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後為何駕到,司予述心里一清二楚!
終究,所有人都還是選擇了背棄她!
便是同當年那將她視作了親生女兒一般疼惜的蜀父君,也是一樣!
一樣!
水墨笑似乎來得很著急,身上只是著著尋常的冬衣,並沒有穿上鳳後朝服,不過神色還算是平靜,他緩步步入了正宣殿,步履不急不緩,讓一眾大臣紛紛尋思他到來的目的,卻不得結果。
「參見鳳後。」姚心玉領著眾人行禮。
水墨笑在離司予述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雙目氤氳,讓人看不清眼底的真實思緒。
司予述與他對視,並沒有如同眾人一般行禮。
水墨笑掃了一眼她手上的明黃折子,然後,緩緩道︰「平身。」
眾人謝恩之後起身。
「不知鳳後駕臨……」姚心玉上前詢問,不過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司予述沉聲開口︰「大周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鳳後臨朝之例,上一次是因為母皇病重不得不如此,可如今,母皇病情穩定,且朝中亦無大事,鳳後為何再一次出現在正宣殿?!」
眾人一愣。
司予昀也眯起了眼楮,她也無法猜測出水墨笑出現在正宣殿的目的,雖然看似解了她的圍,但是,她卻仍舊不信水墨笑會幫她!
即便他要和太女作對,但是,在有一個對他孝敬有加的養女之後,怎麼會選擇她!
水墨笑面色未變,只是氤氳的眸子深了深,「太女放心,本宮前來不是想干涉太女監國行政,只不過是來替陛下傳句話罷了!」
「鳳後,陛下的情況如何?可是大好?」姚心玉緊張問道,雖然嘴上說大好,但是心里其實是想著永熙帝的病情有變,所以方才會讓鳳後來傳話。
水墨笑環視眾人一眼,揚聲道︰「陛下已然清醒,且情況也日漸好轉,經御醫診斷,最多半月,陛下便可完全康復!」
話落,眾人反應不一。
但有一點基本是相同的,那便是松了口氣。
而于靈尤為明顯。
然而,也並非所有人都如此,比如說,謝淨芸,也比如說,永熙帝至親的兩個女兒。
司予述面無表情,握著折子的手指更是蒼白。
司予昀面上雖然揚起了喜意,但是卻不達眼底,若是沒有發生今日的事情,她或許會因此而高興,可是如今……永熙帝醒了,她的困境,她的危機,卻仍舊未曾解除,甚至,更是寸步難行!
「鳳後確定?」姚心玉不得不重新確認。
水墨笑正色道︰「姚大人覺得本宮會在此事上面說謊嗎?!」
「臣不敢!」姚心玉道,「既然陛下安好,可否請鳳後稟報,臣等想親自前去覲見陛下!」
「陛下如今還需靜養。」水墨笑繼續正色道,「諸位大人之心本宮會代為轉達,至于覲見,便還是等到陛下完全康復之後再說吧。」
姚心玉想了想,沒有堅持。
司予述隨即道︰「不知母皇請鳳後來傳什麼話?」
水墨笑看向司予述,看著她的如此神情,眼底閃過了一抹失望,沉吟會兒,然後,緩緩道︰「陛下想見太女。」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原本該是冷總管來的,只是本宮擔心冷總管請不動太女,便代替他來這一趟。」
「早朝尚未完。」司予述面色轉為了肅然,「還請父後先行回去稟報母皇,待早朝完了之後,兒臣即可趕去!」
司予昀聞言,冷笑于心。
水墨笑沒有接了她的請求,只是凝視了她會兒,然後,緩緩道︰「怎麼?你的事情重要過陛下?」
「朝政之事並非本殿一人之事。」司予述回道。
水墨笑聲音一沉,「太女,這大周的天下都是陛下的,大周之內所有事情,能夠最終決斷的唯有陛下!」
司予述面色像是凝注了一般,沒有絲毫的波動。
水墨笑沒有再說話,像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回復,然而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壓迫與警告。
最終,司予述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底的譏諷,「既然如此,兒臣便先隨鳳後前去覲見母皇!」
水墨笑移開了目光,落到了司予昀的身上,眸中的氤氳瞬間化作了冰霜,聲音卻是平緩,「禮王,你也跟著來吧。」
司予昀抬起視線,便見水墨笑滿眼的冰冷,心中的猜測,更是明確,「是——」
水墨笑掃視了兩人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司予述隨即跟上,手中的折子並未遞給姚心玉。
司予昀低下了眼簾,也緩步跟上。
在三人離去之後,姚心玉做了最後的收場,聲音比過去的半月多明顯的情況許多,因為,永熙帝即將康復。
早朝,散去。
原本阻止不了的紛亂,卻也悄然消失。
莊銘歆神色不動,當做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于靈面色時而輕松時而繃緊,心里隱隱也猜測出永熙帝會在這時候召見太女的目的。
陛下若是知曉了這件事,會如何處置?
