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還未來得及體會他話中之意,便已經听到樓下熱鬧的人群中刺破蒼穹的尖叫聲,這才頓時幡然醒悟,倉皇地跑到他向下跳的那個窗子,顫顫巍巍地望去,鮮紅的血充斥著她的眼眸,一片片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蜂擁而來,蕭鵬已經死在了人群中央,似乎是頭向下而去,如今血涌不止,雙眼瞪大到極限,正死死的看向站在窗前望著他的夕顏。
一陣毛骨悚然,樓下掀起喧嘩,不時有人朝她看來,夕顏這才悄然關上窗戶,不知不覺中身後已經被涼汗濕透,陣陣冷森,腦海中不停地回放著剛才之景,之前還活生生又怒又氣的他,經那一段平靜的訴說後,竟會在眨眼間便已赴黃泉,真是人的生命太貧賤,賤自己隨時可以拋棄,又太可貴了,貴在一生只此無二。
急切的叩門聲打斷了她驚悚的悵然︰「大少女乃女乃!」
夕顏忙去開門,卻只見錢莊前台的掌櫃一面微微喘氣一面有些驚魂未定道︰「五爺!五爺他……」說著,竟眼眶紅了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
「我知道,五爺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蕭五爺的沖動之舉已經讓她後悔不已,如今見平日里一向崇敬他的掌櫃如此黯然神傷,更是五味陳雜起來,命令下去︰「先去通知太老爺吧!讓護衛們將五爺的尸體先抬到後院,將行人疏散,恐怕一會該引來官府的人,若是他們來了,就將他們直接引到二樓議事廳中來,不可任他們在大廳中盤問。」
那掌櫃顯然一時沒有意會過來,而後看向空無一人的議事廳,這才明白方才只有他們倆人呆在房中,不禁朝她復雜的看了一眼,才應聲而去。
夕顏分明感覺到剛才那一眼中的怨憤,想必不久便會在錢莊中傳遍,是這位入主不久的大少女乃女乃,逼死了他們跟隨多年的蕭五爺。
微微嘆息著回到房中靜待蕭老爺子的到來,夕顏欲到窗前看看樓下錢莊門前的現狀,經過那個書桌時,突然看到地上扔下來的紫毫,因怕毀了這現場的證據,她也不敢前去拾起,只來到桌前,這才看到蕭鵬的臨終絕筆,單單四個大字︰「碧血丹心」,竟看得她有些失神,穿透宣紙的力度,直叫人能想象他當時內心的絕望。這四個大字到底是他的愧疚之情,還是他為表對蕭家的忠誠之心?難道是自己錯了嗎?夕顏連忙打斷這個念頭,若五爺是無辜而死,那她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再看向窗下,已經被蕭家護衛清理干淨,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麼,只有些耳聞趕來的百姓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五爺啊五爺!你太沖動,難道就不知道如此關鍵的時候,在堂堂蕭家錢莊門前摔死,會給蕭家造成多大的影響嗎?又或者,你根本就是知道會如此,才這樣泄你心中最後的怨氣。」夕顏望著樓下的門庭若市,不知這樣的景象還會持續多久?而自己,沒了蕭鵬這樣有經驗的長者扶持,又能毫無牽絆的帶著龐大的蕭家鋪子走多久?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有些失落的聲音從議事廳門外傳了進來。
夕顏扭頭去看,竟望見蕭老爺子已經來了,身旁還站著龐管家和呂少修,稍稍遲疑,便迎了上去︰「爺爺!」
「官府的人恐怕快要來了,龐管家你先去樓下隨掌櫃招呼著,少修去後院,防止有人鬧事,把五爺的尸體先抬回他的家中去,好生安置,我會再去處理的。」蕭老爺子朝身邊盯看著夕顏的兩人說道。
兩人應聲,關上門悄悄離去。
蕭老爺子看到地上的紫毫筆,眼眶微微一濕,踉踉蹌蹌地朝它掉落之處走去,夕顏連忙上前去攙扶,他卻也不顧,只俯身親自拾起了那筆,聲音有些沉重︰「這是我收留蕭鵬那年送他的第一件禮物,是在他生辰那日。」
夕顏有些愣然,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靜靜地听他訴說著︰「在四個兒孫里,只有大兒子和小兒子最得我的疼愛,而蕭鵬雖不是我親生,卻更勝親子,這種感情,你能明白嗎?」不跳字。蕭老爺子將手中的筆狠狠摔在桌上。
夕顏從未見他如今激憤過,不免有些意外,隨即定了定神,緩緩開口道︰「爺爺!是五爺自己跳下去的。」
「那定是其中有什麼緣故了?」他也舒了口氣,沒了方才的激動,只坐在桌旁的椅上,手一點點撫模著那四個大字。
