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這番話語,夕顏有些感動道︰「謝謝你在那麼艱難地做出決定後,還能將他們的動態告訴我,我會注意的,你也要多保重,畢竟,此次的重歸故國並不意味著你的今後便會一帆風順。」
「我並不傻,會依勢行事的。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蕭家,而是因你的立場。」寂鷹字字句句都說得十分坦然,他能將一切是非辨識的清楚。
「保重。」兩個飽含著不舍的字音落地,夕顏已經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哽咽在心口的痛楚與不舍皆牽制得她動彈不得。
「保重。」寂鷹也並不善與人告別,生來便習慣孤獨的他,也最害怕這樣的場景,于是只輕輕留下一句,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他躍出院牆滑過的弧度似依舊翩然著墨色的身影,又一個朋友的離去,再次令已經瀕臨絕境的夕顏感到憔悴無力,果真如自己所害怕的那樣,身旁但凡是她珍惜一些的人,都要因種種緣故舍她而去嗎?或許她本就只能一個人生存于這世上,如此雖沒有人情的歡愉,也不至有離別的傷悲。
待周遭重新陷入沉靜,夕顏才緩息著往回走去,挪步前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假山上,這假山雖要較玉泉瀑布小上許多,但結構與尺寸都是依著玉泉瀑布縮小的,又想到適才那楓葉的順水飄落以及由此揣度出來的方法,于是,便駐足在那假山前,用手量了量第二個跌落處瀑布落下的高度,假山上的這一段約模是半丈來高,猶記得那日在葉慕屋子前仰頭看去的,那瀑布足足有十丈來高,而假山上第一個跌落處的瀑布長度還不足半丈,由此來算,這一處瀑布的實際長度最少為七丈。
細算中,夕顏已經重新回到了棠院,見花素與花蝶已經睡下,便也不去打擾她們,只站在二樓屏風外的樓欄前,遙遙望向不遠處的那棟令她心悸的宅子,里面隱約閃爍著點點光亮,看來當真是有人住了進去。她朝這欄桿的最右邊走去,想要將那宅子看得更清晰些,卻因重重茂盛的楓樹林遮住了視線。
回想起寂鷹離去時說過的話,將出戰的時間推遲,只哈川合的主張,難道是因為他在等待夕顏的回復,所以要求中止作戰的計劃?若蕭家出錢支助,那烏蘭國便會勝券在握,更有士氣,所以一旦夕顏答應,烏蘭國的戰士們,恐怕要全力以赴氣吞山河地朝南涌來,可若是不答應,那蕭家面對的壓力中,烏蘭國要更為緊迫,因哈川合離他們如此的近,且身邊不乏精英隨從,若他要給蕭老爺子一點厲色,那血洗風華山莊都是極有可能的。
不經意間,一陣涼風拂過,夕顏連連打了幾個寒顫,也不知是因這夜風的冷,還是因想到哈川合這樣一個難以對付的角色而覺得透心。將肩上的披風稍稍裹緊些,轉身欲離時,目光瞥過山頂上那一抹黑暗之中的雪白,腦海中頃刻閃現的,是銀裹下山巔的莊嚴與聖潔,以及那山頂之上避難的兩人。
都快要因諸事的紛繁而忘卻了昭軒最後一次與她見面時的模樣,他與昭雪在這楓山中可還安好?正在夕顏思緒飄飛時突然听到臥房中有些許動靜,顧不得多想,便匆忙沖進屋子離去,見房中東西並沒有什麼挪動,心中就已然踏實下大半,隨即想到了醉酒躺在床上的子逸,又趕緊折過屏風內去,卻見子逸正目光呆然地立在窗前,仍涼風一陣陣拂過他的鬢發,只垂首盯望著那一個小小陶盆里的牡丹花。
「可醒得清楚了?」夕顏笑著走到他跟前。
子逸也不答話,只依舊注視著身前的那牡丹花,夕顏見他身單影薄,只穿著睡覺時的寢衣,又長立在這冷風灌入的窗前,便伸出手臂去緩緩關住窗子。
卻不想,兩手收回時被一雙冰涼的大掌握住,突然觸踫到這冷厚的掌心,夕顏詫異出聲道︰「手怎麼這麼涼?快回床上去躺著。」她是怕他本就十分虛弱的身子,再經受什麼刺激。
「顏兒我真的沒事。」子逸望著她良久,並不挪動步子,與她相視片刻,才聲如回音道︰「為何這花兒還不開呢?」
夕顏蹙眉朝一旁的牡丹花看去,自它被帶到池林城中來,雖比曾經健碩許多,但始終沒有展露心蕊。不想眼前之人為此心傷,她只輕聲安慰道︰「許多東西自有它的命,只是未到時候。況且如今已經有我在你身旁,你又何苦繼續寄托乞求這四季輪回的花兒呢?」
