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雪千醒逝
司予執的遲遲未歸讓皇宮上下都極為的緊張。
身為父君的官錦得知了女兒失蹤的消息之後便丟下了兒子跑到了交泰殿外跪求司慕涵讓人去找,那陣勢像是生怕司慕涵不要這個女兒似的。
雪暖汐也是緊張不已,他擔心司予執會出什麼事情。
司慕涵雖然也是擔心但是還是能夠保持冷靜,陪同幾個皇女出宮的侍衛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只要不出大事情,她們都可以有能力保護主子的安全。
只是司予執遲遲未歸也是事實。
正當司慕涵正要下旨再派侍衛以及讓順天府去找人之時,宮門傳來消息司予執回宮了。
眾人紛紛松了口氣。
司予執立即被帶到了交泰殿,只是整個人卻是極為的憔悴,臉色也不太好,司予執告了罪,隨後便說自己在護國寺為四皇子祈福所以一時間忘了時辰。
司慕涵原本也是動了氣的,可是看著司予執這般模樣又是憐惜幼弟,便也沒有過多的苛責,只是說了她幾句之後便讓她回去休息。
司予執謝了恩,隨後便和官錦回聆鳳殿。
而隨後,司慕涵卻狠狠的責罰了護送司予執的兩個侍衛。
二皇妹晚歸的這件事便這般揭過去了。
二月十一日傍晚,章善帶來了雪千醒的口信。
她請司慕涵前去一見。
司慕涵並沒有因此而覺得奇怪,次日早朝之後,便微服出了宮去了雪家,見到了病中的雪千醒,然而不見還好,一見卻是嚇一跳。
此時,雪千醒躺在了後花園中暖亭內的暖榻上,神情閑適,並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對司慕涵的到來恭敬迎接,反而像是在等著一個多年好友似的。
只是她的面容和身子卻和她的神情截然相反,枯槁,憔悴,死灰,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雪千醒整個人仿佛變了一個模樣一般,如同一株枯槁的樹干一樣,一點一點地耗盡最後的生命力。
如今的雪千醒真正應了御醫所說的油盡燈枯四個字。
然而,她的精神卻是很好,眸光也是炯炯有神。
司慕涵的心,卻是沉了下來,一個詞浮現在了她的腦海當中。
回光返照。
「陛下來了。」雪千醒沒有起身,雙手交疊放在了腰間,微笑地說道,聲音雖然還帶著力度,可是那笑容配上枯槁的面容,讓人有種燭火將熄的感覺,「請恕草民病重無法起身相迎。」
司慕涵緩緩吸了口氣,進了暖亭,坐下,微笑道︰「朕今日乃微服,不必拘禮。」
暖亭內的桌上擺著一套茶具,而旁邊的火爐上正煮著清水。
熱水翻滾的聲音在安靜的氣氛當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雪硯和雪傾行了一禮然後退下。
今日雪家為了迎司慕涵來幾乎將整個大門到暖亭當中的所有道路都給清了一遍。
因為永熙帝是不可能紓尊降貴來見一個草民的。
司慕涵隨後也揮手讓隨行的冷霧退下,沉吟會兒隨後緩緩說道,「太傅今日的精神很好。」
雪千醒對于司慕涵有些突兀的稱呼並沒有覺得訝然,「當年我任先帝帝師之時,雖曾經教導過陛下幾日,然而,卻擔不起太傅這一稱呼。」
「一日為師便終身為師。」司慕涵微笑道,隨後親自動手泡茶。
雪千醒笑了笑,「當年先帝讓我教導先帝廢太女治國之道,只是當時,廢太女卻似乎並不認同我的觀點,反而是陛下听得入神。」
「太傅忘了,當時除了朕之外,還有幾個皇姐也在。」司慕涵緩緩泡著茶,動作如行雲流水。
雪千醒凝視著她沉吟會兒,「只是當時我印象最深的卻是陛下。」
「太傅何以這般說?」司慕涵洗杯的手頓了一下,疑惑地問道,當年,她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盡可能地不引人注意。
雪千醒笑道,「陛下在所有的皇女當中並不是最聰慧的一個,天資也不是最好,然而,卻是學的最認真的一個。」
司慕涵彎起了嘴角,掩蓋住了這一刻的訝然,她說的沒錯,當時,無論是在上書房還是在武場,她都是學的極為的努力以及認真,便像海綿浸入了水中一般,不斷地吸取著水充實自己,那時候的她,需要更多的知識需要更多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來舒緩心中的恐懼,「朕想勤能補拙。」
雪千醒笑笑,不置可否,當年,她是注意到了她的不一樣,只是卻從未真正地放在心上,而真正讓她對她上心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是先帝的皇女更不是因為她幾乎是離奇的成長過程,而是因為,汐兒的懇求。
那時候的汐兒,不過是七歲而已。
他卻告訴她,他喜歡上了十六皇女,將來要嫁給她。
當時,她除了錯愕便只有錯愕。
或許,這便是母親和父親的不一樣。
她怎麼也想不到,還是孩子的兒子,居然會說出這般的話。
然而此後,不管她心里願不願意,還是因為汐兒而對她格外的照顧。
「陛下可恨我?」
司慕涵倒了一杯方才泡好的清茶放在了雪千醒的面前,「太傅為何這般問?」
「先帝駕崩前的那一年,我做了許多讓折辱了陛下的事情。」雪千醒淡淡地說道,仿若只是再說一件尋常的事情。
司慕涵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放于鼻尖,輕聞了一下,「太傅一片拳拳愛子之心,朕豈會生恨?再者,當年,朕也有不是。」
「陛下當年也並非如我所說的那般不堪,只是,那時候,身為母親的,不希望兒子成為皇權爭斗之下的犧牲品而已。」雪千醒幽幽地說著,「不瞞陛下,便是如今,我也是不願汐兒嫁入皇家。」
「太傅仍舊不信朕?」司慕涵抬眼問道。
