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門十里地外,四處荒無人煙,只有一間殘破的土地神廟孤獨的立在路邊,牆體斑駁,廟門已只剩下一半,顯然已許久無人打理。
劉春生辦事頗為麻利,將那人送到衙門交給其他捕快吩咐好好看管後,便帶著顧沫凌和童樺去請了一位老大夫,又雇了一輛馬車,很快就來到了這兒。
只是此時,殘破的廟門前站滿了老老少少的叫化子,人數足有三十多人,此時正以警惕而氣憤的目光看著來人。
「小童子,你什麼意思?居然帶他們來這兒?」
「九哥,他們請了大夫給老女乃女乃看病呢。」童樺臉一紅,指了指一邊的老大夫,「他是保寧藥鋪的大夫,我親眼看到他們在那兒請的。」
此言一出,那群人頓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童樺側頭看了顧沫凌一眼,咬了咬牙,快速跑了過去,和那群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什麼話,人群才猶猶豫豫的退出一條路,讓他們幾人進去。
廟內,比她想像的還要亂,到處是雜草鋪成的鋪位,正中位置上,缺胳膊少腿的土地爺側倒在地上,身上布滿了蛛絲,便是廟內的梁下窗間,到處可見忙碌的蜘蛛在結網,神像前,圍了幾塊石頭,石頭上放著一個殘破的鍋,光線從屋頂漏的大洞里照下,剛好照在鍋中。
「這邊。」童樺見她停下腳步,率先往左邊拐去。
顧沫凌這才注意到,左側牆邊的地上,一位老太太仰面躺在稻草鋪上,全身上下污穢不堪,雙腿處,被作了簡單的處理,都用樹枝緊緊繃定。
邊上,還圍著三個三四歲的男孩女孩,正淚汪汪的看著地上的老太太。
顧沫凌帶來的老大夫,看到那老太太的情形時,不由皺了皺眉,不待吩咐便走上前去,他先是看了看腿上的傷患處,只見傷處紅腫不堪,已有多處灰白一片,他的眉心皺得更緊,顧不得地上髒亂,放下醫箱便坐到了稻草上,抓起老太太黑乎乎的干瘦如爪的手把脈。
顧沫凌看到那傷患處時,心里便咯 了一下,這麼熱的天,這麼髒亂的地方,這麼重的傷,這麼大年紀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老大夫把完脈,緊鎖著眉頭,朝劉春生搖了搖頭。
「大夫,如何?」顧沫凌看懂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她這一問也問出來在場所有叫化子們心頭的疑問,其實,大家都知道,老太太必是凶多吉少了,可是他們還是忍不住抱著期望,期望這位大夫能妙手回春,救回老太太的命。
「唉,這傷太重,年輕人尚且抗不住,何況是如此年邁的老太太,況且,拖得又晚,傷患處已化膿,又如此高熱,只怕……」大夫說著,邊搖頭邊嘆氣,「只怕熬不過今夜了。」
听到的人不由沉默,有幾個甚至開始掉淚,老太太身邊坐著的那幾個孩子卻茫然的看著他們,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老太太會躺著動也不動了,為什麼老太太的額頭那麼燙手卻那麼冰涼,為什麼這老爺爺又是看傷口又是握手之後,個個都變得那麼不高興。
「大夫,沒有法子了嗎?」。顧沫凌看著地上的老太太,想起為她家做事的劉順全,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有聯系,可是,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也不由有些沉重,她在想︰究竟是什麼人這麼狠,居然朝個老太太下這麼重的黑手,下完之後,居然還把罪名按到六哥身上?究竟,是與老太太有仇還是與石承澤有怨?
「唉,如今也只有盡人事听天命了,我先幫她處理一下傷口,再開個方子,若是今夜她的燒能退下,興許還有一線生機。」大夫並沒有說不管,他是個醫者,不管這人能不能活,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便不能不管。
「需要什麼,但請吩咐。」顧沫凌鄭重的拱手行禮,從腰間取出一張十兩的銀票,「這是診金,請大夫收好。」
老大夫想了想,還是收下了,不過,他有些奇怪︰「這老婦可是公子親人?」
「並不是,我救她,一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則是為了尋找凶手,他們誤會是我的手下傷了老太太,可是,我卻是第二來池澤鎮,與這老太太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什麼仇怨了。」顧沫凌搖頭,她不知道老太太是否認得下手的人,可是,活生生的一條命,還有可能是劉順全家人的命,她總得試試。
「原來如此。」大夫點了點頭,欣賞的看看顧沫凌,「公子有仁義之心,豈會是那等凶惡之輩,這十兩診金綽綽有余,只是我身上並未帶散碎銀兩,只好等回去後再找還給公子。」
旁的不多說,大夫立即開始替老太太處理傷口,童樺馬上上前幫忙,听從老大夫的指揮,很快,整個土地神廟便忙碌了起來。
幫老太太處理傷口的人顯然不懂得醫理,只知用樹枝固定,卻不知先將她傷口處污穢處理干淨,現在再處理便極麻煩,干涸的血污已泛黑,破損的布料已和傷口粘連在一處,也虧得老大夫不嫌骯髒,他幾乎是跪坐在地上,細細的用剪刀一點一點兒處理過去。
