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以佑很順利地便找到了司慕涵和蜀羽之兩人。
他們並沒有走遠,便在最靠近流雲殿的御花園入口附近的那個暖亭當中。
司以佑在入口處便遠遠地看見了兩個宮侍遠遠地守在了暖亭前邊,咬了咬牙,隨後低頭吹熄了手中的燈籠,擱在了一旁,便悄然地走了上去。
因為入了冬,宮中的一些亭子都會做一些保暖措施,備成暖亭,供主子們出門歇腳之用。
暖亭之內,頂端懸掛著的一盞宮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只是,可無法化開亭子內站著的兩人神色中的僵硬。
從進了暖亭開始,不管是司慕涵還是蜀羽之都沒有說話,帶著壓抑的沉默蔓延了開來,蜀羽之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司慕涵,似乎已經知道了蜀羽之要說什麼似的。
許久之後,蜀羽之方才打破了沉默,只是話說的很是艱難,「陛下……去流雲殿可是為了……今天柳氏中毒而死一事?」
司慕涵雙眸幽深如海,卻只是看著他,沒有回答。
蜀羽之凝視了眼前這張和平常沒有變化的面容,心卻驀然揪痛了一下,長袖下的手緊緊握著,「陛下……下毒之人,不是豫賢貴君,而是……」
「朕知道。」司慕涵面容雖然依舊沉靜威嚴,可是眼底卻還是有了波動。
蜀羽之一愣,隨即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中的苦澀,是啊,她這般重視趙氏,又不信他,如何會不再派人保護趙氏?可是……他抬了頭,「既然陛下知道,為何不阻止三殿下?」
這話,隱隱帶著質問的語氣。
「你以為朕不想嗎?!」司慕涵神色一變,語氣極沉,帶著惱怒。
蜀羽之一愣。
司慕涵沒有再往下說,只是,眸子當中的痛卻是清晰的,憤怒亦然。
「陛下……」蜀羽之忽覺自己失言,伸了手想握著她的手。
司慕涵一揮手,躲開了他的,也背過了身。
蜀羽之的心再一次如同被巨大的鐵錘給狠狠撞擊了一下,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垂下了眼簾,跪了下來,「臣侍無能,請陛下責罰……」
她明明告訴過他他如今最要緊的便是保護宮中的幾個孩子,可是他卻還是讓她失望了,而如今他居然還這般質問她……
他居然懷疑她知道而不阻止……
當年皇貴君掌管暗衛的時候,雖然做的不好,然而,卻也沒有讓幾個孩子出事,即使到了最後,他也只是讓自己出事而已,可是如今,他自己好好的,而宮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
他甚至及不上皇貴君當年!
柳氏出事之後,他曾經懷疑這又是趙氏的一次陰謀,心里甚至生出了希冀。
他希望借著這件事讓陛下徹底地看清楚趙氏的真面目,徹底將後宮的這個隱患給清除了出去,可是沒想到一查之下,居然是三皇女!
三皇女,竟然是三皇女!
她還那般小,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甚至還沒有成年!
毒應該是她從外面帶回來的,而下藥之人便是豫賢貴君放在延安殿內的眼線。
而且整件事情雖然不是無懈可擊,但是卻也做的有條不紊,根本不像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可以做出來得。
在得知幕後之人是司予昀之後,蜀羽之曾經也懷疑過是蒙斯醉讓司予昀做的,雖然也沒有證據證明蒙斯醉沒有教唆司予昀,可是蜀羽之卻相信,蒙斯醉即使真的要對趙氏動手也不可能讓司予昀去下手,因為一個父親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這樣涉險的!
