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想到大少女乃女乃的那最後一句滿是無奈的發問,竟如此快便得以實現,‘今朝今宵述今人’恐怕這就是大少爺對他當日承諾的兌現吧」葉慕知道自己早被她識出了身份,並不驚訝,只依舊往竹箱里收拾著東西。
夕顏有些驚詫︰「你明白我那詩中之意?」
葉慕抬眼朝她一望,將整理好的箱子往旁邊輕推了推,伸手去撫那桌上的杯盞,指月復在杯身上摩挲了一圈又一圈︰「大少女乃女乃早就心有所屬,那詩正是對心中之人所說,而並非是對大少爺意味。至于所指之人為誰,恐怕就是那日遲來的尹家兄弟了。」他並不理會夕顏不可置信的目光,繼續說道︰「你定是奇怪我為何會知道這些事情。」
未待他說完,夕顏便似明白了過來,唇邊現出笑來︰「葉先生這樣說,我就更確定當日的猜測了。那場所謂的品茗斗詩,不過是爺爺設下的局,他在試探我與尹昭軒是否還有著牽扯。」說到這里,她不禁感慨︰「果然是經世城府的蕭家第一人。」
葉慕平靜地望著她,半響,才低婉道︰「讓你一個從未涉世的女子家,一入深宅便千難萬險,蕭老爺子著實是有些過于精算了。」
夕顏搖了搖頭︰「爺爺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她的腦海中似呈現出蕭老爺子無奈的嘆息與悵惘聲︰「都是為了蕭家。」每個人都有他該選擇的路,而有些路便是如此,一旦踏上,就再難全身而退,尤其是牽扯到人心靈最深處的錢權之欲。
感覺到葉慕夾雜著驚訝與欽佩的目光,夕顏回過頭來望向他,話鋒一轉︰「葉先生又是為何突然離開蕭府的呢?」縱然這原因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但她依舊想听他自己去講,想知道這個曾經才華橫溢前途無限的男子,對那樣一個工于心計的蕭二小姐,是怎樣的痴癲情深。
「也是因為一個情字。」他並不掩飾,似乎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大少女乃女乃應該知道榆盤院中的曲江亭,那亭子有著一個典故。」
「是那個你為你最愛的女子自撰的典故吧?不少字」夕顏應聲道,耳畔也似回蕩起那唯美無塵的誓言︰「在這個亭中,我遇到了一生中的最愛。我對她,就像這溪水,千難萬險都在所不辭。她低回百轉,我隨。她繞林賞花,我跟。她若沖出這深宅,我願與她一起,毫無顧忌,永不回頭。」可如今又是怎樣的淒慘模樣?蕭子遙被裴申舍棄,而葉慕也遠遠地隨心來到了這池林城中當起了郎中。
不知是他掩飾的太好,還是經了這幾個月的淡漠,他已經將那段過往忘卻,葉慕風輕雲淡道︰「縱然再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也終要為現實讓路。」
不想提及那些早就隨風而逝的曾經,夕顏淺笑一聲︰「葉先生來了這池林城中,為何連先生都不做了,竟當起了郎中,雖曾經對您並不了解,但沒想到您的醫術如此了得。」
听到此話,葉慕竟笑了起來,搖頭道︰「我不想再做什麼先生,因從小以來的願望就是當一個救世行醫的郎中,所以既然離了蕭家離了對官名利祿的追求,自然要選擇一樣自己喜歡的來做,否則此生就太屈就自己了。」
他的此番豪爽與不羈倒是同他做先生時的性情一樣,選擇自己喜歡的來做,不屈就自己,如此隨心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讓夕顏生出幾分羨慕來,「那這卓群的醫術,便是葉郎中自己研習的了?」她有意改口為葉郎中,因為她覺得葉慕會更喜歡這個稱呼。
果然,葉慕喜色難掩,回答道︰「我在離開蕭家後,千辛萬苦,才拜了一個世外高醫為師。」
「世外高醫?這池林城中竟還如此藏龍臥虎。」夕顏感慨著,回憶卻泉涌般追溯到長興城郊的茅草屋中,姜郎中,不知此時正身在何處。
葉慕笑道︰「並不是如此,我那師傅原本是在長興城中的,找到他並不難,只他從不收徒,又一個人自在慣了,我也是經了許多的險難才有幸得到他的傳授。之後師傅要來池林城中尋人,而我又早就期盼著來到這里,便一同隨著了。」
「這麼說你的師傅也在這池林城中?」在听著他一句句講述時,夕顏心中便不能安定,長興城中醫術了得的世外之人?如今又早就離開了長興城而來到池林小城,難道他就是……
