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軒知道她心中的擔憂,卻這條路是必然要去走的,便沉沉點了點頭應道︰「如今母親與姐姐都在長興城,我不可能拋下他們,相信那樣的我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夕顏蹙眉不展,要知道,昭軒出了都城倒好,若是重新回去,恐怕在這樣動蕩的時候難以自保,于是小心勸道︰「我並不是叫你棄了家人,而是如今的長興城十分不寧,即使曾經三王爺礙于你母親未對你有過任何的惡意,但倘若兩國交戰結束,他執意逼迫當今皇上退位,那你便是他或者他的兒子登基以及坐上皇位後最大的威脅,畢竟如今的皇位就本應該是由你來繼承的。」
「顏兒」听著夕顏這處處為他著想的言辭,尹昭軒心中是滿滿的感動,隨即感嘆道︰「自我決心再不叫你一個人時,便也暗自承諾過,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會同你講,不有任何隱瞞。」
望著眼前之人這麼嚴肅的表情,夕顏有一絲不安縈繞心頭,便輕聲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尹昭軒自方才同她提起回長興城之事後便一直愁眉不展,但他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麼,便握緊夕顏的手,如實將掩藏在心中的事情說出︰「就在昭雪同蕭四夫人他們一同回到都城的那幾日里,母親已經改嫁給了三王爺。」
「什麼?」夕顏驚愕的手上一顫,吳蘭惠那樣的忠貞烈女竟會委曲求全地重新嫁給公孫堯,如此意料之外的事情著實叫她難以相信,要知道,雖那位尹夫人對她沒有多少好感,甚至曾經有意陷害于她,但夕顏的心中一直都是對她有著莫名的崇敬,一個女人在背負著流言蜚語背井離鄉後,又獨自一人帶著兩個孩子重新回來,在那般家破人亡的時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又掙扎了這麼多年將兩個孩子拉扯大,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忘卻丈夫逝去的仇恨,含恨惹了這麼多年,也著實不易,卻不想如今突然改嫁給當初與太子公孫沛一同追求她的三王爺,當真是令夕顏驚訝不已。
可轉念一想,像吳蘭惠那樣每日在家中,鮮于外人打交道的女子來說,突然做出這樣驚天的行為,必定是有其中的緣故的,夕顏微微側過臉來望向身旁之人,見他正凝目看向自己,便小心試問道︰「莫非你的母親……」
「原本母親央求公孫堯,叫躍龍堂堂主收我們姐弟二人為徒,希望我們兩人能夠好生成長,並答應絕不叫我們知道父親之事,公孫堯念及舊情,再加上一直對母親尚存余念,便應了母親的懇求,卻不想母親叫我們姐弟二人在他的手下學習,正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替父報仇,先殺了喬擎羽,再斬公孫堯。只一切都未能如母親所願,母親在得知熠公子要取我們性命後,為了保我們二人,才決心嫁給公孫堯的。」昭軒說得十分平靜,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傷悲與自責。
夕顏回握緊他的手,字字堅定道︰「那我們就一同回去。」
昭軒輕攔過她的肩膀,仍她枕靠在自己肩頭,輕聲道︰「可不知一入池林城中,你我將面對的又是些什麼,只有一點希望你心中明了,那便是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再棄你而去,無論你身處怎樣的困境,我都一直守候在你身旁。」
夕顏感動地不知該何言以對,只輕嗅著他衣服上淡淡的清香,呢喃道︰「或許是許久都未曾如此同你一起過,我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同你訴述,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昭軒唇邊微微凝出笑容來︰「那就不要說,待你我重回這楓山中,有的是時間供你去想。」
夕顏仿佛看到了兩人居于這悵惘山林中的遺世生活,便笑道︰「那還真是時間夠多,但願那樣一日快些到來。」只是她心中一直存著些許不安,恐怕再入長興城,變故要多于自己的想象。
