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這話,夕顏的笑容頓時凝沉。
蕭老爺子見夕顏面色一變,勃然怒道︰「荒謬!江湖術士的胡言論語你也會相信,如此妄為,真得是有失你的身份!」隨即一想,揚聲問道︰「可是天浩和天奇的那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給你出的注意?這你就看不出來嗎?成了她人把玩的笑柄還如此渾然不知。好歹你在未嫁之前也是個大家閨秀,怎如今變得如此蠻橫無理?」
像是被他一語猜中,大夫人氣勢上明顯輸去了許多,低聲回道︰「並不是如此,兒媳一個婦人,也只有為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蕭老爺子雖是如此怒罵,但心中也明白她做這些,更多的是為了子逸,便也沒有繼續極力斥責。
夕顏見此,心中明白些許,依大夫人剛才所說的,恐怕是想借納落葵為妾一事來為子逸這病情沖喜了,既然自己已經答應過她,所以此時也沒有什麼可多言的了。
卻是大夫人目光死死鎖在她的身上,話語相逼道︰「不知道當家女乃女乃對此作何打算?應該不會反對吧?不少字」
夕顏看向她,知道她心意已決,雖擔心此時虛弱的子逸怕是經不起那樣的折騰,但又不便與她再起什麼爭執,想著蕭老爺子定會出面制止,便只微微一笑︰「一切照婆婆的安排就好,兒媳不會有什麼異議的。」
果然不出所料,待她話音剛落,蕭老爺子連忙開口了,語氣也是十分的堅定︰「不行!逸兒今日才剛剛緩過些氣力來,怎有精力再去為納妾之事勞心?你個做母親的,首先應該為自己孩子的身子著想,他這個樣子,怎麼去拜堂成親?」
並未得到夕顏的反對,大夫人喜不自禁地回答道︰「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會為逸兒考慮周全,一切一切都不用他去操心,我自然能給準備的妥妥帖帖,到時他只用同新娘子拜個堂便可。日子我也讓算命的先生給挑好了,就下個月初八,也足夠逸兒好好養上幾日,這可是依著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給定的,對他們二人都好。」她笑語盈盈地款款道來,卻並不理會堂中那位老者漸漸陰沉下來的臉色。
「不行!」蕭老爺子低而有力的聲音如驚堂木拍案般堅決。
大夫人這才訕訕收回笑來︰「這是為何啊?父親當初不是也同意了嗎?」不跳字。
如今知道子逸真正病情的,只有蕭老爺子和張太醫,他知道他這個苦命的長孫並沒有多少時日,因此就更不忍心逼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情,于是用同樣肯定的聲音擲地有聲道︰「我說不行就不行!」
「父親!」大夫人竟又嚶嚶哭了起來︰「兒媳從未料到逸兒的人生中會因為中毒而發生這樣大的改變,自那夜他第一次吐血昏迷之後,我的心就從未停止過記掛,仿佛一直有著那樣的感覺,逸兒,他遲早也棄了我這個寡母而去。」說著說著,竟淚雨凝噎不止。
蕭老爺子本就因心中悸動而難以平靜的身子,更是隨著她一聲聲哭訴而有些顫抖,她的感覺是對的,他最疼愛的長孫,已經注定要離開。
大夫人依舊泣涕不斷道︰「所以,就像您一直期盼著有個重孫一樣,兒媳也多麼希望能夠有個像曾經的逸兒同樣乖巧的孫子,怕是怕逸兒那一日突然沒了,我這個老太婆心中也好有個寄托。」
此話似也說到了蕭老爺子的心坎上,他久久都沉浸在煩亂的思緒中,夕顏看著他那樣猶豫,有些隱隱不安,或許這個老人還並不知道,她已經同子逸如此深愛並珍惜著對方,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個她同子逸的孩子,一個能夠讓這個老人和這個母親安心的孩子。可是夕顏說不出口,因為這種感受只有她與子逸才能夠真正體會,倘若將之講出,甚至可能會被大夫人說是她為阻止子逸納妾而編造出的借口。既然早已經同意落葵的入嫁,那不過是個早晚的問題,所以在她內心深處,已經是能夠漸漸接受這個事實,如今離定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也能夠子逸好生休養,因此她的心中便也沒有太多的掙扎與憂慮。