他抬頭看著司慕涵,即使沒有看見他此時的神情,他還是可以感覺的出來她的悲痛,即便是他也無法接受,更何況是陛下……
「陛下……三殿下或許只是一念之差……這些日子,豫賢貴君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為了維護父君方才走錯了這一步……」
司慕涵始終沒有給蜀羽之任何的回應。
蜀羽之的心越發的不安,「陛下……」
司慕涵緩緩轉過身,低頭看著他,神色還是沉靜無波,只是眼眸卻越發的幽深,「朕……是不是錯了?」
她的話說的很輕緩,仿佛帶著很重的疲憊。
蜀羽之一愣。
司慕涵合了合眼,語氣一轉,沉聲道︰「這件事朕會處理,你無須插手。」
蜀羽之見狀,不禁站起了身來,「陛下想要如何處理?!」
司慕涵沒有回答。
「陛下,不管如何,三殿下都是你的女兒。」蜀羽之急切道,若這件事只是牽涉到柳氏,陛下或許不會如何,可是如今三皇女是對趙氏下毒!「趙氏如今也沒有事,你不能……」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踉蹌沖進來暖亭來的人給打斷了。
「二皇子?!」蜀羽之看著來人,不禁大驚失色。
司以佑面無血色,渾身顫抖。
司慕涵也是臉色一變。
而這時候,遠處候著的宮侍發現有人從暖亭的後面闖了進去也連忙開口叫人護駕。
不遠處的侍衛听見了之後,便立即過來。
一時間原本平靜的御花園頓時騷動了起來。
司慕涵收回了看著司以佑的目光厲喝喝止了外面的眾人,方才止住了事態的發展。
司以佑一直沒有動,他的眼楮緊緊地盯著蜀羽之,像是還未曾從听到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蜀羽之上前,「二皇子……」
「蜀父君你騙我的對不對?!」司以佑猛然拉著蜀羽之的手驚慌地詢問道,「你說謊的是不是?是不是?」
蜀羽之看著司以佑這般,「二皇子……」
「你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昀兒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不可能,不可能的!」司以佑顯得有些癲狂,不斷地說著不可能三個字。
司慕涵上前,「佑兒……」
「你不要過來!」司以佑忽然間對著她一聲咆哮。
司慕涵腳步頓住了,眼中有著訝然地看著兒子。
司以佑渾身顫抖地落著淚,繼續詢問著蜀羽之,「蜀父君你告訴兒臣,這件事不是真的對不對?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昀兒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一定不會的!是趙氏陷害昀兒的對不對?是趙氏對不對?一定是趙氏做的!一定是!他之前陷害父君現在又來陷害昀兒!蜀父君,你幫幫兒臣,幫昀兒討回清白,兒臣求你!」
司以佑說著便跪了下來。
「二皇子!」蜀羽之連忙扶著他,「你別這樣!」
司以佑無法控制自己,這件事已經完全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他如何能夠接受他的親妹妹會做出這等下毒殺人之事,如何能夠接受?在他的心中,司予昀是他的皇妹,她永遠都是小時候那個總是笑得意氣風發的皇妹!
司慕涵渾身緊緊地繃著,她的兒子不斷地哀求著蜀羽之,但是卻仿佛忘了,她這個母親也在一邊……
司以佑最終在蜀羽之的懷中泣不成聲。
蜀羽之除了安撫之外,沒有其他的法子。
司慕涵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在一旁站著,忍受著心頭那一波一波錐心的痛。
不知過了多久,司以佑方才停下了哭泣,也方才將注意力放在了司慕涵的身上,他站起了身,然後跪在了司慕涵的面前,仰著頭,臉上雖然淚跡斑斑,但是眼中已經沒有再溢出淚水,「母皇,昀兒雖然有錯,可是她始終是母皇的女兒!兒臣求母皇,饒她一命!」
司慕涵低頭看著兒子,身子輕輕地顫了顫,「佑兒……」
「母皇,昀兒不是柳氏沒了的那個孩子。」司以佑一字一字地道,「昀兒她是母皇看著長大的,母皇關心過昀兒,愛護過昀兒,母皇和昀兒之間有十幾年的母女之情,昀兒不是柳氏沒了的那個孩子!母皇不在乎柳氏的孩子是因為母皇從未和那個孩子相處過,沒有積累下母女之情,可是昀兒不一樣,她是母皇看著長大的啊——」
話說到了最後便已經近乎成了嘶吼。
蜀羽之臉色蒼白了下來。
司慕涵滿目震驚,「佑兒……」
司以佑還是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母皇是疼愛過昀兒的,至少在雪父君離開之前,母皇都是一直那般關心昀兒的!兒臣求你放過昀兒,兒臣求你……昀兒是兒臣的皇妹,她做錯了事情,兒臣身為皇兄難辭其咎,若母皇真的要為趙侍君出氣,便沖著兒臣來,兒臣願意一力承擔,求母皇不要傷害昀兒……」
他永遠也忘記不了,便在柳氏沒了孩子沒多久,他在宮道上遠遠遇見了母皇和趙氏,那時候他不願意見母皇便躲到了一旁,而隨後卻听見了趙氏問母皇,柳氏沒了孩子她心不心疼,可是母皇卻說,不心疼,因為對她來說,柳氏的那個孩子可以說是沒有存在過的,她沒有感覺過柳氏那孩子的存在,根本談不上母女之情,既然沒有母女之情,有何好心疼的。
那一刻,即便是雪水浸濕了鞋襪,他也感覺不到冰冷。
那一日,他便這般在雪地當中站了許久許久,直到宮侍找到了他,他方才回過神來。
他從來也沒有想過,他一直敬愛得母皇會說出這般絕情的話來!
