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為什麼叫喬夕顏嗎?」。她並沒有隨著身旁之人的扶持而朝院外走去,只幽幽望著天際良久,這才開口。
哈川合十分詫異她突然這樣說,忙迎著那話問道︰「為何?」
「因為我恨所謂的命運。」喬夕顏緩緩收回遠望的目光,轉目向身旁之人︰「我原本有著一個普通的名字,喬若芸,同許多大家閨秀一樣,無憂度日,繡花習文。卻自從六歲那年喬府上下險些因我盡喪性命後,便決心改了這個名字,並開始習武防身。夕顏,多麼薄命的名字,我就是這麼不服輸,卻還是輸給了命,所謂注定的命。」
哈川合默然,對于這個女子的過去,他知道的著實是少之又少,雖是一顆真心,卻仍舊覺得離她那樣遠,在來到池林城之前,在楓山之中看到她行那一段奇玄幻影步之前,他是萬萬不曾想到自己會對這個倔強的女子產生情愫的,而眼前之人,卻顛覆了他一直以來對世間凡俗女子偏見,原來這世上確實是存在著這樣一種人,她美麗、善良並如此認真地與命運抗爭著。
夕顏的唇角竟輕輕浮出一個笑容來,口中念叨︰「我本不該在這里,本不該進入蕭家,所有的錯皆是我一人造成,我為何要固執地來世上走這一遭?為何要讓每一個關心我的人都為我犧牲?我太自私了,為了自由的愛情,竟殃及了這麼多無辜的人。」
「你說什麼?」哈川合並沒有听清她口中支吾的話語。
「我與你一起回烏蘭國吧帶我離開這個地方,遠遠地離去,我只想做草原上一個誰都不認識的牧羊女子。」夕顏些許回憶起那夢中女人每一次的話語,終拼湊出了所謂的前因後果,或許,子逸、昭軒與她,皆不屬于這世上的,只因她執意證明自己與昭軒的堅貞愛情,情願入塵世,歷經紛紛擾擾,看最後與誰終老,那夢中女人的話,她些許信了,那所謂前世今生俗塵仙境,她也再沒有駁斥的理由。然而即使是如此,她也不會再面對自己的真心之人,人生中最怕的便是疲憊,一旦累了,就再難有一絲掙扎的氣力,她情願隨波逐流,任海闊天空,只靜靜地一個人度完此生便好。
哈川合痴痴地望著她,他從未想到過,眼前的女子竟會答應與他一起去遙遠的烏蘭國,因經了這件事情後,他便已經決心放手,她的傷痛她的抉擇太多,他只是不想再叫她為難了。如此兩人沉靜良久,哈川合才緩緩開口道︰「你要放棄北苑國中的一切嗎?你的父親母親,你邊疆的弟弟,還有……他。」
夕顏微微搖頭道︰「我已然不知該如何面對我的父親母親,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弟弟的未來命途,更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老去,再不經歷一絲一毫的起伏。」
「你能與我同回烏蘭國,我必然是萬分高興的,但我不想你將來後悔,所以你還是好好考慮,過幾日再給我答復吧」哈川合沉吟片刻,又繼續道︰「你放心好了,待去了烏蘭國中,我只會依你的意思安排,絕不會有半分強求于你。」
夕顏淺淺一笑,便不再言語,正欲由他扶著回到房中去,卻見不遠處濃煙滾滾,直直朝天上涌起,又緩慢飄向天際。不禁眉頭一鎖,驚詫道︰「出了什麼事?」
未待哈川合開口,便有蒙南蒙北沖進了院中來,匆忙到他身旁稟報︰「少爺風華山莊不知為何突然起火」
「什麼?」夕顏心中更是悸動不安起來,一面朝院門外走去一面口中念道哦啊︰「子嵐他們都還在山莊中」
哈川合忙將她拉扯住,勸道︰「你身子這樣虛弱,怎能輕易出門只管在院子里好生呆著,我帶人去山莊中瞧個明白,再回來同你說。」
「不行我已經害得子逸丟了性命,不能再讓蕭家的其他人受傷了」夕顏用力想將他推開,卻是怎麼都不及他力大,又因昨夜遭了黑暗之氣的侵入,也不能行奇玄幻影步,只不顧一切地往外沖。
「你現在就算去了也是無濟于事,如此憔悴的身子,又能幫上什麼忙呢?」尹昭軒突然擋在了院門處,緊緊堵住她的去路。
雖他說得在理,但本就因子逸之事又痛又愧的夕顏,怎能眼望著蕭家人遭受浩劫而袖手旁觀?于是也不顧他阻攔,只推搡著她。
昭軒緊緊鎖眉,卻巋然不動,任她又推又打地發泄,待她冷靜一些,才開口道︰「你這樣放心不下蕭家,又怎會狠心拋棄一切棄他們而去?」
夕顏突然一愣,原來她方才與哈川合的對話全被他听入耳中,隨即便似被說到了心里去般,瞥目不語。