于家即便清白無辜,可是,陛下若是若是要牽連,卻也不是不可能。
而作為三位知情人之一,也是對打壓禮王最為期待的謝淨芸,此時卻沉著一張臉,失落不已。
散朝之後,諸位大臣三三兩兩,低聲議論地離開。
都是一步一步地爬上如今位置的人,自然也有幾分心機和眼力,太女手中的那幾分折子里面,究竟寫了什麼,居然驚動了病重的永熙帝?
而每一個人的猜測,多多少少都與禮王扯上了聯系。
可其中的聯系究竟如何,卻沒有人能夠說清。
水墨笑出了正宣殿之後便冷下了一張臉,比外面肆虐的風雪還要冷。
交泰殿離正宣殿不遠,不過行走卻仍是需要一刻半鐘的時間。
他沒有動用轎輦,直接用腳向交泰殿走去。
一路上,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司予述和司予昀自然也只能跟著。
兩人一前一後。
同樣寂靜無聲。
交泰殿仍是那個交泰殿,即便如今主人病著,可是,卻絲毫不減其威嚴莊重。
和正宣殿一樣,昨夜的大雪並未在交泰殿內留下絲毫的痕跡,便是如今飄落著的細雪,也有宮侍在清掃著。
一行人進了交泰殿,徑自往帝寢殿而去。
到了帝寢殿外,便見蜀羽之站在了門外,而門外原本守衛的御前侍衛,此時已經散去,只留下了兩個宮侍看門。
水墨笑上了石階,走到了蜀羽之的面前,「陛下用過了早膳了?」
「嗯。」蜀羽之點頭。
水墨笑轉過視線,看向旁邊的守門的宮侍,「去稟報吧。」
其中一個宮侍領命,隨後,轉身推門進去,半晌後,出來稟報道︰「回鳳後,陛下請禮王殿下進去。」
在石階之下,頂著風雪的兩人同時抬起頭來。
司予昀是吃驚。
而司予述,則是陰沉。
水墨笑轉過身看向兩人,面容仍舊是冰冷無比,「禮王!」
司予昀垂下頭,攥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冷氣,然後,起步,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階,接著,走進了寢殿內。
隨著寢殿的大門緩緩關起。
寒冷被擋在了門外。
寢殿內,溫暖如春。
空氣中彌漫著藥味。
「殿下請。」宮侍低聲道。
司予述環視了外室一眼,卻不見父親的影子,攥著的手緊了幾分,隨後,在宮侍的引領之下,走進了內室。
內室比外室又暖了幾分。
藥味更濃。
司予昀進來之後仍舊是在第一時間環視了四周,但,卻仍是沒有找到父親的影子,心,又沉了幾分,隨即,方才將目光移向了中間的寢床上。
而便在寢床上,永熙帝靠著高高的靠枕坐在了床頭,許是因為沒有力氣,因而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躺著。
她正側著身子看著她。
看見了永熙帝的此時的模樣,司予昀臉色一變,眼中有著極深的驚愕。
不過是半個多月罷了,便……
成了這幅樣子?!
