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適才听了她那意味深長的話而等待其咄咄相問的裴申,沒有想到,迎來的,卻是一張真誠且毫不做作甚至有絲絲扣心溫暖的笑臉,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他低頭望了望身上這件毫不相稱的披風,許是過久掩藏自己真心感受的結果,臉上竟依舊沒有半點表情。
夕顏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呵呵一笑︰「短是短了點,又盡是花哨的織錦,你就湊合著披著。」隨即又似想起自己剛剛同身旁那位村長兒子的對話,說道︰「我方才已經和村長的兒子交代了,珠珠如今無家可歸,又是個可憐孩子,所以就請求著他讓我來收留珠珠。村子里原本就家家有自己的難處,珠珠留在這,那些個鄉親鄰里的,即使有心但也無力收養,村長兒子說珠珠是被你從火海里給救出來的,看樣子與你相識,抱著你就沒有松開過,所以便放寬了心地將她交給我了。」
她說得十分平靜,裴申卻听得滿心波瀾,望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經幾次三番險些將其殺害的女子,竟有一絲愧疚縈繞心頭,尤其自己方才分明從她的話中听出幾分身份敗露的意味,便更有些捉模不透她為何待自己依舊這樣好。
夕顏看出他的心思來,只淺笑道︰「不用這樣驚訝,只要你對子嵐好,我便會將你當做一家人。不過,倘若有一**欺騙了她或者負了她,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她不否認自己對裴申曾經所作所為的憤恨,但經了這段時間的日日相處,能夠看出,裴申其實本性並不是十分邪惡,也能夠漸漸理解,為何他會那樣喜歡子嵐,只因子嵐的單純善良是他一直以來想要呈現的自我狀態,許是自己成長的環境,又許是面臨國家職責的迫不得已,裴申才將自己真實的一面掩埋,只每次同子嵐一起相處,就能笑得十分舒暢,這些夕顏都是歷歷在目的,所以如果有一日裴申願意為了子嵐痛改前非,自己是十分願意幫他隱瞞下曾經所犯的過錯。
「咱們回去吧子嵐這會兒定在焦心地等著呢」夕顏喚著陷入沉思的他。子嵐被劃破脖頸與錢勻被那支群龍鏢刺死的事情,她決定待回去後子嵐自己告訴他。
匆匆的一段路上,兩人之間只是大段大段的沉默,更不用說他平日里用來調笑的那些話語。
遠遠瞧見客棧門前站著整整齊齊的兩排護衛,正紋絲不動的肅穆而立。听到朝他們而來的馬蹄聲響,皆警惕地注目望去。蕭雷見是裴申與夕顏,忙進屋去通報,蕭厲、蕭風、蕭行迎到跟前,牽住韁繩。
兩人一站穩在地面上,便有子逸最先從大廳中沖了出來,緊緊相隨的,是三嬸和花素花蝶兩個丫頭。
「顏兒你沒事吧?不少字」未待她開口,子逸便急切問道。
夕顏微微一笑︰「我向來命大,哪能有什麼事情」
緊握著她雙手的子逸,硬是拉著讓她轉一圈來瞧瞧︰「我看看怎會沒事?子嵐都險些傷到了性命,那錢勻又是沖你而來,定沒少折磨你」
夕顏笑道︰「真的沒事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是被他折磨過嗎?」不跳字。雖是如此說著,但她手腕上用繩索困縛的痕跡依舊是被心細的子逸發現。
「還說沒有」子逸為她輕輕揉著那勒痕,滿眼的心疼。夕顏只能任他這樣沉浸在兩個人的世界里,欣慰感動地露出笑容來。
「子嵐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你剛剛在路上也沒有跟我提起過呀?」裴申打破了這短暫的安靜。
夕顏忙回答道︰「我怕你太憂心,子嵐她是脖上被短劍劃開了一道口子,我離開她時血便已經止了。」
裴申的眼神有些慌亂,將沉睡著的珠珠遞給夕顏抱著,便匆匆往客棧樓梯處奔去。卻正迎上從上面端著木盆下來的春兒,她看裴申這樣倉皇地往上邁著步子,忙叫住他︰「裴公子小姐剛剛躺下。」
依裴申那樣不羈的性子,又怎肯安心待子嵐醒來,便隨口回道︰「我去瞧瞧就出來。」隨即頭也不回地尋著子嵐的房間去了。
春兒拿他沒法,只搖了搖頭,到了大廳中來,朝後院行去,許是要將那木盆中的替子嵐處理傷口的污水倒去。
「大少女乃女乃我來吧」花素走到夕顏跟前,將她懷中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珠珠抱了過去,「今兒晚上就讓她同我們一起睡吧」說著,朝花蝶望了一眼。