子逸緊鎖的眉頭這才微微松動一些,下一刻便將夕顏攬入懷中,似不想叫她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極力忍住道︰「顏兒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希望與你一起看這牡丹的開放,十年了,它們身上寄托了我十年的期望,我不想至死都無法實現。」
听到「死」字,夕顏忙緊緊環住他的腰,有些嗔怪道︰「什麼死不死的,我們說夠,要不離不棄的。爺爺既然叫我們繼續留在這池林城中等候消息,那咱們就一直在這風華山莊中住下吧再不過問旁的事情。」她不希望子逸想太多,只能竭力穩住他的心。
子逸無力一笑,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我都明白的,很多事情,一旦牽扯進去,就再難月兌身,若你對蕭家放不下心,我便不再去牽絆住你。」
夕顏疑惑地掙月兌出他的懷抱,幽幽地看著他,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再牽絆住我?」
子逸溫柔一笑,唇邊現出一如既往迷人的弧度,他抬手將夕顏有些凌亂的發絲撫順,回答道︰「就是說,你以後若想過問蕭家在都城中的情況,我再不會阻攔罷了。不要亂想了,早些睡吧。」
夕顏心有余悸地重新將側臉輕輕貼在他的胸膛,那平靜起伏的溫暖,看不出絲毫波瀾,她小心翼翼試問著︰「子逸你是不是听說了些什麼?怎突然改變了主意,如此釋然?」
子逸淡笑道︰「曾經以為,將你保護在身邊,不去參與任何的紛爭便是對你好,卻不想,這樣只會讓你無法安心,畢竟你還是蕭家的當家女乃女乃,我執意叫你不顧一切,並不是為你好。今後你只管去做想做的事情,不用在意我曾經的反對,只是希望你能凡事小心,因為我難免會時刻牽掛。」
「好」夕顏如今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感謝這突然的允諾,她的子逸為何會如此釋然,又為何這字字句句听來,都是像最後的告別。她心中始終無法安定下來,子逸並不是一個善變的人,忽而成這個樣子,定是有什麼緣故的,可又會是什麼原因呢?她猜測不到。
記不起是深夜的幾更天,夕顏自躺在床榻上就一直輾轉難寐。因窗紗是天青色,月白毫無阻隔地投到了地板上,屋子里雖不算清晰可見,卻姑且能夠辨識的了,夕顏借著微弱的光亮朝睡在身側的男子望去,子逸依舊的攏眉不展,看得她十分心疼,只能面含苦笑的用拇指輕輕撫著那眉心,依著清秀的臉廓摩挲起來,不知不覺中,淚水也直欲流出,卻被她硬生生忍了下去,怕是一會兒哽咽出聲來,她悄聲掀開床幃,披一件袍子借著月光走到書房中去。
書房屏風旁,有一個用琉璃燈罩擋住四周的小小風燈依舊燃著,平日里花素與花蝶睡覺前,都會留這樣一個小燈在屋外,怕夜里主子召喚一時找不到點燭的火源。
夕顏用那風燈里的火苗將書桌上的蠟燭點燃,因怕外面的光亮惹醒了另一間屋子里的花素與花蝶,她又輕輕在燭台外遮上一層描畫兒的紙罩。這才坐到桌前的椅上,研磨鋪紙,舉筆認真寫了起來,待紙上的墨跡全然干了,她才慢慢將那紙業卷成細細的一條,用硯台壓著。
她于身側拿出剛剛一同從臥房中攜著的那個葉慕曾給她的小葫蘆,將里面僅剩的幾顆藥丸用一頁紙張包裹好,又把適才壓在硯台下的紙卷塞進了那個小葫蘆中,蓋緊口後,卻緊緊攥在手中。
哈川合這個人太詭秘,怕是即使答應了他的條件,也會覺得不妥,況且,去殺了蕭老爺子,是她無論如何都辦不到的,所以對于那個哈川合,根本不能再寄予什麼希望與依賴,否則自己必然將成為被動方。
夕顏垂目望著手中的這個葫蘆,如今它承載了她唯一救治好子逸的希望,即使這個方法十分拙劣甚至有些愚笨,她還是願意一試。
第二日一早,夕顏便已經早早的起身,不待花素與花蝶兩人醒來伺候,自己便先行傳喚了粗實丫鬟呈上清水來洗漱,正在廳室中飲著溪水溫和熬制的甜粥,就听到匆匆忙忙的下樓聲。
夕顏抬頭去望,原來是花素與花蝶兩人發現主子已經醒了卻沒及時伺候而慌亂地往樓下來尋。
見夕顏在廳中用早膳,便不那樣急切,只步子依舊快行著,到了跟前,愧疚道︰「都是我們的錯,竟比大少女乃女乃起得還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