「昭軒」夕顏微微蹙眉,問道︰「你可想過要坐上那皇位。」
昭軒一怔,隨即笑意更濃,攔在她肩上的手輕撫了撫她瘦弱的肩頭,道︰「那你可想過要登上那後位。」
夕顏知他話中之意,便也釋然,含笑問著︰「你知道你最令我心涼的是什麼時候嗎?」。
昭軒輕輕回顧著過往,道︰「我知道。」
「是什麼時候?」夕顏自然是十分驚訝的,不想他會這麼自信地應聲,便揚起臉來朝他望去。
昭軒回視向她,滿眼的不舍與愛憐,輕撫上到她的頰面,手指滑落中將幾縷青絲帶至耳後,道︰「曾對你做的每一件傷害你的事情,我都刀刻般印記在心中。我知道,在尹府時,用珠釵刺傷母親的,是她自己。」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令夕顏頓時淚流,好像萬般的委屈之言都不必去說不必去牽念,因為昭軒要比她想象中更了解她,只是他心中有父仇牽絆,從未將這道大門打開,才是的夕顏一直以來都認為,她那樣深愛的男子一點都不懂她。卻如今,當初的諸多肝腸寸斷都已經無所謂了,只他這樣的一句話,足夠了。
望著她默默流淚,昭軒有些心疼,一點一點為她拭去淚水,道︰「今後再不叫你受這樣的委屈了。」
夕顏用力搖了搖頭︰「那都已經是過去了,我如今在乎的,是你的真心。」望著昭軒那一雙深而清澈的眸子,望著里面自己這般痴傻地流淚,不禁破涕為笑,轉念遺憾道︰「只可惜那珠釵如今不知被你丟棄到何處。」她當初狠心將珠釵歸還時的場景,以及他的淒涼背影都揮之不去。
卻不想,話音未落,夕顏便忽覺發間微微一緊,簡單梳起的發髻上,竟這樣被昭軒點綴上了些什麼,于是笑著抬眼去望,卻無法瞧清楚,只道︰「你做什麼?」
昭軒滿臉笑意地回道︰「自然是物歸原主了。」
夕顏霎然明白了過來,忙抬手去撫那插進發髻中盈盈輕微晃動的東西,那模樣與手感再熟悉不過了,竟真是那一支她念念不忘的釵子,卻在話到嘴邊時,被一張微熱的唇覆上,輕輕輾轉難舍,夕顏頓時木然,只待那潤澤的柔軟蜻蜓點水般離開,才漸覺頰上一陣火熱。她低聲問道︰「你當真不嫌棄我曾是個有夫之婦?」話雖然這樣說,但夕顏心中是清楚的,她同子逸,向來都是只有夫妻之名,兩人從未同房,縱然如此,子逸在她心中,早已被視為夫君一般,而他對她的體貼與溫柔,也是她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而她這樣一句苦澀的文化,其實也是在向自己質問,這樣快就將那個用性命保護自己的男子了嗎?即使她與昭軒有情在先,即使子逸是期望她能夠找尋自己真正的幸福,但畢竟她仍是他的妻子,仍舊是蕭家人,她之所以怕昭軒會在意,是因她自己在意。
「我在乎的,只有你如今又重新回到我身旁。我知道,你心中惦念著子逸兄,我會等,等你徹底釋然的那一日。」昭軒說得極其動情。
夕顏也終明白了他方才為何只輕輕在她唇邊一點便戛然而止,原來他是明白她的心思的,更是因為對逝去不久的子逸的尊重。她頓覺欣然許多,經了這樣多的事情,昭軒要比曾經穩重許多。
回想起當初在尹府時自己的莽撞舉止,想必也是叫子逸傷透了心的,思及此處,夕顏感嘆道︰「可惜當初我不明白你心中所想,竟在尹府中將那琴生生折斷,如今再想尋來,彈一首舊曲于你听,都是十分難的。」
正說話間,突然一陣揚揚而起的琴音,夾雜著深潭中落入垂下泉水的撲入聲,間或傳來。兩人皆回頭去望,竟是姜莫正撫著一把古箏,臨潭而坐,背後便是陡峭直立下來的崖壁,而那時而哀呼婉轉時而鏗鏘有力的曲音,正是夕顏為昭軒那首淒涼的詞所作,兩人不禁詫異,這姜莫怎會這曲子,可轉念一想,這位既是姜郎中又是莫先生的男子,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夕顏與昭軒相視一望,隨著這曲調,不約而同地想起曾經的那首詞。
空自許,冷顏凋。欲休何休?雲空未空。一朝咫尺涯,十年赴海角。深院煙衾金裘,古城青燈芭蕉。花緣痴夢能幾回?幻林池影獨飄搖。天機妄斷煮酒難澆,無風脈脈雨也瀟瀟。
此情此景,再輕想曾經的重重過往,這原本被夕顏笑稱太過悲傷的詞句,卻突然間變得耐人尋味了,夕顏也漸漸明白,當初昭軒這詞中的深意,也更清楚了他一直以來想要兼顧愛情與親情的不易。
這詞曲,卻是經了姜莫的彈唱,像極了他們兩人的命途。「花緣痴夢能幾回?幻林池影獨飄搖。天機妄斷煮酒難澆,無風脈脈雨也瀟瀟。」姜莫含笑望著兩人,語音裊裊,不絕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