔出劍指向她︰「我父親他一聲磊落,之所以如此,是遭奸人所害,我們只不過是想過平靜的日子。」
見他拔出劍來,夕顏竟毫無退卻之意,只怔怔地望著他︰「不管是何原因,你的父親都是在我父親手下死去。倘若我如今死了,能不能洗去這仇恨,這件事就此了過?」
昭軒握著劍的手紋絲未動,夕顏向前一步,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忙劍鋒回轉,黯然神傷道︰「你我今生注定有緣無分,如今已是分道揚鑣。」
「你曾經……試圖放下仇恨,選擇我們的愛情對嗎?」不跳字。夕顏再次上前一步。
「是。」他終于被這一句話問了毫無氣焰,劍伴著他的手臂垂了下去,卻突然怒目相對︰「可你選擇了離開!」
夕顏嘶喊道︰「我沒有!是你!那麼輕易的就放手,那天如果你挽留我,哪怕只是一句小聲的輕喚,我都會奮不顧身的選擇與你同進退,但是,你沒有,除了那句讓我寒徹心扉的‘吾愛本寥寥’,什麼都沒有留下!在我轉身去望時,你早已不見蹤影。」
「正是那個時候,重燃起了我的仇恨。」昭軒言語冰冷。
夕顏有些哽咽,一字一頓道︰「所以,你是知道你的母親欲對我下毒了。」
「不……我不知道。」他似乎對此驚措不已。
卻在夕顏將問之時,已是一片朦朧,這種連霧的恐懼再次闖入她心,她想到了那個可怕的夢。
掙扎著睜開眼來,又是虛驚一場,本因白日寂鷹所說之事就心神不寧的她,更是難以入眠。看到外面仍未停息的細雨,天邊已如紙燈籠般朦朦亮起。
她干脆坐起身來,輕手輕腳地來到梳妝台前,撫絲整理,目光落在那個錦盒上,打開拿出絳紫水玉,捧于手心,細細端詳,又回味起方才的夢,搖搖頭,罷了,都已經如此,還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夕顏朝正在酣睡的子逸望去,宛然一笑,如此,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