即便他也惱恨柳氏,可是柳氏沒了孩子的那一刻,他心里還些難過,因為那也是他的皇妹或皇弟,可是母皇卻說……她一點也不心疼!
司以佑真的很怕司慕涵如今也會如同對待柳氏沒了的那個孩子一樣對待司予昀。
司慕涵盯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半晌,然後彎下了腰,將他拉了起來。
司以佑整個人木然地任由著她拉著起身。
司慕涵看著兒子,一字一字地保證道︰「柳氏是畏罪自盡的,和任何人沒有關系。」
司以佑無聲抽泣著,可是卻沒有如同過去一般立即便相信了她的話。
「佑兒……」司慕涵凝視著兒子會兒,卻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伸手替兒子整了整身上的披風,「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司以佑睜大了眼楮。
「這件事不要告訴你父君。」司慕涵緩緩地說著。
司以佑顫了顫,張了嘴想說什麼,可是卻像是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似的,怎麼也說不出來。
「走吧。」司慕涵擠出了一絲微笑。
司以佑看著她好半晌,卻始終不願意離開。
蜀羽之見狀便上前,「二皇子,陛下沒有讓鳳後繼續查這件事便是不會對三殿下如何你放心。」
司以佑始終無法安心,還是盯著司慕涵,淚眼汪汪。
司慕涵雙手緊握一下,隨後,轉過了身。
司以佑臉上的悲切瞬間淒厲,腳步踉蹌了幾步,然後,木然地轉身走出了涼亭。
蜀羽之放心不下,便讓讓外面的一個宮侍送司以佑回去。
司以佑木然地走了半晌,然後忽然間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了暖亭,看著那依舊背對著暖亭出口的母親,原本已經止住了的淚水再一次滑落了,然後,轉身,往流雲殿跑去……
母皇說不讓他告訴父君,是不是也是擔心父君?
還是生怕父君為了保護昀兒做出其他的傷害趙氏的事情來?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暖亭內
「陛下……」蜀羽之上前低聲道。
司慕涵轉過身,卻是面無表情,「朕想一個人靜靜。」
蜀羽之並不想這樣離開,「二皇子他不是有心的……」
「夠了!」司慕涵打斷了他的話,「朕說了朕像一個人靜靜!」
蜀羽之看著她會兒,最終還是沉默離開。
寂靜再一次充斥著她的四周,連原本呼嘯著的寒風都停了下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死寂的。
仿佛,這就是她的人生。
司慕涵僵硬身子緩緩坐下,合上了眼楮,擱在鋪著厚厚桌布的石桌上的手,五指緊緊地扣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冷霧緩步上前,「參見陛下。」
司慕涵木然地抬起視線,「何事?」
「方才豫賢貴君派人再請陛下。」冷霧回道,「豫賢貴君說今晚他會一直等下去,直到陛下到來為止。」
司慕涵垂著眼簾沉默半晌然後緩緩地站起身,「起駕,去流雲殿。」
「是。」
流雲殿內
蒙斯醉始終在膳廳內等著,甚至連坐著的姿勢都沒有變過。
桌子上的佳肴早便已經冷了,連原本誘人的香味也消失無蹤。
外面傳來了通報聲,陛下駕到。
憶古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立即上前迎接。
蒙斯醉沒有動,目光繼續盯著桌上的菜肴。
司慕涵走進了膳廳內。
憶古下跪行禮,然後看了一眼主子,便退了出去,且關上了膳廳的門。
膳廳內,只剩下兩個人。
司慕涵走到了桌邊坐下,看著一桌子未曾動過的膳食,微微蹙眉,「還未用膳?」
蒙斯醉抬頭,微微一笑,「臣侍以為陛下會先問臣侍柳氏的事情。」
司慕涵沉吟會兒,「醉兒……」
「柳氏的死和臣侍沒有關系。」蒙斯醉打斷了她的話,「原本臣侍也不想解釋這般多的,便是臣侍解釋了,你也未必會相信,可是臣侍不想讓臣侍的兒子為了臣侍這個不爭氣的父君而憂心傷神,更不想讓臣侍的兒子覺得自己有一個心狠手辣的父君。」
