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住的是下人的房間,有室無堂,或者說一間房門口就對著外面,還沒有門簾,遑論屏風。
所以門一開冷風就往里灌,凍的夏雪打了個激靈,腦子卻清醒了好多。
大半天的功夫,她還真就縫了一只袖子出來,雖然針腳著實勉強,可也不能說白費了功夫……
蔣媽媽沒顧上夏雪的苦勞杰作,重重的關了門過來一把將舊布和針線筐挪到一邊,湊到夏雪耳邊低吼︰
「姑娘,我听說了……我裝作去太夫人那里謝恩的樣子,順便討些個布頭,我听說……
太夫人前兩日進宮,宮里的貴人問起你來,說你怎麼沒進宮去;太夫人就說,你偶感風寒……
听說,宮里的貴人就說︰明義伯為國捐軀,忠君愛國,讓太夫人要好好照顧你……
姑娘,原來是宮里的貴人發了話,難怪她們忽然對你好了些,也不見得多好嘛……」
這個「好」,實在說不上來!饒是蔣媽媽覺得誰都好,也不敢苟同!一切都在眼前擺著呢。
宮里的貴人……
夏雪卻皺了眉頭,她對此還真所知有限、無從判斷。
蔣媽媽是個傳統的婦人,對宮里和朝堂、天下大勢知之甚少,夏雪問都問不出個啥……
星眸鋒芒一閃即逝,夏雪輕輕的譏笑道︰
「現在知道,不是這府里誰都對我好吧?簡蝃蝀,在我跟前賣乖,當我傻子……
不知道是宮里的哪位貴人,也不知道太夫人為何還置我死活于不顧,這里面還有問題的。
媽媽,你暫時當什麼都不知道,該要吃的要喝的只管去,多的就不要了。
這幾天你四處多走動一下,那些黃金別留著。
千金散盡還復來,別心疼錢……」
蔣媽媽這會兒愈發的忿然,不過夏雪的話已經交代下來,她便將心放回肚子里,回頭再說。
蔣媽媽掏出不少碎布頭來,花花綠綠綾羅綢緞葛棉綃絹啥都有。
夏雪不由得笑道︰
「太夫人沒問你找這個干啥用的?」
蔣媽媽一愣,隨即學著夏雪的樣子譏笑道︰
「我說給孩子做衣服。太夫人說︰
‘那孩子年紀小、心氣兒大,光良你要多提點些;這樣懂進退、賢惠淑德、好好過日子,這不挺好的嘛。’
呸!淨睜眼說瞎話,兒媳婦兒被攆到這屋里,虧她還賢良淑德說得出口!
便是被餓死凍死,也是姑娘‘懂進退’!
為什麼只能我們退?人家不停的進?」
夏雪搖了搖頭,無喜也無悲,仿佛在看別人的事情、過別人的日子,有些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忘了,裴家榮怪家父壞了他的好事、影響他的利益,太夫人沒有親自虐死我就不錯了。
媽媽就當她說的都是實話吧,沒準她讓我退一步,你看,裴家榮不就不來找我麻煩了?
裴家榮不來找我麻煩,那些媵妾丫鬟管家媳婦兒也不好太虧待我,我就能喘一口氣,先活過來再說,爭這些閑氣做什麼?」
蔣媽媽忍不住又抹了把老淚,少少的用兩三根炭燒了個爐子,上面放了壺冷水,只盼睡覺前能洗個溫水臉、並能洗個腳,至于這爐子能讓屋子暖和多少,誰都沒寄予厚望。
將手擦干淨了,蔣媽媽又出了門去,這會兒是弄晚飯去。
她去的早一點,看廚房能不能施舍一點;
若是廚房不給,她就到幾個體面人那里候著,看誰吃剩下的能分一點給她……
古人一天兩頓飯,早飯辰時,也叫食時,大概在八點左右;
晚飯申時,也叫哺時、夕食,大概在下午三四點的樣子。
如今關中地區還有不少地方一天兩頓飯,甚至某大學周末也是兩頓︰早上九點下午四點。
若是運氣好,蔣媽媽能在日落掌燈前拿回一些吃的;若是運氣不好,就不知道了。
夏雪手里拿著碎布頭,眼神卻有些空洞,正在冥想;但考慮的並非一碗干飯兩個饅頭的問題。
申正的時候,蔣媽媽就回來了,而且又弄回來一碗燕窩粥,四個菜外還有一盒點心,看來今兒運氣不錯。
蔣媽媽將菜從暖桶里拿出來,一邊絮叨︰
「我剛遇見琇瑩了,听她說程秀嬌說了︰您身體太差,冬天冷,稍微有個病痛只怕抗不過去。
今兒這燕窩是給程秀嬌熬的,她分了一碗給你。
這個暖桶是琇瑩借我的,說明兒早上拿去還她就行。明兒我得拿咱自己的暖桶去提飯。
這個點心先放著,哪天又沒飯吃了拿出來填個肚子……」
「呵……」
夏雪回過神來,星眸晶亮,輕快的笑道︰
「媽媽竟然也居安思危起來了;如此看來,我們的日子很快就會有轉機了。」
蔣媽媽停了手,彎著腰,抬頭看著夏雪,思維被打斷,一股酸楚之味兒芥末一樣直沖鼻子,眼淚差點落下來。
看著夏雪瘦得月兌了形的臉上掛著雲淡風輕的笑,蔣媽媽一聲嘆息,心情平緩下來,感慨道︰
「民以食為天,姑娘的傷口都沒好,若是再吃不飽,哪里能好起來……
