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夕顏隨同著沈氏與蕭子嵐一起,出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往素園正門處走去,這是自進到素園中來,她第一次離開這里。
剛穿過兩重垂花門,便瞧見了蒙南蒙北,恭敬候在路旁,幾人一到近前,便忙迎上來說道︰「大少女乃女乃少爺怕您幾人尋不到出園子的路,便叫我們來這里候著您。」
夕顏微微一笑點頭應著,便跟著他們兩人一起出了素園,卻剛踏出正門,便見高高的台階下,蕭風蕭行領著十名蕭家護衛立于階下左側,站在最前方的,還有昭雪昭軒和葉慕,而階下另一側,則是哈川合負手而立,默默朝她望來,身旁是裴申與氣色依舊虛弱的寂鷹。
凝目等候間,見夕顏出了來,忙走上前去,道︰「若一會兒你挺不住,就不要硬撐,我差人送你回來。」
夕顏回道︰「我的身子總比如今寂鷹的要硬朗一些,他都堅持著去,我自然不會獨留在園子里了,況且要安葬四叔,身為蕭家人,我又怎會缺席。」她的目光移向一旁的寂鷹身上,關切問著︰「今兒覺得怎樣了?」
「自吃了解藥,就已無大礙。」寂鷹笑著同她說道,只眼神一沉,緩緩繼續道︰「待安葬了蕭四老爺,我與裴申就要回到烏蘭國去了。」
听了此話,夕顏的笑容頓時一凝,朝裴申望去,見他正緊緊盯著與昭雪等人說著話的子嵐,便又朝子嵐望去,她似感覺到了有人朝自己看來,抬眼瞧了瞧,卻是向裴申平靜掃了一眼,就又蹙眉與他人交談,想來蕭天磊的事情已經足夠她沉痛了。
「你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離了風華山莊就要立馬離去?」夕顏凝眸輕問。
寂鷹沉沉點頭,似也十分不舍。
「或許真是到了該離別的時候。」夕顏無奈一笑。
浩浩蕩蕩的人群,從素園中出發前往山腰處的風華山莊,夕顏遠遠便能夠瞧見,昔日山莊緊閉高聳的正門,如今已是赫然大敞,映入眼中屹立不動的,正是子嵐口中藏有賬本的那座仿照玉泉瀑布建成的假山,在往內,皆是燒黑的坍圮,往日的富麗不再,只剩陣陣涼風卷起牆倒處的浮塵。
沈氏與子嵐走在最前方,見兩日前還一派欣然的山莊,如今只剩下燒焦的半邊牆壁與零落一地的殘花敗枝,不禁心中酸澀。兩人滿眼含淚地緩緩踏進山莊,寂靜的宅邸中這才有了沉重的腳步聲。
兩人從假山旁經過,卻皆不對它多瞧一眼,夕顏明白,他們定是商量過的,畢竟哈川合是烏蘭國人,蕭家命脈藏在這假山中的事實,也必然是不能叫他們這些人知道,于是夕顏也不做聲,只靜靜地隨著在前引路的蕭家人一起,直直往昔日的棠院走去。
待穿過大半的山莊到了棠院,夕顏才發現,山莊雖被燒毀的十分嚴重,但因有溪流橫穿而過,也還是挽救下小部分的院落的,進到棠院中一望,更是懸著的心沉了下來,果然如同哈川合所說,這棠院中大半的屋子還是完好無損的。
子嵐對那有著暗道的屋子的位置再清楚不過了,急急想要去尋父親的尸首,便加快步子在前領著眾人。遠遠相隔的裴申,目光始終都沒有從她身上挪開過,方才望著她落淚,便萬般心疼,如今見她淒涼的背影,更是自責不已。
待眾人都到了那屋子廊前,子嵐正靜靜立于門前,似在回想,片刻後突然開口,許是因強忍著淚水,聲音都有些嘶啞,她朝蕭風說道︰「我記得在我昏迷前,听到了有人進到屋子里來,將父親的尸體拖了出去,那步子是朝東南邊去的。」
蕭風忙望向東南處,吩咐蕭家護衛去尋有新翻過土的痕跡的地方,不多久,便有人在緊挨著溪水旁挖出了蕭天磊的尸首。
一望見已經衣衫沾滿泥土緊閉著雙目的丈夫,沈氏便沖了上去,不顧那已然散發出的陣陣尸臭,也不顧自己平日端莊的姿態,因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她只是一個妻子,一個無助的女人,無論眼前的丈夫是生是死,她都只有在面對著真真正正的他時,才坦然相待。
望著母親緊抱著父親嚎啕大哭,子嵐也是不顧一起地撲了上去,跪倒在父親身旁,淚流不止,哭喊道︰「父親是女兒害了您是女兒害了您啊」
眼前悲天憫人的淒苦場面,讓所有清楚蕭四老爺為人敦厚的蕭家護衛,無不垂淚。