「朕知道不是你。」司慕涵輕聲回道。
蒙斯醉淡淡一笑,「是嗎?那便請陛下下旨徹查這件事。」
司慕涵沉默半晌,終究是道︰「朕說了,柳氏是畏罪自盡的。」
蒙斯醉嗤笑,「陛下以為利用順君栽贓柳氏便是維護臣侍嗎?臣侍要的不是這般踩在別人尸體上面的清白,更何況,柳氏曾經孕育過你的孩子。」
司慕涵面沉如水,「柳氏已死,這件事便這般作罷了。」
蒙斯醉也沒有動怒,反而笑道︰「當日官氏沒有露出真面目之時,你即便再如何的不待見他,但是都會善待他所出的孩子,可是如今,柳氏沒了孩子,你卻這般無所謂……甚至還要往他身上潑髒水,最後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司慕涵垂下了眼簾,「這些東西涼了,朕讓人給你做一些新的吧。」
蒙斯醉淒然一笑,隨後問道︰「陛下覺得像嗎?」
司慕涵抬起眼簾,眼中有著不明。
蒙斯醉低下了視線繼續看著桌子上的菜肴,「臣侍越看便越像,這些佳肴原本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可是卻也經受不住時間的消耗,最後,連最吸引人的香味都消散一空了……」抬起了頭,臉上依舊是笑著,「在陛下的心中,臣侍是不是也和這一桌子的佳肴一般,已經失去了一切的吸引力,只保留著最後一絲用處而已。」
司慕涵神色一震。
蒙斯醉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方才臣侍想了好多好多事情……想起了當年我們初遇的情形,想起了當初臣侍嫁入十六皇女府……想起了後來後宮中,從最初的冷漠到後來的冰釋前嫌,想起了臣侍方才懷上佑兒的高興,想起了佑兒出生之時,陛下臉上的欣喜,想起了這十多年來,佑兒和昀兒一天天長大的滿足……還有壽宴的那晚上雪梅樓上面……」他的話頓了頓,忽然間轉了自稱,「我和柳氏之間的爭執!」
司慕涵凝視著他,神色中仿佛有著一絲不安。
「鳳後一直在追問著我那晚上我和柳氏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我一直不願意說。」蒙斯醉笑著道,卻沒有溫度,「一次又一次的,也許鳳後心里也懷疑我不說是因為心里有鬼,呵……沒錯,我不說並不是我記不得當時的情形,而是……我根本便不願意讓人知道……我心里真的藏著一只鬼!……那晚上我心里是生出了要殺了柳氏的念頭,我甚至動了手,將柳氏摁向了欄桿,只要再用力便可以將他推下去……陛下很失望是吧?」
說罷,不等司慕涵回答,便又繼續道︰「陛下知道當晚上柳氏跟我說了什麼嗎?……一開始柳氏是刻意在討好我,後來,許是我不領情,他便惱恨起來……不過開始也只是是一些囂張的言語罷了,到了後來,柳氏忽然間將話轉到了姐姐身上,他說那西北急報必定是我姐姐出事了,說姐姐必定會死在邊疆……姐姐既然為將領,那戰死沙場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從前有人這般跟我說這些話,我即便再恨也不會做什麼,可是當時我听了柳氏這話卻整個人像是瘋了一般,恐懼憤怒蒙蔽了我的理智……陛下可以認為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開月兌……陛下知道那時候我為何會這樣失控,為何會有這般的恐懼和憤怒嗎?柳氏根本不值得我做出這樣的反應的……其實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也總算是弄明白了原因……」
他的話頓了下來,看著司慕涵好一會兒,方才輕輕地吐出了最後的一句,「因為除了姐姐,我如今已經找不到依靠了。」
司慕涵臉色遽變。
「你知道嗎?」蒙斯醉仿不見司慕涵臉色的變化似的,依舊微笑著緩緩地說著,像是只是在回憶過去一般,「當日我們定情雲州,那時候在我的心里,你便是我今生唯一的依靠,即便是後來……你我情斷,在我的心里,你依舊是我的依靠是我活下去的支撐!