永熙帝沒有說話,消瘦的面容上沒有浮現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沉靜威嚴,而目光,也並未因為病態而有絲毫的渾濁,甚至比之從前更加的銳利清明。
司予昀目光與她的相撞,身子,不禁生出了一陣激靈,隨即,跪下低頭︰「兒臣見過母皇……」
永熙帝沒有開口。
司予昀頓時感覺到了一股極大的威壓迎面襲來,在這威壓之下,她便是想尋思著月兌身之道也似乎不得,頭,隨著沉默的蔓延,一點一點地往下低。
手,攥的更緊。
心弦緊繃。
不知道過了多久,永熙帝方才開口,「皇位,與蒙家,你作何選擇?」
聲音,低緩。
那是病中之中的虛弱表現。
然而,便是這般的一句話,卻激起了千層浪。
司予昀猛然抬頭,滿臉驚詫,目光,直直地盯向了永熙帝。
她愣住了。
徹底愣住了。
永熙帝沒有說話,面色也沒有多大的變化,也沒有再說話,像是,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許久,司予昀方才說出了話,然而,聲音卻是控制在不出的顫抖,「母……母皇……」
一句稱呼之後,便又是沉默。
思緒,在腦海中快速轉動。
她苦思著永熙帝這話的用意。
是給她機會,還是……
心跳的很快,血液,卻似乎漸漸地凝固。
冰冷,襲來。
如同方才在殿外一般。
母皇是在給她機會嗎?!
是嗎?!
可……
為何?!
這時,方才水墨笑的目光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那般的冰冷刺骨。
不!
不會的!
絕對不會是在給她機會!
尤其是在她可能已經知道了東南諸事的真相之後!
她為何這樣問?
試探?
還是……
永熙帝似乎並不著急,一直靜靜地等待著,神色都沒有變化。
司予昀狠狠地攥了一下拳頭,然後俯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你殺了兒臣吧!」
不管是哪一個答案,都是錯!
與其這般,不若都不回答!
母皇或許會因為東南一事而嚴懲她,但是,絕對不會要她的性命,至少,目前而言不會!
如今,她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以退為進!
「皇位,與蒙家,你選哪個?」永熙帝卻是再一次問道。
司予昀抬頭,神色悲戚,「母皇……」
「朕……」永熙帝打斷了她的話,「只要答案。」
司予昀屏住了呼吸,腦海當中飛過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那些不甚痛快的回憶,直至胸口因為缺少空氣而開始生疼之時,方才開口擠出了兩個字︰「蒙家!」
她在賭。
賭自己沒有猜錯!
永熙帝神色仍舊是沒有絲毫的轉變,在看了她半晌之後,然後,合上了眼楮,「下去吧。」
司予昀沒有再說任何的辯駁,俯身領旨︰「是!」隨後,僵直著身子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半晌後,寂靜的室內再度響起永熙帝的聲音,「冷霧,讓太女進來。」
站在一旁宛如隱形人的冷霧恭聲領旨︰「是。」隨後,轉身走了出去,方才出了內室,便見司予昀一手撐著牆,像是站不穩似的。
冷霧停了一下腳步,隨後上前︰「禮王殿下。」
司予昀當即站直了身子,扶著牆得手也隨即收回,然而即便她極力掩飾,但是,額上冒出的薄汗,仍舊是泄露了她此時的心境,「冷總管,可是母皇還有話要說?」
冷霧回道︰「陛下只是讓奴侍去請太女進來。」
司予昀牙關緊咬一下,隨即道︰「本殿的父君如今在何處?」
「豫賢貴君在寢殿旁的配殿。」冷霧回道,「陛下的病情雖然大好,但畢竟是疫癥,御醫在配殿內依然備好了湯藥,請禮王殿下移步配殿。」
「父君不是近身服侍母皇嗎?」司予昀又問道。
冷霧回道︰「陛下要單獨見殿下和太女殿下。」
司予昀面皮抽搐了一下,隨後,起步出了寢殿。
冷霧緊跟隨後。
一出寢殿,寒風隨即襲來。
司予昀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冰冷。
水墨笑和蜀羽之的目光同時看向了她,冰冷中帶上了審視。
司予昀仿若未曾看見一般,一步一步地往旁邊的配殿走去。
司予述一直低著頭,對于司予昀的任何舉動,像是對司予昀的一切舉動都沒有任何的興趣。
冷霧上前,「太女殿下,陛下請您進去。」
司予述抬起了頭,看著眼前的寢殿,沉吟會兒,然後,面色木然地起步往前。
「太女。」便在司予述走過了蜀羽之的面前之時,他忽然間開口道,「陛下還病著!」
司予述沒有轉身看向他,也沒有任何的回應,徑自走進了寢殿。
蜀羽之見狀,抿緊了雙唇。
水墨笑面色冷凝。
「鳳後……」蜀羽之看向水墨笑,「臣侍這般做了……有錯嗎?」
水墨笑看向他,「她將那些東西交給你,是想讓你做什麼?」
蜀羽之一愣。
「本宮昨夜問過了近身伺候陛下的宮侍,在陛下決定改變方子之時,和蒙氏說過了一些話,她說,若是她死,便讓蒙氏跟著……」水墨笑緩緩道,冷凝的面色轉為了淒然,「她帶著蒙氏一同走,不是擔心蒙氏會和禮王一同給太女添堵,而是……不想讓他面對蒙家滅亡一事吧……」
蜀羽之眼眸微微睜。
「終究……」水墨笑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底的淒然,「蒙氏在她的心里還是有地位的……還是有的……」
即便發生了這般多事情之後,即便蒙氏做盡了傷她心之事過後,她仍舊是未曾放下!