夕顏走到跟前,蹲去要扶起沈氏,寬慰道︰「嬸嬸與三妹要節哀四叔若在天有靈,定不會希望瞧見你們如此悲痛的模樣。」
昭雪也忙上前來,扶住子嵐,而此時的子嵐,儼然沒有了故作的沉靜,在昭雪懷中哭天搶地,抽噎不止,一刻都無法停歇。夕顏知道她是因諸多事情堆積在一起,終忍耐不住,才如此大哭,卻也不知該如何相勸,便只攙著沈氏,朝身後垂首的蕭風說道︰「先將四老爺的尸首收拾了吧」隨即望向遠遠注目著這一切的哈川合。
哈川合這才回頭朝身後揚聲吩咐道︰「將棺木抬過來」隨即向夕顏說道︰「我已經命人在山莊不遠挖好了墳墓,只待將蕭四老爺安葬。」
夕顏微微頷首,無言而謝,哈川合知她也是心情沉重,便在隨從將棺木交給蕭家護衛後領著手下之人往外去引路。
沈氏顫抖著將懷中緊抱著的包袱遞至蕭風手中,里面是逃進暗道那日收拾的行裝,待蕭家護衛為蕭天磊換上了干淨的衣服並把他抬進棺木中,沈氏再一次泣不成聲了,她緊緊握著棺木中丈夫的手,喚道︰「你安心地去吧我會照顧好嵐兒的。」她稍稍穩持住滿心的不舍,悄然間松開了夕顏的攙扶,堅強挺直了身子,最後朝棺中之人望了一眼,而後便瞥目不望,沉聲道︰「釘棺吧」
而一旁的子嵐則滿眼淚水地注視著棺中的父親,在听到母親的那一聲堅定的話語後,終不忍再望,將臉深埋到了昭雪的臂彎中。
昭軒昭雪兩人皆滿眼通紅地望著這一切,雖然父親在他們很小的時候便沒了,但猶存的一些兒時記憶中,依舊能夠模糊尋到父親的身影的,他慈祥善良,一如在世時的蕭四老爺,想到此處,向來堅強的昭雪終忍不住懷中子嵐的顫抖而緩緩垂下淚來。昭軒知道姐姐是觸景生情,雖心中也是痛苦難耐,卻毅然伸臂攔住姐姐的肩膀,好讓她能夠感受到親人仍在身旁的一絲溫暖。
這一日山中的陽光也是十分的朦朧,許是晨霧久久不散,日頭便顯得十分無助。待蕭風蕭行將昨日雕刻好的墓碑立起,所以的蕭家護衛皆頃刻間跪拜了下去,如此良久。
所有的人都是十分沉默,直到最後一刻的回顧。
沉痛間,夕顏的目光不禁朝哈川合一行人去,卻突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同眾人一樣垂著腦袋,站在裴申一旁,細望後,才確認,果然是珠珠。
正驚訝時,裴申已經瞧見了她的視望,領著珠珠緩緩挪到她跟前,道︰「我想帶著珠珠一起走。」
夕顏看向他身旁的珠珠,小丫頭竟如此乖巧地緊拉著他的手,听裴申又開口道︰「是珠珠要同我一起的,她如今已經離不開我,而我也舍不得這孩子。」
「你能保證好好照顧珠珠嗎?」。夕顏抬眼望向他。
裴申點頭道︰「定會竭盡所能地將她養大,再不叫她受任何的苦。」
「真不知道你的話還有幾分可信。」夕顏冷然輕笑︰「當初你決心和子嵐在一起時,也這樣向我承諾過。」
裴申頓時默然,目光瞥向不遠處的子嵐,而此時的她竟然正目不轉楮地望著自己,含怨的淚眼,叫他不忍他顧。
夕顏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輕嘆一聲,打斷他的注目,道︰「真的不去同她道個別嗎?」。
裴申這才垂下眼來,握緊珠珠的小手,呢喃道︰「她必是不肯再同我多言一句的。」再抬目時,卻瞧見蕭子嵐正朝他與夕顏緩緩走來,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若我求你留下來,你可願意。」與相對之人一步之隔定下腳來,子嵐便平靜開口了。
裴申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如此,正猶豫不決間,听到身後的哈川合喚他︰「二皇子該啟程了。」哈川合也是見蕭子嵐突然朝裴申而去,怕他會有所動搖。
「是我,還是你的國家?」蕭子嵐擲地有聲,如此不容躲閃地逼問著。
哈川合的聲音又傳來了︰「如今國家危難,二皇子身為將來的國主,要以大業為重,切不可感情用事。」
裴申也是無法割舍掉自己的責任的,縱然兩者對他來說都是如此重要,但他做不到拋棄外臨敵國內應哈家的孤身父親,終沉痛擠出回應了滿眼期盼的子嵐︰「嵐兒……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