雪千醒搖頭,「我不信的並非陛下,而是不信歲月。」
司慕涵蹙眉。
「歲月流逝滄海也成桑田,更何況是區區恩愛?」雪千醒看向司慕涵,「便如同著春日的暖陽一般,每一年,都是不一樣。」
「所謂的不一樣不過是個人的感覺罷了。」司慕涵反駁道,「至于滄海蒼天,太傅,你我都不過是血肉之軀,何來這般長久的歲月?」
「然而時間最容易便的往往便是情。」雪千醒繼續道。
司慕涵卻笑道︰「太傅便是到了如今卻依舊記掛著阿暖,便不是證實了,情亦可以長久,亦可以一生。」
「陛下覺得,陛下對汐兒已經可以到了這般一步了嗎?」雪千醒失笑道。
司慕涵也不惱,雪千醒不信任她,這已經是老問題了,從這份情一開始,她便不信他們可以維持一生,不,該說是,她不信她可以維持下去,面對這份不被信任,司慕涵也雖然無力,有時候甚至有些惱怒,可是,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淡然面對,自古帝王無情,若她是雪千醒,她或許也會有這般的擔心,她看著雪千醒,無奈笑道︰「太傅只要憂心阿暖一日,便不會信朕的話。」
「陛下也不要嫌我這個老婆子這般低看陛下。」雪千醒笑道,「或許是習慣了了,便是汐兒嫁人當了父親,還是改變不了這個習慣,也許,並不是我不信陛下,而是,擔心,已經成了習慣。」
雪千醒後退了一步。
司慕涵听出了她話中的意思,「太傅不必妄自菲薄,或許過個幾年,朕也會如太傅這般。」
「是啊,陛下也當了母親了。」雪千醒笑道,「說起來,時間過得也真的快,一眨眼間,所有人都換了一個樣。」
司慕涵但笑不語。
兩人沉默了會兒,雪千醒緩緩開口,「當年汐兒求著讓我允許他跟隨傾兒學武之時便說過,他這一輩子其實最想的便是與你肩並肩地遨游天下,汐兒的性子總是不是風便是火的,很多事情都只是三分熱度,過了,便扔下了,可是,只要是與你有關的任何事情,不管多麼的艱難,他都會堅持,也都能堅持,汐兒是男子,又是錦衣玉食長大的,習武于他來說,是一件苦差事,當時我之所以允他習武,便是想著他過不了多久便會自己放棄,可是最後,他卻沒有……好幾年的辛苦,如今,卻絲毫用不上,他這一生,只能困在那金碧輝煌的宮殿之內……」
司慕涵默然。
這件事,她無法改變什麼,便是她愛他,一生不變,也不可能改變這個事實。
這一生,除非死,不管是他還是她,都不可能從那重重的宮殿當中月兌離出來。
雪千醒凝視著司慕涵,「若是早知道汐兒回困于皇宮之內,當年,我便不會這般縱著他的性子,這樣,也許我便無需這般的憂心。」
「阿暖這般,很好。」司慕涵緩緩說著,聲音有些沙啞。
雪千醒笑了笑,不置與否,「陛下,我不期望您一生待汐兒真情不變,只是希望陛下將來便是移了情,也不要讓他知曉,便讓他做一輩子的糊涂之人……懵懵懂懂傻傻地過一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司慕涵看著她,良久之後,方才點頭。
不是她同意了她的話,而是,她不忍看著一個將行就木之人眼中的希望熄滅。
她並不認為,她口中所說的這些將來會成為現實。
其他的她不能保證,可是她的心,她的情,她可以掌控。
雪千醒見她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麼,也沒有因為她的承諾而開懷也沒有追加更多的擔憂,只是從身旁取出了一個包裹,隨後顫抖著手遞給了司慕涵。
司慕涵起身接過。
「多謝陛下這般多年對雪千醒和雪家的看重。」雪千醒微笑地說了這句話,笑容當中,卻是蘊含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從她的笑容當中,司慕涵讀懂了她的意思,也知道,她也懂了她的用意,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包裹,沒有問那是什麼,聲音有些低,便如同當年在上書房時,面對著她忽如其來的提問一般,「太傅……」
雪千醒卻打斷了她的話,只道自己累了,無法相陪。
司慕涵明白,她這是在逐客。
她沒有多留,也沒有動怒,只是覺得滿心的沉重,從雪家出來,上了回宮馬車之後,她方才打開了雪千醒送與她的包裹。
包裹內只是放著兩本札記。
一本關于治國策略,另一本,則是她多年來于文學院中積累下來的心得。
司慕涵從喉嚨當中溢出了一絲哽咽,胸口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沉重的有些喘不過起來……
當日晚上宮門關閉之前,內務府將雪府報喪的帖子呈上了司慕涵的案桌。
雪千醒于黃昏時分病逝。
當夜,司慕涵在御書房中坐了一夜,次日,下旨,休朝一日。
前帝師雪千醒病逝一事很快便傳遍了京城,眾人隨即明白過來,為何今日,一向勤政的永熙帝會毫無原因休朝。
也因為永熙帝的這個舉動,注定了雪府的喪事不可能悄然進行。
從設靈開始,前往吊唁之人幾乎踏平了雪家的大門,除了朝中大臣,還有許許多多雪千醒的門生,好友,敬仰其名聲之人……
雪千醒的一生走到了盡頭,其名,卻留在了許多人的心中。
二月十五,四皇女司予述前往雪府祭奠。
二月二十,雪千醒次女雪傾遵照其遺願,扶靈回鄉安葬。
長女雪硯繼承家主之位于京城閉門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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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忙,明日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