她的心里,有雪暖汐,也有蒙氏,那他呢?
是否也有?
又佔據了多少?
她為蒙氏考慮,卻可曾為他考慮過?
未來太鳳後的位置,便是她要給他的嗎?
他想與她生死與共,然而,她可曾願意?可曾想給他這個機會?
「翊君,你說她交給本宮的是大義,可是,這份大義……可曾是她心中最重要的東西?江山……大周的江山……本宮一個男子,即便貴為太鳳後,又能做什麼?或許,她不是相信本宮能夠輔助太女,而是相信……本宮于太女,威脅幾乎沒有……」
所以,方才這般的放心。
水墨笑抬起了頭,看向屋檐之外肆虐的風雪,溢出了薄冰似的一聲輕笑,然後,起步,離開。
這里,不需要他了。
她安好了,便不需要他了……
蜀羽之看著水墨笑走入風雪中的身影,愣怔了起來。
寢殿內
司予述跪在了永熙帝的床前,沒有抬頭,甚至沒有因為永熙帝的模樣而露出一絲一毫的震驚,有的只是平靜,近乎木然的平靜。
從禮王毫發無傷地自由走出寢殿,她便知曉了結果。
一切的謀劃,一切的準備,在這一刻徹底成空。
太女又如何?
監國又如何?
只要眼前之人不允,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永熙帝也是如同方才對待禮王一般,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而,目光卻和方才的單一不同,這時候,她的眼瞳之內,泛起了許多的情緒,復雜的難以分辨。
許久,司予述打斷了平靜,她垂著眼簾,始終沒有看向永熙帝,「母皇讓兒臣進來,可是為了東南一事。」
永熙帝仍是沉默。
「母皇既已知曉真相,兒臣也無需再解釋什麼,若是母皇不同意兒臣將此事公諸于眾,那兒臣便就此作罷。」司予述繼續道,聲音平靜無波,同時,也沒有任何的感情。
永熙帝垂下了眼簾,合著眼道︰「先帝駕崩之前,與朕提起過為君之道,然而……卻未曾多說……先帝告知朕,不是她不願意教導,而是,很多事情,尤其是為君之事,唯有真正經歷了,方才能夠領會……朕走了這條路走了半輩子……可卻也仍舊不敢說已經真正地領會……朕一直不想走先帝走過的路……然而,卻也一步一步地步上了先帝的後塵……即便經歷的不一樣,可最後,卻仍舊是殊途同歸……
當年,為了朕失去了的第一個孩子……朕逼死了平王,逼的寧王下手除掉了平王……朕心里痛快了……沒有什麼懲罰是讓自己最相信的人下手除掉自己更加的痛苦……先帝知曉之後,卻對朕發了脾氣……可是朕卻毫無悔意,並不覺得自己做錯……先帝駕崩當日,瑞王謀反……臨終之時,先帝即便什麼也未曾說,可是朕知道,她心里難受……朕想……即使朕做不到對先帝的承諾,即便朕超越不了先帝,但是至少……朕無需經歷先帝臨終之時的一切……手足相斗,母女相殘……」
她的話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司予述仍舊沒有動靜。
永熙帝睜開眼楮,「作為太女,你做的很好。」
司予述抬頭,直視眼前的帝王,即便她像是毫無生機地躺在那里,可是,卻仍舊可以決斷每一個人的命運,「事到如今,母皇仍舊不願意和兒臣坦白?」
永熙帝看著她,卻沒有回答。
「兒臣一直很懷念幼時。」司予述笑了起來,「幼時的母皇雖然也是威嚴,然而,卻從來不會和我們繞彎子,贊賞是真的,訓斥也是直接,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兒臣不明白為何會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兒臣想,是不是因為父君不在了,還是因為,兒臣長大了?可是直至今日,兒臣方才明白,並不是那樣,走到了如今這般局面……一切都不過是……母皇已經不再將兒臣等人單純地當作了女兒,更是更加的看重另一個身份——臣子!兒臣兒臣,兒雖然在前,可是,卻永遠越不過臣一字!正如,母皇,永遠都先是皇,然後,方才是母!」