良久,蕭老爺子終嘆氣說道︰「罷了!那就下月初八吧!你原是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蕭鵬才剛剛離去,家中本不應辦什麼喜事的。」說著,他朝與通向臥房的通道一簾之隔處望去,似想極目看到里面虛弱睡在床上的子逸,隨即沉聲道︰「可現今是這樣的情況,也只能如此了。」
大夫人得到他的允諾,自然是止住了啼哭,朝蕭老爺子一欠身︰「謝父親成全!」而後向一旁垂首不語的夕顏看去,聲音也不似方才那樣驕縱,只輕輕道︰「我知道喬家丫頭心中定覺著委屈,但你又不肯與逸兒圓房,總不能讓他終身都無所出吧!」
夕顏听的心中輕笑,並非她不肯,而是上天似總在同她開玩笑一般,幾次讓他們兩人錯過那情深之禮。平靜地望著不遠處意味深長看向自己的大夫人,夕顏卻也不多解釋,只波瀾不驚道︰「這便是女子的命運,兒媳並沒有什麼怨言。」
「那就好!這樣的話,牡丹園里準備婚禮的繁瑣事情交給我就行了,逸兒如今病著,我不想讓他過問太多,免得勞累。放心好了,待他同落葵的孩子出生,我定讓那孩子也叫你一聲母親。」大夫人面上的笑意一直都沒有停過。
夕顏苦澀一笑,未再言語。
待他們都離去,短短的一日已經過去了大半,夕顏只簡單地飲了些粥與糕點,便匆匆回房陪著子逸一同睡去。
往日里熱鬧的牡丹園也因這接二連三的事端而變得異常沉靜,只剩下枝葉隨風劃破空氣的飄柔,偶爾一個下人從游廊上穿過空大前院的密密腳步聲,以及百無聊賴日復一日緩緩滑落到屋檐處的夕陽,仿佛無人問津的紅玉般,暗暗欣賞著自己一天以來最後的浮華。
感覺到屋子里有來來回回的微弱光亮閃爍跳躍著,夕顏微微拉開眼來,朦朧的目光隨著那依舊在動的燭光尋去,輕輕掀起床幔一角,視線隨著意識慢慢清晰許多,是花蝶和花素領著三兩個丫鬟正在屋子里走動,似在匆忙擺置些什麼,怕吵醒了床上的兩人,皆輕輕地拿著步子。
轉過臉來,見子逸依舊在沉沉地睡著,不知是那帷幔外閃爍的紅柱光亮,還是子逸慢慢開始恢復,此時的他面色已不如方才那樣蒼白了。夕顏自諸事纏身以來,一睡覺,要麼是十分淺擇易醒,要麼就是噩夢連連,如今屋子里有人走動,她自然是已沒有了睡意,于是為身旁的子逸輕掖好被角,便從塌上掀簾而出。
一出了那帷帳,看到的情景竟與白日里還典雅的柔和大相徑庭,都已經換做了清一色的白,冷冷素素,目光落在了窗外,早已是時至深夜,淡而柔的月牙光亮,穿透了重重濃厚的夜霧,飄渺的附在後院那一片牡丹圃上。
原本掌著燈低聲吩咐下人們做事的花蝶,見夕顏走了過來,忙將手上捧著的檀木雕花紙燈放到桌上,隨手從木架上取下一件袍子,迎了上去,一停步在跟前,便為她披上︰「大少女乃女乃!您怎麼醒了?可是我們吵著您了?這才一更的天兒,昨兒都一夜未睡,您還是回暖塌上歇著吧!別凍壞了身子。」
夕顏穿上那袍子,細細的里絨滑過絲一樣的寢衣,頓覺綿柔暖和了許多,她搖了搖頭︰「你們忙你們的去吧!不用管我,只這會子沒了倦意,想出去園子里走走。」隨即想到這房中單調的裝飾,隨口問道︰「你們怎想著這個時候給臥房里換上新的紗簾?還竟都是白的。」
花蝶有些詫異地望著夕顏,花素也正到了兩人跟前,一面舉著燈為夕顏照著看去,一面回道︰「大少女乃女乃您忘了,今兒是五爺出殯的日子。」
夕顏這才恍然,想起了呂載夫說過要回去歇息一日,好在凌晨時去五爺府上送他上路,又記得方才花蝶說過,此時已經是一更的天兒,于是急急問道︰「五爺是幾更出殯?」
「龐管家剛才來吩咐我們將園子和您同大少爺的臥房中掛上白布白簾,依稀記得他說過,好像是要三更天,這會兒,咱府上除了您和大少爺,凡是蕭家的夫人、小姐、少爺都已經去了,連遠在三個城中鋪子里忙碌的幾位老爺們也都被召喚了回來,因太老爺說過,要像當年待大老爺一樣為五爺送葬,這位五爺還真的是甚得太老爺的厚愛啊!至如今早逝,太可惜了……」還未待花蝶感慨完,花素便連忙用肘部踫了踫她,又眼神落在正凝眉若有所思的夕顏身上,花蝶立刻會意,後悔莫及地咬著下唇,心中暗怨自己的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