等到處理好時,天色已昏黃。顧沫凌想了想,決定先回去,反正她待在這兒也幫不上忙。
「童樺,你隨我們去取藥吧,今夜你們注意些,我一會兒派個人來幫你們。」顧沫凌看到忙得滿頭大汗的童樺,心里好感倍增。
那些人听到顧沫凌要回去,不由一僵,紛紛抬頭朝她看來。
「好。」童樺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劉哥,辛苦你了。」顧沫凌坐在馬車上,朝劉春生歉意的笑笑。
「沒什麼,這也是我該做的。」劉春生搖了搖頭,「此事我一會兒便去上報李捕頭,那些人下這麼黑的手,定要細細徹查,否則,定還會有無辜的人遭殃。」
「童樺,你們也當心些,有什麼動靜定要盡快來找我們,我住在順和客棧,後天才回去,或者,也可以去找李捕頭,我會請李捕頭幫忙的。」顧沫凌一一叮囑,笑道,「有矛盾面對面解決,可別再像今天這樣做,否則,你便是有理也成無理了,別上了有心人的當。」
「嗯。」童樺臉上一紅,不過,卻是鄭重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別扭的輕輕說道,「對不起。」
「沒事,要不是你們,我也不知道竟有人出這樣損招。」顧沫凌嘆了口氣,看向馬車外面,不知道六哥現在怎麼樣了,她原本就想晚上去探探情況,可現在看來,她今晚是非要見到他不可了。
「公子貴姓?」老大夫似乎對顧沫凌很感興趣,見他們停了談話,便笑著問道。
「我姓顧,叫顧沫凌,顧家村人氏,大夫貴姓?」顧沫凌剛剛被冒出來的童樺等人牽住了注意力,這時卻記起自己也在找大夫的事,忙拱了拱手。
「老夫姓陶。」陶大夫笑笑。
「陶大夫可出診?」顧沫凌忙問,這大夫實在不錯,那麼骯髒的地方他都能不計較,顯然醫德良好,而且處理的手法干脆俐索,她也不用擔心庸醫敲詐什麼的。
「行醫之人,自然是要出診的。」陶大夫一听全明白了,反問道,「顧公子是為何人求醫?」
「為我爹娘,我爹十六年前受傷,斷了一臂,腿亦受損,如今每逢陰雨天,便疼痛難忍,我娘卻是患的眼疾,已有十數年了,我自幼離家,數月前回來,有心想為雙親請醫療治,無奈道路難行,一直未能尋得良醫。」顧沫凌听到他這麼一問,心里一喜,忙解釋起來,「另外,我二嫂如今身懷六甲,再過月余便到日子,我也想請位大夫隨便替她把把脈,總是能安心些。」
「原來如此,不知令堂的眼楮因何致疾,如今又是個什麼狀況?」陶大夫一听,細細問起李氏的癥狀。
「十六年前,我與雙胞哥哥被人拐賣,家人以為是山中豺狼所為,我爹為尋我們,跌落山崖致殘,家中生計便落在我娘一人身上,她一是心疼二是勞累過度,最終不能視物,我回來後,便一直以蛇膽泡酒給她每日服用,如今,倒是能瞧見些光,陶大夫,不知你能否勞累些,隨我一行?無論結果如何,我定重謝。」顧沫凌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看著陶大夫,一臉摯誠。
「顧公子是顧家村人氏,可是覽暉山那邊的山村?」陶大夫沉吟了一下,猶豫的問,「出診遠倒是無妨,只是听說覽暉山內極不太平,這路上……」
「陶大夫盡管放心,這山中不安全之言不過是誤傳,山中雖有狼影出沒,但,我曾練過功夫,此番亦帶了十位好手隨行,保一路安全完全沒問題,只是路上勞累卻是難免。」顧沫凌一听有希望,忙作出保證。
「沒錯,顧公子身手極好的,上一次,我還隨李捕頭一起去過呢,確實沒什麼,想來也是誤傳。」劉春生也幫著說話。
「嗯。」陶大夫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才問道,「顧公子何時回程?」
這是應了?顧沫凌大喜︰「原打算後日一早回程,若是陶大夫有事走不開,等一兩日也無妨,只要趕在下月初八前趕到便可。」
「下月初八?」陶大夫一愣,不知道這是什麼日子。
「是,八月初八,市集開業,我身為主人家,不好不出面。」顧沫凌笑笑,解釋道,「陶大夫只管放心,我定保你安全到達,安全送你返家。」
「好吧,後日一早,你來保寧藥鋪接我,你得準備兩個給替我挑東西。」陶大夫最終應下,喜得顧沫凌連連道謝。
今天還真得謝謝童樺他們了,要不是他們攔路,她估計還難遇到這樣的好大夫,就算遇到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知道大夫醫德如何。
車子在保寧藥鋪前停下,陶大夫下了車,對後面的顧沫凌說道︰「顧公子稍候,此行三兩診金便可,多的我這就找還與你。」
「陶大夫,就留著吧,給他們抓藥用。」顧沫凌指了指童樺,「若有多的,就給他們買些吃食。」
陶大夫笑笑,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鋪子,童樺趕緊跟上。
「童樺。」顧沫凌想起一件事,忙喊道,見童樺停下,快步走過去說道,「若是老女乃女乃醒了,你告訴她,有位叫劉順全的老窖匠如今在顧家村安身。」
童樺奇怪的看看她,不過,什麼話也沒說,點了點頭。
「路上小心。」顧沫凌又叮囑了幾句路上小心晚上小心之類的話,又拜托劉春生跟李捕頭回稟此事,才快步回客棧,今夜,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