那晚我坐在了新房中看見了進來的人是你,你大怒之下揮手而去,在暈厥了過去的那瞬間,我的心一片安穩,心里想便是那般死了也值得了,因為,你不僅僅在我的心里也在我的身邊……可是當我醒了過來,沒有見到你,但是卻見到了當時佔據了你的心男子……你怨我恨我惱我……最後還利用我……那日宮宴,你帶我進宮,我真的很高興,我不是不明白你那般做不是因為你已經原諒了我,而只是想利用我罷了,可是卻沒有一絲的在乎,我只是擔心,你會不會有朝一日如同當初我那般決絕遺棄你一樣丟棄我……
後來,你登基為帝,我得了封號,雖然你依舊冷著我,依舊沒有原諒我,我心里雖然難過,但是卻也得了一絲的安心,我是你的豫君,上了玉牒名正言順的君侍,即便我死了,我也會葬入你的皇陵,生生世世都是你的人,而我也知道,即使是因為蒙家,你也不會廢了我……
那次醉酒之後,是我在雲州和你分別之後最開心的一晚,我終于說出了心里很多很多的話,終于看見了你的臉上再一次露出了心疼,即便你那時候的心疼或許更多的是憐憫……
再後來,你終于原諒了我,即便我們之間始終無法回到當初,即便你心里已經有了一個更愛的人,我的心還是很滿足……只想著呆在你身邊便好……
接著佑兒出生,昀兒出生,後宮十多年的生活,即使有不如意的地方,即使我知道你心里忌憚蒙家,更忌憚蒙家和莊家之間的姻親關系,可是,我還是過得很滿足很快樂,因為我感覺得到,即便你對我不再如同當年雲州的純淨深情,可是,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你的心,感覺到你的存在,感覺到你是真的將我當成了你的夫你的家人……
即使這樣的日子在外人的看來其實並不算很好,甚至是父親,他也覺得我過得極為的窩囊,甚至透露出來我丟了蒙家顏面……他說,蒙家的孩子可以過得更好站的更高……可是,那樣的日子,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直到最後,皇貴君出事……
我不瞞你,在我奉鳳後之命去找你的路上,我心里也曾經生出了一絲希冀,我也曾經想過,你之所以無法再如同當年一般愛我是因為你的心已經被其他人給佔據了,如今那個人不在了,你心里的位置便可以空下來,那時候,你身邊也就我們幾個,而我是唯一一個和你有過一段美好過去的人……
可是,接下來的一切……卻摧毀了這最後的一絲希冀。
即便皇貴君不在了,你心里也再也無法空出位置來給我!
我始終也只能佔著原先的位置……
你為皇貴君到海中尋死,回宮之後,你為皇貴君痛不欲生。
我將一切看在眼中,可是,除了陪著你痛,比你更痛之外,我什麼也做不了,我甚至不止一次想過若是可以,我情願代替皇貴君出事。
漸漸的,你平靜下來了,卻也漸漸地變了,後宮進了其他的君侍,你的身邊多了其他更年輕的男子,你又添了新的孩子……
從你下旨讓第一個新人進宮之後,我便知道,當年那個即便無法全心全意對待我,但是始終用了心得司慕涵已經隨著皇貴君離開了……我知道我們的生活不可能回到過去,即使是那不完滿的平靜也不可能了。
我心里難過痛苦,可是卻更多是因為你這般近乎行尸走肉的生活。
我真的好想好想讓你開心。
可不管我做什麼,都無法達成目的。
然而即便如此煎熬,我的心始終沒有絕望,沒有失去支撐,你始終還是我心里唯一的依靠,即便昀兒長大了,依然如此,直到……你讓柳氏進宮。
我知道你讓柳氏進宮的目的,得知消息的時候我真的怨了你,不過更多的還是痛……或許,這般多年來,我心里終究還是積下了一下怨懟,而柳氏進宮,便將這些被我有意無意地壓在了心底許久的怨懟激發了出來,我開始冷淡對你,開始疏離你,開始變得冷漠……短短的半年之間,我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鳳後也時常警告我,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或者該說,我這般是希望你能夠發現,能夠寬慰我,能夠讓我安心,即便是謊言,即便是敷衍也好,可是……你沒有!甚至在柳氏有孕了之後,你也沒有對我說上一句……
最後,還是因為孩子,你方才跟我說……
你知道嗎?當我听到了那些一直期待的話之時,心里卻只是覺得無比的悲涼……我忽然間覺得,我這一生,竟然已經悲慘至此!
