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止步,回眸。吃驚地瞧著正對自己施禮的忘我大師。
「施主,貧僧落發之前與令尊頗有交情。施主慧眼,貧僧命不久長,死無足矣,奈何有一心願不得所償,每日歷經練獄之苦,苦熬光陰。施主若願施以援手,貧僧必能含笑九泉。」忘我說完,深深鞠躬致意。
「大師莫若如此,即是家父良友,小女也算大師子佷輩,但有差遣願為大師效勞。」黛玉一听是爹爹故交不敢怠慢,急忙再次近前施禮兒。
「阿彌陀佛,施主請落座。」忘我用手指了指椅子。
「不敢。」黛玉推辭,了緣大師和這位忘我大師其年紀皆是自己祖、父輩,她豈能失禮落坐,丟了林家的臉。
了緣和忘我暗暗點頭,果然是林家之女,知書達禮惠質蘭心。
忘塵眨著漆黑明亮的眼楮一頭的霧水,師兄深居寺廟怎麼有凡塵俗事求這位姑娘?師傅也神神秘秘的,此次來京到底所為何事?忘塵心里畫魂兒。
「忘塵,你到門口守著,莫讓閑雜人等前來打擾。」了緣大師神情極為嚴肅。
「哦,嗯?是!」忘塵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他偷眼瞧瞧黛玉,黛玉頗有默契地輕輕點頭,忘塵這才退到禪門外的廊下,雙手環胸而立門神一般。
了緣和忘我見他二人如此,心里很是歡喜。
「不知大師何事見教?」黛玉因了緣大師拒見其父之故,內心對了緣大師存了些許滿。可這位年長的僧者總讓黛玉有種莫明的信任感。
忘我大師閉眼捻著佛珠念了會經後,這才深呼一口氣,起身朝師傅行了一禮,「阿彌陀佛。」
了緣大師微睜雙眼默默點頭。
忘我自懷里掏出一卷黃綾子,輕輕地放在桌上,手指有些顫抖地解開綾上所系絲絛,扯平四角內里躺著一根黃鶯叼蟬的八寶如意黃金簪,簪上所瓖珠寶映著金線格外刺眼。
忘我將簪子貼在胸前,臉上現出奇怪的神情,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痛苦。看罷多時,他將簪子放在眼黛玉眼前。
黛玉細瞧那簪子,做工精巧,造型別致,所簪珠翠皆是罕物。黛玉依此推斷,此物絕非常人動用之物。她困惑地揚起精致的小臉,「大師,這是何意?」
「施主稍安勿燥,但听貧僧細細道來。」忘我腦中浮現那迷蒙血霧,開始講述一段悲情往事。
……
黛玉听罷震驚不矣,再細想爹爹這些年所思所動。恍惚听爹爹吩咐下人們大江南北尋找一位七年前受難的故友,熬心瀝血不曾償願。爹爹怕是想不到,他當年故友出家落發受戒為僧,每日佛前誦經遠塵囂。爹爹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她今日竟機緣巧合得與爹爹故舊重逢。
「施主,此事牽連著性命,貧僧唐突了。」忘我收起眸中的苦楚,手打問訊對黛玉施禮。
「大師不必如此,黛玉自當盡力促成你骨肉團圓。」黛玉淚眼朦朧,娘親辭世,又與爹爹天和一方,她最能體察骨肉離散之苦。
「多謝施主。」忘我大師揖手,枯黃的眼眸呈見一抹希望的光彩。
了緣大師一旁閉目養神,面容平靜無波,內心卻也波濤起伏,本不該將這女女圭女圭卷入是非,只是她難逃她的宿命。即是如此,莫不如讓她早些歷練。
「徒兒。」了緣大師聲如洪鐘,回聲強力地撞擊著了禪房四壁。
「是。」忘塵應聲而入,一眼瞧見黛玉眼圈泛紅,心兒不由得向上提了三寸,傳來細密的針刺般的疼痛。
「徒兒,送芷寧郡主回北靜王府。」了緣大師睜開炯炯有神的鳳眼,兩道雪白長眉垂在臉側隨風而動。
「兩位大師,黛玉告辭。」黛玉隨身袖了黃綾卷兒,靈動的眸子看了看忘我大師,微笑著輕輕點頭。
忘塵與師傅、師兄施禮辭行。
「姑娘請。」
「有勞小師傅相送。」黛玉倒退幾步,轉身跟著忘塵出了禪房。
了緣和忘我送至禪門外。
門外小和尚們已備好馬車,忘塵不忘將黛玉面紗遮好,「姑娘請。」
黛玉正愁沒有踩凳,忘塵已雙手做交叉狀放在黛玉膝下,示意她上車。
黛玉遲疑片刻,抿著嘴輕抬金蓮踏上忘塵的手。忘塵穩穩地將黛玉扶上馬車,待黛玉坐好,忘塵才坐上車轅揚起馬鞭。
「姑娘坐穩。」忘塵回頭隔著簾子朝黛玉笑笑,趕著馬車下了臥佛坡。馬兒張開四蹄,踏著青石板轉眼出了百緣寺。
了緣大師和忘我和尚站在高崗上遙望著馬車,忘我神情復雜,仰望蒼穹喃喃低語,「是時候了。」
「為師已命人南下知會林如海,若再拖延怕是難行大事。」了緣也捋著胡須言道,雖說時機差些火侯,無論如何不能讓徒兒背負著千古罵名含恨九泉之下。這幾年運籌帷幄也積蓄了些力量,那人的警惕性也放輕了些,不如放手一搏。
「有勞恩師安排。」忘我撩袍跪地。
「嗯。」了緣摩挲著徒弟的光頭,「徒兒,你真得放下了嗎?」
「是,師傅。忘我早已將生死看淡,豈會貪戀富貴榮華?徒兒最大的願望就是有生之年見她一眼,正名正身才好往西方極樂去見我佛,阿彌陀佛。」忘我眼里柔波涌動,一臉的虔誠。
「阿彌陀佛。」了緣扶起徒弟,師徒二人靜默在山頂遙望著在他們視線中變成一個小黑點的馬車。
山門下,寺門外。氣氛恰如三九隆冬。剛才還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轉眼變得噤若寒蟬。老百姓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膽戰心驚抱著頭蹲在路邊,偷眼瞄著臉色鐵青的北靜王爺。
「王爺,北城沒有。」
「王爺,西城沒了。」
「王爺……」水涵手下兵分四路已差不多將京城翻轉過來了。
「唉!」春縴皺緊眉毛急得直跺腳,城中青樓妓館全都搜索一遍,皆不見姑娘和紫鵑身影,才半天工夫兩個大活人竟憑消失了嗎?
水涵也是急得眼底冒火,項上青絲頂得束發金冠戴不牢。
「四門禁閉,全城戒嚴給我搜。」水涵將手中銀槍握斷。
「是。」忽啦一下,上千精兵四散而去。
薛家車隊剛剛進了南城門,兵丁們便一擁而上關了南城門。
紫鵑被縛了手腳扔在最後一輛粗使婆子的馬車上,她暈頭轉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兩腳掙扎著蹭掉自己一只繡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