夕顏點點頭,像經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劫難般釋然一笑,與這穩心之感同時而至的,卻是自額間而發的暈眩,只一瞬身旁之人面容的恍惚,便驀地毫無意識了。
「顏兒」在她昏倒的一瞬,耳畔縈繞的,是將自己緊緊攬入懷中之人的驚呼聲。
好似一場夢幻一般,夕顏從一陣陣惡痛中醒來,她拼命想甩開那鑽心的頭疼,卻是越掙扎越劇烈,仿佛每次痛苦的狂襲便能隨時要了她的命去。終于在一線光亮中握到一雙溫暖的手,只這一握就再也不願松開,她不想在這非人的折磨中獨自面對,而是需要一個讓她挺下去的支持,漸漸地,那疼緩息了下來。
濃密長睫輕輕一動,她用最後一絲氣力拉開眼簾,黑色珍珠般的眸子,左右移著,十分虛弱。
「顏兒」一個幾乎是用微弱的氣息發出的聲音,輕輕在她的腦海中回蕩。
夕顏用力抬了抬眼,迎上一雙雙關切的注目。她朝緊握著自己手不放的男子努力開口道︰「我沒事,叫大家不用擔心。」
子逸的眉頭幾乎擰在了一起,他有些急切,卻依舊用柔柔的聲音回道︰「好好的突然暈倒,臉色還如此蒼白,怎還說沒事?」
夕顏微微搖了搖頭︰「真的不礙事,可能是累著了,叫大家都回去吧我休息休息便好。」
「可……」子逸剛要開口卻被一旁的四嬸攔下了話語︰「恐怕喬丫頭真是累著了,方才與那個錢勻斗智斗勇的,又趕去火場救人,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收回看著四嬸的目光,子逸回望了夕顏一眼,這才朝屋子里的人說道︰「大家今兒也都累了一天,回去歇著吧」
四嬸叮嚀幾句,便由春兒攜著出了去,雷、厲、風、行也隨後離開,只余下花蝶與剛剛將珠珠放回到隔壁房間床上去的花素,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望著夕顏,只待她有什麼吩咐,好盡自己的一點力量來照顧。
夕顏咽了咽口水,卻覺得喉嚨干澀難耐,便向一旁的兩個丫頭問道︰「可有茶?我想潤潤。」
「有有有我們出門時便從家里邊兒把您最喜歡的茉莉茶給捎上,這就去給您沏。」花素見她慢慢恢復了意識,知道開口要茶喝,欣喜不已,忙滿口應著。
方才還覺著有些壓抑的屋子,頓時安靜了許多,夕顏也漸漸地憶起了自己是怎樣暈了過去,她從褥子里抽出臂來,抬手朝額上撫去,心中不解,這頭痛之感平息了近半個月,怎會突然迸發的這樣劇烈?許是這段時日以來在牡丹園中靜養的緣故,今日發生如此驚心動魄的事情,自然是會引發這一直讓她十分不解的舊癥了。
「怎會突然暈了過去呢?」子逸看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有些不肯相信昏倒是因為疲憊。
原本他的病就沒有痊愈,夕顏又怎會讓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頭疼的癥狀,便隨口道︰「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還不清楚嗎?放心好了,你都能從那毒蝕中挺過來,我又怎會任自己的身子被摧殘下去。」
「我還是覺著找個郎中來瞧瞧比較安心,你好生歇著,明兒我們在這再留上一日,我派人去尋個郎中來。」子逸將她的手臂重新放回到衾被中,小心翼翼地為她掖好。
見他如此堅定,夕顏知道,他一旦扭起來,是很難讓他改變決定的,于是便退一步提議道︰「明兒還是趕路要緊,我們提前派人快馬去給四叔通報今日能到,若是明兒還到不了,他該著急了。這樣吧等明日傍晚時到了,再去遣個郎中來給我診治也不晚,況且池林城中郎中的醫術,定要比雲城強上許多。」
子逸正猶豫著,便又被夕顏打斷了︰「就這樣決定了,我現在覺著好了許多,不用擔心。」然她心中卻也十分奇怪這莫名的病癥,借這樣的機會,倒也可好好診斷一番。
子逸又細細看向她的面龐,方才還如同未著墨白紙般的臉色,已經漸漸恢復了常態,嘴唇也較最初有了血色。
夕顏撐臂從被中坐起身來,子逸扶著將她依靠到床頭邊,剛一坐穩,便听到門外的喧嘩聲。
「裴公子你這是做什麼?我家大少女乃女乃等著要喝這茉莉茶呢快些還給我們。」是花素有些不解而略帶責怪的聲音。
裴申深海沉石般的聲音在門外空蕩的走廊上響起︰「總之,這茶你們家大少女乃女乃喝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