「是的。」葉慕爽朗地應著,儼然沒有看出夕顏眼中的驚愕。
她不能確定,朝葉慕望去一眼,試問道︰「葉郎中原先不是這樣個打扮的人,怎會突然轉變了呢?」
葉慕也低頭朝自己身上瞧了瞧,抬臂撫模了一下發髻,哈哈笑道︰「師傅說過‘什麼穿金著玉的,對于我們這些不事權貴的人來說皆是浮華如雲,倒不如幾根草藥做簪,幾枚銅錢穿帶。’況且我本身也是個不拘于這些的人,既然要遠離那污濁之地,便是這身打扮再適合我不過了。」
「幾根草藥做簪,幾枚銅錢穿帶?」夕顏呢喃道,細柳彎眉卻已緊擰不馳,這不正是姜郎中所信奉的嗎?自己當日去他住處尋他不到,只記得鄉鄰說去了遠處再不回來,而自己仍有那麼多的疑惑相問,不想竟在這里能找尋到他的蹤影,不免激動萬分,興奮地朝葉慕問道︰「你可以帶我去見你師傅嗎?」不跳字。
「顏兒我可以進來嗎?」不跳字。門外溫柔的聲音在葉慕將要回答之前飄然而至。
夕顏能從葉慕鎖眉瞠目的表情中看出他不想在子逸面前暴露身份的意願,想來他之所以立下那不于人把脈的原則,也是不希望在為四叔診治時被他給識了出來,畢竟是他悄無聲息地離了蕭家,多少都是有些不義的。
于是夕顏蹙眉對他朝門外使了使眼色。裴申立即會意,抱拳一謝,便匆匆往外馳去。
卻正與子逸相迎,他躬身壓低了腦袋。背著的竹箱在寂靜的屋子里吱呀作響。
「怎麼樣了?郎中都說些什麼?」子逸進門便朝夕顏笑望著,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葉慕與他匆匆擦肩而過。
夕顏連忙將緊張望著葉慕的目光抬向子逸,笑道︰「那郎中也說是不礙事的,只要不過于操勞便可。」
子逸這才釋然︰「我就說嘛早就讓你不要再過問府上的事情,你卻偏不肯罷手。」
「好了好了。」夕顏忙拉過他的手︰「咱們這不是已經離開那都城里的深宅,前來池林之中了嗎?咱今後都不再參與府上和鋪子上的事情了。」
「葉郎中辛苦您了您這邊跟我來,白某這就帶著您去領賞。」白進的聲音不偏不移地正響在葉慕抬腳踏出這廳門之時。
子逸登時明白,方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便是為自己妻子診治的郎中,忙轉身要去親自道謝。
「快別了。」夕顏連忙拉住他︰「人家郎中平日都是不替人把脈的,可見是十分怕生的,又寡言少語,還是由他去吧多給些賞銀便好。」
子逸撫了撫她的手背︰「我只是想細細問問你的情況。」說著,便欲松開夕顏緊握著她臂上的手。
夕顏心中一片焦亂,她剛剛竟忘記囑咐葉慕不可將自己病的實情說出,如今子逸相問,依葉慕那正義的性格,會替她瞞下來嗎?
「大少女乃女乃並無大礙,只平日就十分勞累,想得多了,記掛得多了,這是心病,而昨日之所以暈過去,恐怕是受了什麼刺激,只要精心調養,不出幾日便可痊愈,甚至都不需葉某開藥方。大少女乃女乃這病,得她自己想好,那便會自然而然地好了。」葉慕一字一頓說得鏗鏘有力。
夕顏怔怔地望著他,他這番言語,更多夾雜的,是對她中毒而後又得解藥之事的疑惑,看來下次見面之前便要思量好如何對他解釋此事了。這樣想著,她有些憂心地朝子逸望了望,他卻正在盯看著自己,眼中滿含著愧疚,好像夕顏的一切身心苦痛,皆是因為嫁給了他才帶來的。
「白管家」子逸收回那注目,朝杵在門前的白進喚道。
正不明所以地望著幾人的白進,連忙醒然應道︰「哎大少爺您有什麼吩咐只管講。」
「多打發這個葉郎中些銀兩。」說著,又朝葉慕繼續道︰「有勞郎中了。」
葉慕微微側過眼來,朝身後之人抱拳作揖道︰「謝蕭大少爺」
「葉郎中」夕顏見他要走,因心中牽念著姜郎中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出聲呼喚,卻忽見子逸與白進的目光皆定在自己身上,稍一思索,轉話道︰「您替我回去問問您師傅,我那最後的一劑藥可用得?」
葉慕似也在揣測她話中之意,隨即恍然大悟,波瀾不驚回道︰「大少女乃女乃的話葉某一定帶到,若是得了結果,定會托白管家來朝您稟明。」
「有勞了。」知道葉慕明白了自己的所指,夕顏釋然一笑。
白進一听,忙應聲道︰「到時葉郎中的話,小的一定會如實給大少女乃女乃帶到。」語罷,便引了始終垂頭快步的葉慕朝倚墨院院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