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徹底絕望,就像自欺欺人一般安慰著自己,你肯跟我說這些話,那便證明了你心里還是在乎我的,還是有我的……
可是最後,你連讓我自欺欺人的機會都失去了——
那晚上,你當著孩子的面對趙氏說你信他……」
蒙斯醉頓住了話,抬手緩緩地放在了心口的位置,一直忍著沒有落下的淚水終究泛濫成災,咬著牙一字一字的吐出,「這顆心最後的那把火徹底的熄滅了!什麼叫做絕望,什麼叫做心如死灰,我總算是嘗到了——那一刻我方才明白原來當年我離開你之後那些所謂的痛苦不過是尋常……
趙氏……其實趙氏是不是皇貴君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原來我在你的心中已經到了這般無足輕重的地步,也許,我連在你心中那僅剩的那些許地位都已經失去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何要這般的執著?我是豫賢貴君,四貴君之首,更生了一個皇女,我可以得到其他更為實在的東西,為何偏偏要執著于那虛無縹緲的情感?
你知道嗎?我甚至還想過,若是當日在雲州,我沒有遇見你,沒有認識你,那該多好——」
最後的四個字,蒙斯醉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來一般,臉龐也有些扭曲了起來。
而他說完了之後,便旋即背過了身子,沒有再去看司慕涵的反應,耳邊,只是傳來了椅子倒地的聲音。
她是憤怒是震驚或者悲傷,仿佛已經和他沒有關系了一般。
室內被沉寂籠罩。
又過半晌,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
仿佛有人落荒而逃一般。
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了,蒙斯醉方才彎下了雙腿,最後跪坐在了地上,淚水,更是如決堤的洪水一涌而出,緩緩地轉過了臉,看著那被推倒在地上的椅子,一陣陣沉痛涌上了心頭,幾乎奪去了他的呼吸……
傷她,卻也更傷自己!
沒有任何報復的快感,有的只是仿佛永無止盡的痛苦——
他蜷縮在地上,終究泣不成聲。
漆黑的宮道上,司慕涵一個人踉蹌地走著,沒有任何宮侍跟著,甚至沒有燭火,冰冷的雪地因為凌亂的腳步而發出輕微的聲響。
在黑夜當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一聲一聲的,像是碎了什麼東西似的。
司慕涵一直走著,寒風拂過了她的臉龐,卻沒有帶來冰冷,胸膛之內像是燒起了一把火似的,五髒六腑都像是燒著了一般,刺骨的痛蔓延到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她停了下來,一手扶著扶著一遍的宮牆,跪坐在了牆下厚厚的積雪上,一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可是,即使冰冷的空氣不斷地涌入胸腔,卻始終沒有澆熄那染上著的火……
若是當日在雲州,我沒有遇見你,沒有認識你,那該多好——
我沒有遇見你,沒有認識你,那該多好——
那該多好——
蒙斯醉決絕的話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耳邊回響,始終不願意散去。
若是我沒有遇見你,那該多好——
她又失去了生命中一個至關重要的人嗎?
是嗎?
