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密密的腳步聲伴著衣袂摩擦的聲音,漸漸轉過屏風朝里屋走來,直到那聲音皆在床榻旁止住。
「大少女乃女乃」輕柔而急切的呼喚聲再次從耳旁響起。
雖然方才睜開了眼楮,但因渾身的疼痛又而重新緊緊閉上,細眉不自覺地已經擰做一團。
感覺到一股熟悉的薔薇花的胭脂香氣,正縈繞在鼻息間,而後便听到那有些嘶啞無助的聲音一點點送入耳中︰「嫂嫂求求你快些醒來吧」
夕顏頓時又重新有了知覺,極力去撐起那如同千萬斤重的眼簾,只那薄薄的一層,竟是這般難以征服。
「大哥……大哥他不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裴大哥說去尋他,叫我等你醒來,卻也是一去杳無音信,我不敢……不敢將一切都告訴父親母親,只盼著你能早些醒過來」她終于辨識清楚,這是子嵐的聲音,如此驚慌凌亂,如此倉皇失措。
「她在說子逸,子逸不見了。」夕顏這樣在心中反復告訴自己,她必須醒過來。這一聲聲呼喚如同魔咒般,叫她頓時有了不沉睡過去的力量,拼盡掙扎間,她終睜開了雙眼,瞪望著眼前的一切,腦中驟然清醒。
「嫂嫂」在她睜開眼的下一瞬,隨之而出的,便是一聲欣喜的驚呼,子嵐已經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道︰「你終于醒了。」
在自己真正清醒的時候,夕顏才發現方才那樣強烈的疼痛之感,皆是一種幻覺,許是昏倒前的劇痛令她在竭力睜眼時,牽絆著她的振作,令她以為傷口依舊灼疼鑽心。此時,全然醒了過來,雖身上的劃傷仍隱隱作痛,但與被寂鷹追隨時拉扯傷口的撕心裂肺之感要大不相同。
見夕顏抬臂去瞧她自己滿是傷口的手臂,子嵐忙將她的那只手也握住,說道︰「嫂嫂你昏迷這三天里,每隔一個時辰花素與花蝶都會給你往傷口上涂抹冰露,放心好了,不會留下傷疤的。」
「三天……」夕顏口中隨她念叨,而後有些驚詫地回握住她的手︰「我昏迷了三天?」
「對啊你傷得著實不輕,郎中又說了,許是你在受傷時精神上也遭到了一番驚險的刺激,才使得那樣疲憊,所以安心的休息也是必不可少的。」子嵐一面回答她一面朝身後的花素與花蝶說道︰「叫春兒把藥給熱了端上來吧。」
花蝶與花素試了試眼角激動的淚水,欠身離去。
「你大哥不見了,是什麼意思?」夕顏方才的驚醒,正是因在混沌中听到這個消息,才得以睜開雙眼。
子嵐略帶哭腔回道︰「三天前的清晨,你與花蝶出去後不久,大哥便也出了門去,而且不叫一個隨從陪著他一起,之後便不知道蹤跡了。」
不知為何,夕顏在听到這些時,腦海中浮現的,是跌落懸崖前與哈川合對話的一幕,她瞥向身旁之人,雖自己心中萬般焦急,卻不敢露出絲毫,怕是本就是不知所措的子嵐丫頭,會更加的驚慌,于是只輕聲說道︰「放心好了,我會尋他回來的。」
子嵐注視著眼前之人,心中稍稍安定一些,而後回身接過春兒端上來的藥碗,遞至她的手上,說道︰「郎中說了,你醒來後,就必須要喝那藥汁。」
「郎中?」夕顏忙接住飲了起來,心中卻有些奇怪,這深山之中,怎會有郎中?