夕顏的目光隨著那手,一寸一寸在紙上移動︰「五爺便是那個奸細。」
似蒼桿虯枝的大手突然停住,他抬頭看向夕顏︰「不可能!」
「是孫媳的朋友親耳听到他同三王爺一起密謀的。」夕顏自然不能說出認識熠公子之事,雖然她對他是信任的,但畢竟他是三王爺的人。
蕭老爺子沒有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只反問道︰「你昨夜去了哪里?讓逸兒好生難找。」
夕顏望著他,看來他並不知道蘇靈薇同子逸在杳雲亭上的事情,為了維護這個青梅竹馬的郡主,子逸自然不會將罪責推到她的身上,而且昨夜是他醉飲後拉著人家不放,既然當事的兩人都沒有說,那她自然也沒有說什麼的資格了。
「你還是不能放下嗎?竟讓逸兒如此傷心。」蕭老爺子追問一句,以為她是因昨日突然斷了舊情而逃離了這個家。
夕顏听得心中委屈,分明是子逸因知道了她同昭軒之事而有意和她疏遠,而蘇靈薇又趁虛而入,現在一向護著她的爺爺又連連質問,讓她如今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
「罷了。逸兒昨兒淋了一整夜的雨,不管你對他怎樣沒有情分,畢竟他痴心一片,等到落葵嫁給他時能日夜悉心照顧,你便可好好忙蕭家的事了,過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蕭老爺子嘆了口氣,眼中的失望之情分外昭然。
夕顏無法爭辯什麼,現在能做的,只有沉默。
良久,蕭老爺子才有些平靜下來︰「喬丫頭啊!你知道嗎?你真的很讓我為難,本來我是對你寄予厚望的,以為你能帶給逸兒幸福,使鋪子興隆。如今倒好,兩者皆不如願。」他拿起那四個大字,卷收著繼續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三王爺對蕭鵬的利誘。今日一早他又收到三王爺的請帖,于是便來向我求教,我讓他去了,堅定一些,不要因他們威脅毀掉鋪子的話就有所動搖。」
「是您讓他去的?」夕顏驚然,難怪他一直反復說是蕭老爺子要奪了他的執掌之權。
蕭老爺子點點頭︰「是的,蕭鵬並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性格容易極端,又沒有什麼心計,很容易受到欺騙,這點他也十分心知肚明。鋪子,我也是在全然放心下來的時候才交給他的,為了表現自我,他一直都十分盡力。只可惜從小的孤兒生活讓他有了一種多疑的心思,害怕我會隨時將他拋棄,所以才會讓你去鋪子協助他,我怕他無法在如今動蕩的時候把持住。然而他不出意料的多心了,以為你遲早會取代他的位置,我找他談過,卻終無功而返。三王爺也正是利用了他這點,才以此為誘為挾。」
「那為何我的朋友會听到他說將鑰匙給過了三王爺,而且他們即將會有更大規模的行動?」夕顏的心已經無法平靜,很多時候,她最害怕面對的,往往就是事實。
蕭老爺子將卷好的紙張握在手中,久久不跟放下︰「怕是你上當了,我不敢說是你那個朋友騙了你,但是三王爺的人騙了你的朋友也說不定。」
「騙了我?」夕顏的心中一沉。不可能啊!分明是自己听見了的,難道里面坐著的並不是蕭五爺,回想當時,蘭芷茶樓的掌櫃單單將她引到那個屋子門前時離去,莫不是有什麼用意?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熠公子可知道此事?她搖了搖頭想停止那些胡思亂想。
「或許你並不知道,蕭鵬雖然性子怪了些,但對蕭家確是忠心無二的,他如今已經年近三十,卻遲遲沒有娶親,你可知為何?」蕭老爺子問道。
夕顏如今已經呆然的如同木偶,听到問話後,看著他搖了搖頭。
「因他怕所娶的妻子是為了蕭家的錢才嫁給他,他不想將來出現在妻子同蕭家之間抉擇這樣的難題,便干脆決定終身不娶,至死效忠蕭家。」說到這里,蕭老爺子眼中竟有些濕潤。
而此時的夕顏早已徹底決堤,不知是因為後悔,還是因被蕭五爺這忠厚之情所感動,她真的很悔恨,恨自己做了這輩子最愚蠢的事情,現在想想,剛才同蕭五爺對話的一言一語,竟是在凶殘的揭他脆弱心靈的傷疤。
「他定是受不了你對他的懷疑,又以為是我從中差遣,才會如此失落的選擇離去。」蕭老爺子已是老淚橫流,唇邊的白色胡須隨著難以抑制的傷痛微微顫抖著。
「爺爺!對不起!是我的錯!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夕顏忍不住內心的譴責,「撲通」跪倒伏身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