永熙帝的神色忽然間有些恍惚,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嘴角彎了彎,扯出了一個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笑容,然後緩緩道︰「很多年前……也有人這般跟朕說過……」
「那母皇,如今打算如何懲處兒臣?」司予述沒有繼續那個話題,而是直接道。
永熙帝凝視著她,然後,收回了視線,側回了身,正正地躺著,看著床帳的繡著祥雲圖案的頂端,聲音低緩,卻是威嚴不容置疑,「太女監國,只是監國,朕,還沒死。」
司予述眼底閃過了一抹極刺目的沉痛,然後,俯身,一字一字地道︰「兒臣,領旨!」
這一句話,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態度!
她輸了,真正地輸了!
……
隨著寢殿的門緩緩打開,司予述從里面走了出來,面色和進去之時沒有多少的區別,只是,眼底深處,多了兩簇幽火,像是欲將一切都給焚燒殆盡一般。
蜀羽之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更猜不到永熙帝會和兩人說什麼,然而,看著司予述這樣的神色,心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極為的難受,他想開口跟她說什麼,可是,想起了自己的作為,卻什麼也說出來,只能,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離開。
雪比先前要大了許多,風也凌厲了起來。
司予述在風雪中一步一步走離了交泰殿,像是被遺棄的人似的,孤獨的只剩下漫天的風雪陪伴。
「太女殿下!」身後一個宮侍急匆匆地追上來。
司予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面色深沉,「何事?」
「太女殿下,陛下有旨,請太女殿下喝過了湯藥之後再行離開。」那宮侍道。
司予述笑了笑,隨後轉身便走。
「太女殿下!」那宮侍似乎沒想到司予述會走,忙追上,「太女殿下,那湯藥是用來放置疫癥的,請太女殿下喝了之後再離開,太女殿下……」
宮侍的話,截然而止。
因為司予述那陰鷙的目光。
宮侍驚住了,不敢再開口,只能看著她,漸漸遠離。
司予述踏雪而行,一步一步地遠離了交泰殿,也遠離了,曾經最為珍貴的母女之情。
她知道,從今日開始,她不能再寄希望于那份母女之情。
她只能,靠著自己,在這沒有回頭路的更是看不見前景的路上,繼續走下去!
風幾乎呼嘯著。
雪越下越大。
冷風從口鼻鑽進了心肺中,卻沒有絲毫的感覺,仿佛,她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一般。
她低著頭,一直走著,直到,一個人,裝進了她的懷中。
相撞的很猛,然而,她卻沒有倒下。
她不會允許自己再倒下。
只是,撞上了她的人,卻沒有這般好運氣,整個人都摔在了雪地上。
司予述停下了腳步,目光有些可怖地看著那撞上來的人。
程秦驚慌地從雪地上爬起,便見到了司予述可怕的眼神,甚至比那日在觀星殿內初見之時更加的可怖。
而司予述在看清了眼前之人之後,卻笑了起來,可怖的目光隨之消失,「呵呵……」她撐著旁邊的宮牆,笑聲越發的恣意。
程秦愣住了,「你……」
原本欲告罪的他,卻被司予述的反應給震住了。
她怎麼了?瘋了嗎?