子嵐起身將盆邊的毛巾浸入水中擰干,疊整齊後放在她的額上,回道︰「是啊我不敢同父親母親講,一心想著你趕緊醒來好拿個主意,風華山莊原本是有蕭家的郎中的,但後來被父親調去了蕭家鋪子工作。蕭雷蕭厲在四下尋找大哥時,偶遇到了這名郎中,于是便顧不得他是什麼身份,便給帶了回來,因你始終沒有醒來,所以根本不能用藥服,好在有他調制的藥膏。」說著,便從床榻旁的矮幾上拿起一個小瓶,遞給她瞧。
夕顏依舊心中奇怪,這人眼稀少的山中,怎會有那郎中孤身一人在穿梭,而又怎會正好遇到蕭家護衛?這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地像是一種有意的安排。她撐起身子,倚在床榻旁,接過那小瓶,取下木塞,將瓶口置于鼻下去嗅,頓時目瞪在那里,為確認自己的判斷無誤,又一次用聞,這才釋然,用塞子又將那瓶口封實,問道︰「那個郎中,現在人在哪兒?」
「正在樓下小廳中候著呢。」子嵐應聲,而後又急切切問︰「嫂嫂大哥……大哥他到底去了何處?會不會有什麼危險?用不用我飛鴿通知父親母親,還有……裴大哥他也不見了。」她最後的聲音極小,雖是十分關心裴申,但畢竟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便是對他也不敢再像曾經一樣信賴依靠。
望著她漸漸黯然下去的目光,回握著她手的夕顏,輕聲問道︰「他臨走時同你說了什麼嗎?」。
子嵐抬頭迎上那安慰的眼神,說道︰「他讓我放心等他回來。」
「那照他說得做就好。」夕顏輕拍了拍她有些顫抖的手背,意味深長道︰「子嵐人總是在成長的,就像你的母親說的,或許在你真正經歷了一番挫折困頓時,你便會醒然。不論你們兩人的未來如何,選擇你喜歡的,做你想做的,嫂嫂會一直支持著你。」
「可我也想為大哥,為蕭家做些什麼。」子嵐盯望著她,滿眼的感動盈眶。
夕顏微微勾起唇,和煦一笑︰「那就去用風華山莊中的信鴿通知四叔四嬸吧」
子嵐堅定地點頭應道︰「嗯」即使是在這般復雜心情時,臉上的兩個小小梨窩,依舊十分可愛。
「子嵐」見她正匆匆離去,夕顏忙喚道︰「小心些千萬不要踏出風華山莊。」
望著她漸漸離去的背影,夕顏的眼中頓時溢出淚水,滿臉的慌張再也難以掩飾,子逸不見了,她的心中反反復復回蕩著這個事實,然而她卻再清楚不過,除了哈川合,不會再有旁人能夠抓去子逸,哈川合莫非是見她跌入崖底,一切交易都無從繼續,才采取了這種方式?回想到寂鷹將自己從懸崖下救出時說過的話︰「少爺他十分的擔心你。」再次思及哈川合拼死救她時的場景,這個猜測又被一點點的抹滅。
望著悲痛茫然獨自流淚的夕顏,站在一旁花素忙走到跟前,因心中知道她是為了子逸之事著急,自責道︰「都怨我沒能遵照大少女乃女乃的吩咐,好生照顧少爺。」
夕顏抹去這短暫脆弱的淚水,搖頭道︰「怨不得誰,這一日早晚是要來的。」
「大少女乃女乃」花素不忍見她如此,輕聲喚道︰「您不要太擔心了,少爺他吉人天相,會沒有事的。」
夕顏勉強擠出一個笑來,隨即想到些什麼,忙朝身邊之人問道︰「少爺當日走之前,有說些什麼嗎?怎麼好生生的獨自一人去楓山之中,還不讓護衛跟隨?」
花素回憶著當日的場景,答道︰「少爺那日著實是有些奇怪,我听從您的吩咐,將陶盆中的牡丹埋到窗口相對的那道院牆腳下後,便瞧見大少爺已經起床,不發一言地站在二樓的樓欄旁,遠遠地望著這山中之景。」
「那他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嗎?」。夕顏有些奇怪,因在她那日清晨離去的前夜里,子逸便說了些莫名的話語。
花素再次回顧著,口中念道︰「反常倒也並不算反常,只我見少爺站在那樓欄前太久,便上樓去問他用不用伺候洗漱,他自始至終都死死盯望著山上的一個地方,也不應我的話,只擺手讓我退下,而後就瞧見他獨自一人下來,只說是出去走走,吩咐不要隨同,便一言不發的離去了。」
「盯望著一處地方?」夕顏呢喃起來,心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懷疑,難道子逸發現了哈川合的住處?是要主動去找他的嗎?她憶起,在決心去懸崖旁給姜郎中致信前夜,子逸、子嵐、裴申他們四人一同飲酒,在子嵐和子逸醉倒後,她與裴申的對話中,涉及了許多關于裴申的身份以及同哈川合交易的事情,難道子逸是听到了這些,才會決心犧牲他一人來換得蕭家的平靜?想到這里,夕顏忍不住含苦心中嗔怪︰「真是個傻瓜你以為用你的死便可以平復一切嗎?哈川合不會就那樣輕易放過蕭家的。」
「大少女乃女乃」一聲自屏風外的呼喚傳來,打斷了夕顏的思緒。
花素忙揚聲去問︰「怎了花蝶?」
花蝶听到回應,稟明道︰「那位醫治大少女乃女乃的郎中,說要在您醒了以後再次把脈確認無礙。」
花素回望向夕顏,只見她點了點頭,便朝外說道︰「讓他進來吧。」
待那人進了來,夕顏對靜候在一旁的花素花蝶吩咐道︰「你們下去吧,我要同這位郎中單獨說兩句。」
「這……」兩人有些猶豫,又望了望那個陌生的郎中,而後欠身行禮道︰「是。大少女乃女乃您剛醒,要多注意休息,我們就在外邊兒候著,有什麼事您叫我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