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嵐本是玩笑著質問她,不想她竟將繡品拿了出來,便忙擺手道︰「嫂嫂不要當真我只是鬧嚷一番。」
「又惹你嫂嫂生氣了是嗎?」不跳字。柔如清風的聲音從耳旁繞過,子逸伴著裴申,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兩人近旁。
夕顏朝他笑道︰「我自然是沒有當真了,嵐丫頭的頑劣我都司空見慣了。」說著,朝子嵐眨了眨眼楮。
子嵐這才沒了剛剛擔憂夕顏惱怒的驚怕,向夕顏笑了笑,隨即沖子逸嚷道︰「瞧見沒我與嫂嫂親如姐妹,她怎會生我的氣」
子逸笑著搖頭道︰「既然都到齊了,那咱們就去用膳吧」
夕顏由子嵐挽著,一起隨他們往小廳走去。原本她先去「梧桐繡語」取來給四嬸的繡品就是以防子逸詢問而無從答起,怎料著實派上了用場。
「嫂嫂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不跳字。子嵐一面走著一面笑問道。
夕顏望向她︰「我都交給花素和花蝶去準備,應該都妥當了。你們呢?回去以後記著再清點一下自己的物品,別落下了什麼重要的。」說著,眼神不由得朝她身旁的裴申瞥去。
裴申正默默望著前方走著,明淨的朗日下,看不出半點表情。
子嵐似乎並未察覺到他的低落,只依舊笑答道︰「知道了,一會兒我先去裴大哥那里幫他清點一下。」語罷,往裴申仰頭笑去。
裴申這才勉強一笑,卻也能從那眼神中看出愛戀與珍惜。
夕顏儼然已經無法有像當初一樣的態度去對待裴申,畢竟,如今池林城中的蕭府所面臨的處境,是由裴申引來的,這個難以對付的哈川合,這次本該平靜舒心的游玩,也被突如其來的種種糾葛打亂,雖然他們中的許多人,還並沒有意識到這危險的靠近。
半日的時光匆匆流去,待他們幾人都離了,已經是天懸弦月。子逸前往四叔院中,想在即將去楓山的前夜與他談心下棋,屋子里登時只剩下夕顏一人,空蕩而安靜。她回到臥房中時,屋子里已經被心細的花素悄然點上了燭光。
「大少女乃女乃您去尋葉郎中的結果如何了?昨兒就想問,卻一直都沒有機會。」花素舉著手中的紅色蠟燭,將房中其他的燭台一一點燃。
夕顏淺淺一笑︰「已經沒什麼大事了,待明日去到楓山中,我給你說個位置,讓蕭雷陪著你一起去葉郎中的居處拿草藥。記住了,去的時候和葉郎中言語一聲,就說因有些變故,所以我要將一個月的藥劑全都拿來。」既然哈川合也要住到那楓山之中,便必然會遣隨從來監視進出于山中宅邸的人,怕是這唯一剩下的藍蝶草都被他截了去,還是明日一並拿來的好。
「草藥?大少女乃女乃您這是什麼病?也說出來叫我與花蝶知道,我們都十分擔心您,怕您像往常一樣,太委屈自己,強忍著一切都由自己來承擔,我們不想看您那樣苦。」花素懇切不已。
夕顏因她這話而心頭一陣暖熱,在落葵離開她後,她很少有過這樣親切的感覺,只沒想到,這最後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並沒有像別人一樣趨炎附勢,反而一如既往地照顧周全,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將什麼都誠心相告,因在這無盡的計謀與爭奪中,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花素我明白你們的用心。早些去休息吧」夕顏柔聲說道。
花素深知大少女乃女乃的性子,既然不願說出,多半也是為她與花蝶著想,因此也不加追問,微微欠身行禮後,悄然離去。
輕聲嘆氣間,夕顏來到了窗前,這窗子正朝向東邊,望望同這屋子一樣寧靜的夜空,三兩星子閃爍可見,又忽地淹沒在黑幕之中,彎鉤銀月,懶懶倚著圍繞它的幾顆明星,偶有稀薄縴細的雲絲緩緩飄過,卻半點也遮掩不住它余暉的肆意。