以前老伯爺雖然清正廉潔、夏家清苦,但也不至于時時擔心沒飯吃……
吃過苦當然知道日子不容易,我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出身的小姐,這會兒若還不知道打算……
不能照顧好姑娘,我怎麼對得起老伯爺和太夫人……」
說著說著蔣媽媽又要抹淚,日子畢竟是太苦了,這哪里是郡夫人該過的日子……
夏雪搖了搖頭,她不愛多話,故而干淨利落的將飯和燕窩粥都吃了,以實際行動鼓勵蔣媽媽。
蔣媽媽本性也不磨嘰,陪著夏雪吃了飽飯,天還亮著,她便開始收拾屋子,一邊教夏雪針線。
「你看到那塊棉布沒?拿出來,折上,用指甲一摳,就服服帖帖的一道邊,縫的時候壓著邊縫,針腳整齊一些,留個半分的樣子,就很整齊。
那巴掌大一塊……那個留著,回頭給你做個鞋面、做雙鞋子穿。
那一細長溜那個,那是綢的,你試試剛才那樣……對……不管指甲怎麼摳,手一松,又散了。
用綃絹的時候,裁開後先用白燭……
白燭沒煙,燙上去不會留下黑印子難看……
裁開後的邊先用白燭火燙一下,邊就不會散開了。
縫的時候呢,每次只能縫一點,先用細針固定好邊沿,要不然就亂滑,怎麼都不成樣子……」
縫紉師父大多留著長長的指甲,哧的一聲過去,那布就服帖了,方便實用。
而有幾種綢,就是熨斗也熨不服帖,有時候還需要打點漿,這還要分不同布料。
有時候實在沒辦法,還真就只能一個師父兩個徒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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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媽媽是個好老師,夏雪是個好學生。
既然夏雪打定主意不那麼快做好衣服,因此她干脆花了些時間在這女紅上,進步也很快。
不過三天時間,夏雪已經模到了門路,不論蔣媽媽要她用什麼布裁出什麼樣子,或者只要打好線,她就能裁出來,這就很不錯了。
打線用的劃粉,在小小的布頭上,有時候畫的一團花,都不知道怎麼下刀,呵……
苦中作樂,端的看個人的心性了,需要的不僅是樂觀,還要一些智慧和眼界。
夏雪的腿還沒好,但也學習了解了一些東西,感覺不錯。
傷筋動骨一百天,她兩腿都斷了、又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現在才一個月,她都不能下床。
這幾天很奇怪,似乎太夫人和程秀嬌都對她不錯,吃穿用度雖然趕不上府里稍微有些體面的丫頭僕佣,也至少能吃飽穿暖了。
吃飽穿暖人才能想東想西,繼而有了糾纏不清的愛情故事。
外面陽光不錯,夏雪就讓蔣媽媽出去走走,做小衣服的事情她自己來就好。
蔣媽媽以為服侍夏雪是天經地義,夏雪以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才是正理。
最終的結果兩人都覺得對方不錯,但夏雪更有威信,決斷事情時總是蔣媽媽讓步。
蔣媽媽走後,夏雪又將她所知的零碎的信息拿來做填字游戲,希望能早日擺月兌這種困境。
夏雪嫁過來的時候,有一個乳母即蔣媽媽;兩個貼身大丫頭,一個已經被程秀嬌賣了,另一個就是琇瑩;還有四個小丫頭,早被裴家榮弄哪里去了、死活不知。
這個宣恩公府,第一代宣恩公是皇帝的祖母孝宣皇後的佷子;姑母皇後在時風頭很勁,京城第一紈褲,卻只有一個嫡子,庶子四個又早早被打發出去過日子。
第二代宣恩公就是如今太夫人申皓雲的老公,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子,就是裴家榮。
裴家榮還有幾個姐姐,早就嫁出去了。
整體來說,宣恩公府比小門小戶人家人丁還單薄,果然是敗亡之象。
但夏雪注意到一點︰將第一代宣恩公四個庶子趕出去的人,正是申皓雲,這女人有些意思。
正思忖著,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腳步聲判斷︰此人心緒不寧、心浮氣躁、火氣過旺。
中醫望聞問切,特務听音辨形,都是一門很深的學問。
不知道蔣媽媽又怎麼了,夏雪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