司予述停下了笑容,只是嘴角仍舊是勾著,看著他,「似乎本殿狼狽的時候,總是會遇見你,你是故意呢?還是你倒霉?」
「奴侍……奴侍沒有……」程秦渾身僵硬,沒有回話,他的臉上,似乎有著還未風干的淚痕,而眼楮,也是紅著的,像是方才哭過了一般。
「是嗎?可你總是見到了本殿最不想讓人見到的一面。」司予述繼續笑道,「你說,本殿該殺了你滅口,還是該感激你?」
「奴侍……奴侍……」他的話,像是已經驚的說不出來。
司予述此時注意到了他臉上的淚痕,收起了笑容,上前一步,伸手用指月復輕輕地擦拭了一下他臉上的淚痕,「哭了?真好,你還能哭……」
程秦渾身一顫,然後,猛然後退了幾步,胸口,也開始劇烈起伏,像是在恐懼,又像是慌張。
「別擔心。」司予述收回了手,「本殿不會殺你,現在,本殿誰也殺不成。」頓了頓,又道︰「告訴本殿,你為何哭?」
程秦沒有說話。
司予述自嘲道︰「原來本殿已然淪落到了便是連你也不願意應付的境地!」
程秦心里亂成了一片亂麻,他沒想到會遇見司予述,更沒想到司予述會這般,以前的每一次,她總是冷著一張臉,冰冷冰冷的,可是如今……不,如今的她,仍舊是冰冷,也不是,是更加的冰冷。
永熙帝不是已經好了嗎?
為何她還會這樣?
淪落?
她是太女,如何淪落?
「你是太女,怎麼會淪落?!」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司予述眯起了眼,審視了他半晌,然後道︰「你恨本殿?」
程秦渾身一顫,驚懼于自己居然將情緒外泄,不久之前,鳳後派人前去佛堂通報,永熙帝已經沒有性命之憂,很快,便可以康復……
舅父終于安心了,可是,他的恨,卻再一次涌上了心頭!
連上天也庇佑她嗎?
為何她在殺了那般多人之後,上天還庇佑她?!
即便他的家人真的有錯,可是,也不該落得那般一個九族皆滅的下場!
她為何可以這樣的狠絕!
「看來你是真的恨本殿。」司予述繼續道,沒有動怒,只是淡淡的講述一個事實,「是啊,若不是本殿,你現在該是已經嫁人了,離開了這個只有冰冷的地方……可……為何你這樣幸運,能夠徹底地離開這里,而本殿,卻一輩子,即便是死,也擺月兌不了這里?」
程秦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頭翻滾的情緒,「太女殿下,奴侍沒有恨您!」
「是嗎?」司予述笑了笑,「若是沒有恨,那便繼續留在這里吧。」
程秦沒有多大的震驚,只是不理解為何今日她如此反常。
「既然本殿逃離不了,其他人,也別想逃離!」司予述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像是在宣告了他將來的命運。
程秦盯著她,冰冷的雙手緊緊攥著,卻無法產生暖意,「你……你怎麼了……」
他恨的人,是永熙帝,而不是眼前之人。
他不該遷怒。
這是他對程家救命之恩收養之恩的報答!
他發過誓的!
「沒什麼,不過是發現了一個事實罷了。」司予述笑著道,卻沒有絲毫的溫度,「程秦……你是叫程秦對吧?程秦,既然每一次都是你撞上了本殿,那便不要怪本殿……這皇宮太冷太冷了,需要多些人,尤其是干淨的人,取取暖!」
「殿下……殿下是什麼意思?」看著眼前這張笑臉,程秦心里慌的可怕,她這是什麼意思!?
他來交泰殿,只是想再一次確認,永熙帝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沒想到,會遇見她!
更沒想到會撞上她!