司慕涵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可是,沒有人給她答案,即便是她自己,也沒有——
寒風依舊肆虐了,沒有人知曉大周最尊貴的那人此時倒在了牆頭,心身欲裂……
許多年後,司慕涵不止一次問自己,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即使時過境遷,她卻還是沒能給出自己答案,即使那時候她已經明白當時她並非沒有其他選擇,可是依舊無法肯定地說,若是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必定不會這般做。
她一直記得自己是大周的永熙帝,可是,卻忘了,她一直在傷害那個很愛很愛她的男子,更忘了,再深得愛,也敵不過一次又一次傷害……
次日早朝,永熙帝不知何故將安王訓斥了一遍,這也是永熙帝第一次在眾臣面前這般對待安王。
這一次的早朝,是在極度壓抑的氣氛中度過。
安王的人緣不錯,因而下了朝之後,不少大臣紛紛上前表露關切,不過更多的還是試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王即使心里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但是臉上卻還是平靜無波,和眾人寒暄一陣之後,她便出了宮,即使心已經亂的根本無法處理手頭上的事情,可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她還是回了戶部衙門,還是一如既往地做著該做的事情,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
那些疑惑的大臣或者等著看戲的大臣,最終什麼也沒得到。
隨即便有人猜想,永熙帝之所以訓斥安王,也許是因為近來後宮多事,心情不好的緣故。
而在次日一大早,司以佑也同樣做了一件讓幾乎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事情,那便是去求水墨笑讓他負責處理柳氏的喪事。
昨晚上司以佑幾乎一夜都在噩夢中度過,他從御花園回來之後便回了自己的住處,即便心里極為擔心父君和母皇見面,卻始終不敢踏出住處一步,生怕自己忍不住說了出來。
不管母皇說不讓父君知道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她卻說得很對,這件事不能讓父君知道,他都無法接受,父君如何能夠接受?
父君如今已經很難過了,若是知道了昀兒居然做出這些事情,一定會更加的痛苦……
司以佑真的很想去問問司予昀是不是真的做了這件事,可是即便是今早已經到了她的院子門口卻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即使他已經幾乎相信了蜀羽之的話,但是卻始終不敢親耳听她承認!
她沒有親口承認,那這件事還有希望。
司以佑的心在這般一種糾結當中越發的痛苦,而在恐懼母親會處置司予昀的同時還背負了一種極重的負罪感。
水墨笑對于司以佑的請求很詫異,隨後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喪事畢竟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哪有皇子去給君侍辦喪事的,更重要的是,死的是柳氏,若是他讓司以佑參與這件事,那外面必定會生出更多的風言風語來。
司以佑不是沒有想到這些,可是如今他已經無法顧及這般多了,他一心只想著為司予昀恕罪,他跪在了水墨笑面前,哀求道︰「父後,兒臣求你了!」
水墨笑看著司以佑,心中的疑惑更深,「為什麼你一定要這般做?」
柳氏和他沒有交情,反而有怨。
他卻要為柳氏辦喪事?
難道柳氏的死……
水墨笑不禁想往那個方向想去。
司以佑見了水墨笑的神色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忙道︰「父後,恪侍君的死和父君沒有關系!父君沒有害恪侍君!父後你要相信兒臣——」
忽然間他有種太沖動的悔意。
水墨笑擰緊了眉頭,「既然你都想到了本宮會懷疑,那若是本宮答允了你的要求,外面的人豈不是更加的懷疑?父後知道你心善,可是,有些事情,心善反而會壞事,更可能惹來麻煩,如今你父君的麻煩已經不小了。」
「父後……」
「好了!」水墨笑打斷了他的話,「這件事本宮不會允許,即便是本宮允許了,你父君也不可能答應,你若是想歷練歷練,後宮還有很多事情可以讓你做,快過年了,何必沾上這等事情!而且,你是皇子,大周立朝以來還從未有過皇子去給不是自己生父的君侍辦喪事的!即使本宮和你父君都同意了,你母皇也不會同意的!」說罷,便讓司以佑的隨身宮侍將他攙扶起來。
司以佑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任由著那宮侍將他扶起。