尹昭軒朝一旁的哈川合說道︰「有勞公子了一定要查個清楚」
哈川合見夕顏突然沉靜,目光轉望向昭軒,沉沉說道︰「我會尊重夕顏的任何選擇,若她決定同我一起會烏蘭國,便是誰人都休想阻止。」語罷,便匆忙離去。
「你決心要遠走了嗎?」。兩人皆沉默了許久,尹昭軒終忍不住心中的洶涌澎湃,不管怎樣,他都是不希望有那樣一日的。
夕顏依舊默然地看向別處,隨即緩緩回身,朝游廊處走去,尹昭軒緊隨其後,再次問道︰「你要同那個烏蘭國人走?」因見她遲遲不答,匆忙間竟拉扯住她的手,道︰「你只是害怕面對蕭家人,害怕面對這一切,對嗎?」。
「我離不離開或者還不害怕,同你還有什麼關系嗎?你早已在我要嫁入蕭家前便已經已然選擇離去。」夕顏原本是早已明白昭軒當初的內心糾葛,也明白他自始至終都只心存她一人,然而如今的她已然無法再接受任何人了,因為那個為她而生于這世上的男子,已經隕去,給她留下的,除了愧疚便是不安,她不願帶著這種情緒再做一次選擇,也是為了昭軒著想。
尹昭軒握著她的手有一絲松動,隨即又緊了緊,一字一頓道︰「我如今已經不會再求別的,對于那曾經,我早無法彌補,而現在,我只想同你一起,以同樣的姿態迎接所以的困難,因為我不希望你一個人面對一切。」
「離開這里我便不再需要面對那一切」夕顏突然甩開他的手,回身厲色。
尹昭軒只輕輕一笑,飄忽的眼神在她兩眼間回蕩︰「當真如此嗎?」。
夕顏微微側過頭去,不肯再看他那幽怨的目光,仿佛那攝入心底的淒厲,能夠將她看穿一般,她自己再明白不過,此生是必然逃月兌不了那所謂責任與義務的折磨,而那個夢中女人的話語又再次回蕩在耳旁︰「牡丹你的職責不止在重振蕭家,還有挽救天下蒼生,而這世上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你了。」或許昭軒是對的,她的選擇拋卻,並不是不再需要面對一切,而是她對這所謂命途的另一種抗爭,那夢中女人說只她能夠挽救蒼生,但如今因子逸逝去,她便什麼都要丟棄,包括那職責。
「你不明白……」夕顏終因自己方才的過激而有些悔然。
昭軒毅然不減道︰「我只明白一點,我認識的喬夕顏並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
「你認識的喬夕顏已經被折磨地體無完膚,再執拗的人,也經不起如此風浪,她畢竟是個女子,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安穩平靜的避風港,別的,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夕顏輕輕嘆息,目光輕轉間,又落到了昨夜子逸緊緊擁著她盤息的地面,舊景重現,淚水又不知不覺中模糊了雙眼。
昭軒見她又觸景生情,不禁心中也是一片忙亂,只低聲說道︰「我只想你記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守護在你的身旁,不需要你的應和,不需要你的表態,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的事情。我只是……不會再舍你而去。」
這等待了許久的話,卻是在這般時候說出,夕顏心中更是五味陳雜,或許早在她嫁入蕭家之前被如此真心傾訴,她便會毅然同他一起,天涯海角也不分開,而可惜的是,那時的他,心懷仇恨,此時的她,又牽念死去的子逸。
喬夕顏再沒有多說什麼,只遠遠望著那漸漸變得稀薄的濃黑煙霧,想必哈川合正領人竭力撲風華山莊中的大火。經了這場火海,山莊不知成了怎樣的面目全非,而那山莊中的親人們,也不知此時,是怎樣的場景。
「不要怕有我在你身邊。」一聲柔柔的聲音飄入耳中,夕顏竟恍然以為是子逸說出,因只有他才會用那樣輕柔的語氣同她講話,也只有他,才會一次次說著那句「不要怕。」而回身去望時,竟是那個曾經同自己在一起時常常沉默的男子,難道當真是經歷了許多,才更知道心愛之人的可貴嗎?尹昭軒著實要比以前更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