司予述笑意更深,「這一輩子,你都別想離開這座皇宮,永遠也別想!」說完,便起步離開。
程秦轉過身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予述轉過身,笑容已然消失,只剩下一臉的深沉冰冷,「你覺得你有資格問本殿嗎?」
程秦渾身戰栗,不是因為寒風,而是因為,她的話,那般像是決定了他未來的話,更因為,如今她的態度……他不是故意撞上她的,為何,她卻要這般對待他?是因為,她們始終是母女,所以,根本便是一樣?!「我……」
程秦的話方才開始,便被打斷了。
一道帶著擔憂的聲音。
「皇姐。」
司予述將視線越過了程秦,看向前方不遠處。
是司以琝。
程秦側過身,看著司以琝緩步走來,他的身子,仍舊是戰栗著,臉色,更是青白難看。
司以琝上前,看了會兒程秦,然後道︰「你先走吧。」
程秦看著司以琝,那張明明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卻是給人兩種不同得感覺,他沒有動,像是仍舊沒有回過神來一般。
司以琝嘆息一聲,轉過視線看向司予述,「皇姐,他應該不是故意的,你也別為難他了。」
「滾。」司予述只是給出了一個字。
程秦看向司予述,呼吸急促了起來,然後,抬起了腿,往一旁的宮道跑了過去。
司以琝看了他會兒,然後,收回了視線,「皇姐……母皇給你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嗎?」
「你看見了?」司予述語氣似乎有些後悔。
司以琝點頭,「皇姐,我……不喜歡方才的你……那樣……讓我覺得……你離我很遠很遠……」
司予述上前,笑容添了溫度,「傻瓜,不管皇姐對其他人怎樣,對你,永遠都不會變。」
司以琝笑道︰「我相信你。」
「這般大的雪,出來做什麼?」司予述岔開了話題。
司以琝收起了笑容,「我听說皇姐你沒有喝湯藥,便追上來了。」
「皇姐沒有這般虛弱。」司予述無奈笑道。
司以琝卻堅持道︰「喝了總是好的!」
司予述抬手替他掃去了頭上的雪花,「好,皇姐听你的。」
「皇姐,母皇會好的,母皇好了,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會消失的,皇姐,我跟母皇道歉了,母皇並沒有怪我,她也相信不是害她的……」司以琝笑著道。
司予述笑道︰「這就好。」
傻琝兒,你真傻。
不過,傻傻好,至少,你不必難過。
一切的痛,皇姐替你擔著。
「走吧。」司予述替司以琝帶上了披風的兜帽,笑道。
司以琝點頭,然後,轉身與她相攜往交泰殿而去,因為帶著兜帽,司予述並沒有發現,司以琝此時的眼底,泛起了與他的笑容不符的憂傷。
皇姐,即便我不知道蜀父君和母皇說了什麼,可是我知道,你如今,心里難受。
母皇或許仍舊是疼我們,可是,我也知道,母皇,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母皇。
不過,你既然不想讓我擔心,那我,便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風雪中,姐弟兩人,各懷心思,卻都是,只想對方好。
……
那日之後,東南一事再也沒有被提及,司予述像是根本便未曾知曉過這件事一般。
太女監國仍舊繼續。
只是,在那日早朝之後的次日,永熙帝召見了內閣閣臣姚心玉。
沒有人知曉她們說了什麼,而事後,姚心玉也沒有的行為也沒有任何不同,仍舊是全心全意輔助太女,不過,太女之前進行的一切舉動,卻都是停了下來。
太女再也未曾提及東南一事,絕大部分朝臣也都選擇了緘默,不曾提及,雖然有幾個不會轉彎的御史提過了一下,但是都被姚心玉給擋了回去。
姚心玉言,一切等二皇女回京之後再行處置。
一時間,眾人心里因為永熙帝漸好而松開的心弦,不禁又緊緊繃起。
而也在那日傳出永熙帝病情大好之後,持續了將近半個月的宵禁解除,在宮中暫居的諸位正君以及皇子,若是願意,也都可以各自歸家。
次日,太女正君,榮王正君,二皇子司以佑,三皇子司以琝出宮回府。
而受了重傷的太女侍君,仍留在德貴君宮中靜養,待傷勢好轉之後方才回府,二皇女薛氏,死也不願意離開,對外宣稱,仍在養傷中,不宜挪動。
大皇子司以晏原本也是要出宮回府的,只是不想鳳後染了風寒,他便留在了宮中侍疾,不過,卻將女兒送回了皇子府。
此外,圍在了三皇女府的城防軍,也在同一日散去。