水墨笑見了他這般,心里的疑惑更深,這孩子究竟怎麼了?正想繼續問問,卻見一宮侍進來,說冷霧帶了永熙帝的話前來。
水墨笑只好先放下了司以佑這件事,讓人將冷霧傳進來。
冷霧帶來了一道讓水墨笑更加無法分心在司以佑身上的旨意,司慕涵讓冷霧前來知會水墨笑一聲,除夕當日,莊家正夫將會進宮,除了例行的拜見鳳後之外,還會帶著嫡女去流雲殿看望蒙斯醉。
水墨笑頓時氣得火冒三丈,費了不少的力氣方才忍住了沒發作,冷冷地對冷霧道︰「莊家正夫乃豫賢貴君的兄長,除夕進宮給豫賢貴君請安也是正常,請冷總管回去轉告陛下,本宮必定會安排好一切,讓人好生款待他們!」
冷霧恍若沒有听出水墨笑的言外之意似的,道了一聲是之後便轉身便離開。
水墨笑在他走了之後便陰沉著一張臉揚手摔了桌上的茶杯,咬著牙連司以佑還在一邊都給忘了,一字一字地道︰「她究竟想干什麼!?」
司以佑此時也找回了一些理智,盡可能地收斂思緒,隨後也不敢多留,生怕水墨笑會繼續追問他原因,「父後,兒臣告退。」
說完,行了一禮,不等水墨笑答允便轉身快步離開。
水墨笑回過神來,看著司以佑慌忙離去的背影,臉色更是不好看。
出了朝和殿,司以佑便直接回了流雲殿了,而且也是一路疾步行走,像是後面有什麼追著他似的,直到進了流雲殿方才緩了下來。
身邊的隨身宮侍方才有空詢問主子為何要向鳳後提出這般的請求。
司以佑看著他,卻是少有的冷著臉,「我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你問這般多干什麼!」
那宮侍一愣,連忙低下了頭,「奴侍知罪。」
司以佑也不是想斥責他,只是心里忍不住,便在他想彌補幾句之時,卻聞一道訝然不已的聲音傳來,
「皇兄你們方才說什麼?!」
司以佑一听這聲音,渾身頓時僵硬了起來。
司予昀快步上前,沉著臉,「皇兄,你去求父後讓你負責柳氏的喪事?!你瘋了嗎?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情?如今已經有人懷疑是父君害了柳氏了的,若是這件事傳開,那父君便更會水洗也不清了!」
「你也知道父君會被懷疑嗎?!」司以佑第一次對著司予昀吼。
司予昀一愣。
司以佑吼完了便後悔了,可是看著司予昀說起柳氏沒有一絲的不安,渾身像是被冷水淋過了一般,冰冷刺骨,可是心里卻始終還是忍不住為她辯解,或許昀兒根本便沒有做過放才會這樣毫無反應……蜀父君不會騙母皇也不會騙他,可是蜀父君也不可能不被人騙啊?
他是這般在心里安慰著自己。
可是即使有了希望,卻還是沒有勇氣開口詢問司予昀這件事。
「皇兄……你怎麼了?」司予昀自然覺察出司以佑的異樣。
司以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沒事!」說罷,沉默半晌,卻又道︰「昀兒……柳氏被人毒死了……」
司予昀垂下了眼簾,會兒之後,方才抬起,眼中卻是冷漠一片,「柳氏害父君這般慘,死了也是活該!」
「趙氏說……原本毒死柳氏的那盤點心,是做給趙氏吃的……」司以佑握緊了衣袖內的拳頭,一字一字地道。
司予昀冷笑,「沒想到他居然這般的命大!」
司以佑的心又像是被蓋了一層厚厚的冰雪一般,「昀兒……」
「皇兄,我知道你心善,可是不管是柳氏還是趙氏都是死有余辜!」司予昀打斷了他的話,隨後凝視了他會兒,聲音似乎壓低了一些,問道︰「皇兄……你是不是還听到了其他事情?……昨晚上母皇來了流雲殿,你可曾和母皇見過面?你知道母皇和父君說了什麼嗎?」
方才他見父君,父君並沒有什麼異常,應該是不知道……
而是皇兄卻這般反常……
他是知道了什麼?還是……
可是父君都不知道,皇兄如何知道?
司以佑看著她,卻還是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柳氏可憐……」
「真的沒有?!」司予昀眯起了眼。
司以佑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底那慘淡的笑,「昀兒你覺得我應該听到什麼其他事情?」
司予昀一愣,始終還是懷疑,正與再說什麼之時,卻見冷霧往這邊走來。
兩人頓時停下了對話。
司以佑戒備地看著冷霧。
冷霧上前,行了一禮之後,便對司予昀道︰「三殿下,陛下請您去一趟交泰殿。」
司以佑臉色瞬間慘白了下來,司予昀心頭溢出了一陣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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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網路出問題,連不上網,所以斷更了,今天這章是昨天的,今天的晚上寫,網絡若是修好,晚上二更,修不好只能明天再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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