記得父親是喜歡望月的,他曾說,內心澎湃善于思考的人,在獨自時,最喜歡靜靜望著天空,無論是萬里無雲的碧藍,還是神秘難測的夜幕,皆能慢慢將他的所有煩悶撫平,讓他能用更理智的心態去解決一切。夕顏唇邊勾起笑來,父親是對的,望著這寧靜的夜空,她對他的所有怨恨也正被悄然抹去,或者她根本就從未對那個受她尊敬的父親產生過恨,只不過太痛心,亦或者是對父親身陷權位泥沼太深的失望,是父親的執著造就了他們一家人如今的天各一方,是父親的執著毀了若辰的愛情、規劃他的未來,所以才令她如此無法接受。或許,這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只要父親願意拋棄多年追求的所有,他們一家人,還是能夠靜享親情的普撒。
目光輕垂間,正落在裴申所居住的那幾間木屋中,雖為木屋,但畢竟是蕭家院落里賞花賞景的獨特歇息處,自然要在樸實中多幾分精致,簡單中多幾分雅韻。遠遠能透過竹青色紗窗望見里面通亮的燭光微微閃爍,子嵐正樂呵呵地為她心愛的男子收拾著衣物,而裴申只面上帶著平靜地笑容,站在一旁望著她忙出忙進,或許那復雜的目光,只有如今知道一切的夕顏能夠讀懂。因不久之後的分離,便是他們兩人之間感情該有的夙命。
回身將窗子合攏,夕顏緩步走到梳妝台前,之前被白鼠指爪劃花的台子已經被換做眼前這新的光滑如鏡,打開盛裝釵飾的瓖珠銀盒,赫然一張滲透出血漬的白色絲絹映入眼簾,她一驚,隨即將那帕子拾起打開,原來是上次置放沾染了白鼠鮮血的那兩塊藍田玉留下的,隨即望向靜靜躺在里面的那兩塊玉石,一一拿出,在桌上與那絲絹放在一起。
猶記得當初在看見這帕子上血跡留下的紋路時似曾相識之感,她重新將其捧起,朝一旁的蓮底燭台移近些,依舊覺得異常熟悉,夕顏凝眸鎖眉細想,忽而腦海中閃現出一幅畫面來,與其說那是畫面,不如說是一個紋路圖,由四個不同的圖形拼合而成,再深深回顧,她終瞠目結舌,難怪覺得這樣熟悉,原來這是在父親的書房中所見的那幅圖的一部分,回顧起當日,她在盛裝著舊時圖畫的小箱子里,發現了這幅圖。
這便是父親是躍龍堂堂主最好的證據,看來哈川合並沒有說謊。夕顏想起昭雪扔給她另一塊藍田玉時留下的話︰「你不是要知道躍龍堂主是誰嗎?它會對你有幫助的。」原來是在暗示尋出與這紋路一樣的圖畫,便能尋出堂主的身份。
夕顏無奈輕笑,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將矛頭指向她的父親,她一直在試圖原諒的父親。再看向那血跡已干的白色巾帕,夕顏終看出了其中的奧秘,她從一旁拿起子逸平日修剪花枝的剪刀,將那帕子裁做兩半,旋轉拼合,得出了與她心中猜測一樣的畫面,那便是,在纏枝花樣圍繞下的「龍」字的上半部分,清晰呈現在眼前。
不由自主地將手輕輕撫了上去,絲滑的質感與那冰涼的玉石皆令夕顏的心沉得更深更荒蕪。
她輕輕拉開門,或許外面的空氣會更好些,寧靜的空間里,只會令她止不住胡思亂想。夕顏駐足在湖邊,如今的她,多想有一個能夠信耐的人陪在身旁談心,哪怕只是同她一起靜靜站在月影橫枝的湖面。
昭軒與昭雪的背叛終可以理解了,難怪他們心甘情願地肯俯身做躍龍堂的殺手,難怪他們要殺躍龍堂主,原來他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仇恨,而當初裴申威脅昭軒所說的「進入躍龍堂最初的目的」,恐怕就是要刺殺她的父親吧,昭軒害怕她知道了會怨恨他。
父親在知道尹世彥的兒女要加入躍龍堂的前提下還決心收留,必然是因為曾經那個風光都城的吳蘭惠了。當年甚至現在都受到三王爺眷顧的吳蘭惠,定是多年前曾為將一雙兒女送至躍龍堂門下尋求過三王爺,或許三王爺並不知道,當初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吳蘭惠已經知曉了丈夫被害的一切,她在十年前就規劃著復仇之路,而這條道路的目的,便是要取父親與三王爺的命。她著實是個狠心的母親,昭軒並不知道這其中的一切,他開始或許是不知道尹世彥死去的真相的,甚至還天真的認為父親本為秉公辦事,是他的母親為仇恨模糊了雙眼。然而吳蘭惠怎會讓昭軒因為愛情而放棄她多年以來的計劃,才想要至夕顏于死地,雖未成功,但至少她演繹的那場苦肉計,起到了最初想要的效果,昭軒如她所願的與姐姐一起刺殺躍龍堂堂主。
令夕顏感慨的,不是曾經吳蘭惠對她的恨,而是那恨所造就的如今昭軒昭雪姐弟二人亡命天涯的局面,相信這也定不是吳蘭惠想要看到的,她最初的執著終鑄成了兒女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