第二日,二皇女向鳳後請旨前往先帝泰陵替永熙帝祈福。
鳳後準。
十一月末,便在永熙帝三十九生辰前一日,經過御醫診斷,永熙帝的疫癥已經完全康復,而同日,後宮傳來,良貴太君歿了的消息。
……
「死了?怎麼會死了?!」朝和殿內,水墨笑看著前來稟報德貴君歿了的消息的德貴君,驚怒道︰「御醫不是說他恢復的很好嗎?怎麼好端端的就死了?!」
風寒好不容易好了,卻又發生了這般一件糟心的事,水墨笑無法平靜。
德貴君一臉的凝重,「臣侍也不知,昨日中午,臣侍還得到消息,良貴太君情況良好,雖然身子虛了一些,但是疫癥基本治愈了,再靜養些日子,便不會有事,可……可今日一早,良貴太君一直未曾醒,宮侍便以為他是睡著,可是過了一陣子,喝藥的時辰到了,宮侍打算叫醒他的時候,卻怎麼也叫不醒,後來便動了他的身子,可沒想到一踫他,卻發現他的身子已經僵了……那宮侍大驚之下,便叫了人,當時康王在外面守著,一听到宮侍的叫喊便進去了,然後發現,良貴太君已經去了,那宮侍說身子已經僵了,估計是昨夜去的……」
「御醫怎麼說?如何死的?」水墨笑冷著臉問道,「昨夜便死了,為何一直沒有人發現?死人和活人,他們分不出來嗎?!」
德貴君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下四周候著的宮侍。
水墨笑蹙起了眉頭,隨即揮手讓宮侍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臣侍也覺得良貴太君去的忽然,便想讓御醫診斷一下,可是康王一直抱著良貴太君的遺體哭訴,不讓御醫踫。」德貴君回道。
水墨笑眯著眼看著他,「你懷疑什麼?」
德貴君低了低頭,「臣侍並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將事情如實稟報鳳後。」
「康王不讓,那樂王呢?」水墨笑問道。
德貴君回道︰「樂王可能是累了,因而出事的時候還在睡著,後來臣侍讓人去叫了她,不過,她也不同意讓御醫檢查良貴太君的遺體,說是良貴太君已經受了太多的苦了,便不要再讓人折騰他,臣侍觀當時樂王的臉色……是極為的蒼白……許是傷心過度……便是連站也站不穩……」
水墨笑自然不會真的相信他什麼也沒有懷疑,沉默了半晌,正欲開口之時,某些情緒卻忽然間在這時候涌了上來,臉色隨之一沉,「你去交泰殿將此事稟報給陛下,讓陛下處理吧!」
德貴君一愣,「鳳後……」
「方才御醫已經宣布了陛下康復的消息,她可以自己處理這件事!」水墨笑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大殿。
德貴君卻愣了起來。
半晌後,卻見司以晏走了進來道︰「德貴君不必擔心,父後病方才好了,心情仍有些暴躁,所以方才會說這些話的。」
德貴君看著他,沉吟會兒,「那這事……」
「德貴君是母皇的君侍,既然良貴太君一事一直都是德貴君你操辦的,便請繼續勞心處理一下吧。」司以晏懇請道。
德貴君沉思會兒,也只要同意。
在送走了德貴君之後,司以晏找到了躲在了暖閣中生著悶氣的父親,「父後心里還是不痛快?」
風寒只是小病,心病方才是關鍵。
「本宮何時不痛快了?」水墨笑道,「本宮不知有多痛快!」
司以晏見狀,半蹲在了水墨笑的跟前,然後抬頭,「父後,兒臣雖然不知道這些日子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父後為何生了母皇的氣,但是,兒臣相信,母皇是不會故意惹父後生氣的,而父後也不會真的生母皇的氣。」
水墨笑看著眼前的懂事的幾乎變了一個人似的的兒子,「你就會為你母皇說話!人家說嫁出去的兒子便不再貼心,果真如此!」
「父後這便冤枉兒臣了。」司以晏無辜道,「在兒臣的心里,父後和母皇同樣重要!」
「你啊!」水墨笑沒好氣地道,不過,心里的氣卻也是順了不少,「晏兒,這些日子,父後這般對你,你可怪父後?」
司以晏起身坐在了父親的身邊,搖頭道︰「兒臣沒有,兒臣知道,這一個月中,父後承受了許多的壓力,我們所有人都經受了很多很多……不過父後,如今母皇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水墨笑呢喃著,半晌後,緩緩道︰「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