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女兒……她再不好也是我的女兒……我如何能夠看著她死?還有佑兒……我最貼心的兒子……最後,卻成了這個樣子……即便他心里不開心,也不會在我面前表露一分,他總是在說,他很幸福很幸福……可是,怎麼會幸福?嫁給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人,怎麼可能會幸福?是,害的他成了這個樣子的是昀兒,可是,昀兒走到這一步,真的是她的本性壞嗎?!」
蒙斯醉停下了手,他已經無力再打下去,可是,心里的話,那些壓了許久的話,仍舊是在說著。
「你說昀兒是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她真的是本性壞嗎?你的那般多女兒兒子,哪一個本性是壞的?便是靖王,她也不是,不是——為什麼就是我生的會?還是因為,我骨子里便是一個惡人?!昀兒不壞的,她真的不壞!她只是走歪了路而已,就像我現在這樣……我是一個沒用得父親,我沒有將昀兒引到一條正道上來,可是……你呢?你也是母親!昀兒的親生母親!可是你這些年做了什麼?你一心一意地為全宸皇貴君傷心,這般多年,你的心,究竟有幾分放在了我們的女兒身上?太女覺得你害了她的父君,你內疚,傷心,你可以給她一切你能給的……那些東西都是你的,你要給誰,我不在乎,可是,你便不能在同時也想想,你還有別的女兒?你便不能做的再好一些,讓你的其他女兒心服口服?讓她們不會心懷怨憤?!
你或許會說,為什麼你這般多女兒,卻只有昀兒一個人走上這條路?這不是她的錯,不是!是我們的錯!當年是你給了她希望,將她拉到了這條路上來,而我……也給了她資格,給了她資本……若是你一心一意地彌補太女,為什麼這般年要這樣重用我姐姐?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容忍?!你若是狠心些,至少,昀兒不會走的這般遠……自從你立了太女之後,我便一直害怕,害怕我會成為第二個先帝昭皇貴君!更怕,我的女兒,終有一日會成為第二個寧王!
你們說她心腸狠毒,說她其身不正,說她連自己的親皇兄都算計,無惡不作,可是這真的只是她的錯嗎?是嗎?為什麼你們只看到了她不好之處,卻從來看不到她暗地里的痛苦!她是女子,一個有大志的女子,可是,卻處處的,不得不對別人低頭,處處的被人打壓!她的痛苦,你們有幾個人看見!」
他看著她,淒然地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我求求你,放過昀兒,放過她好嗎?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想著昀兒和佑兒平安!我只想他們平安一生!」
永熙帝伸手,將他摟入了懷中,卻沒有給出答復。
蒙斯醉心里的悲傷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加深,或許,即便她是答應了,他也不會相信,因為太多太多的先例告訴他,帝王的承諾,很多時候,只是一句空話,也或許,走到了這一步,他比誰都清楚,再也無法停下。
顫抖的手,緊緊地摟著她。
發泄過後,便是無邊無際的茫然空虛。
或許,在這之後,他們連這般相擁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行宮的兩月生活,將會是他這一生當中,最後的幸福。
「對不起。」許久之後,永熙帝低喃出聲,「是我一直以來的疏忽造就了你這般多年的痛苦,對不起醉兒。」
蒙斯醉又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後,松手,離開了她的懷抱,看著她,淚跡斑斑地笑著,「我這一輩子最難忘的兩個生辰,一個是二十多年前你給我過的,另一個,便是現在……」他抬手,用衣袖抹去了臉上的淚痕,伸手,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阿涵,合巹之禮,我們的合巹之禮還沒完成,這是我蒙斯醉和木涵的合巹之禮,沒有其他人,沒有鳳後,也沒有全宸皇貴君!」
他忽然間想起,即便是死了,玉牒上,史書上,都不會有蒙斯醉的名字。
豫賢貴君蒙氏,是蒙家的庶子,蒙斯雲。
原來,蒙斯醉和木涵的緣分早在當年雲州一別之後,便已經徹底斷絕了。
永熙帝也展顏一笑,只是,眼底卻是一片悲涼,在這一刻,看著眼前男子的笑容,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是,只是我們的木涵和蒙斯醉的合巹之禮。」
蒙斯醉站起了身來,卻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
永熙帝也跟著從地上起身。
蒙斯醉拉著她的手來到了桌子旁,然後,用一只手拿起了酒壺,倒了兩杯酒,端起了一杯給她,而他,也端起了另一杯。
他看著她,笑著,卻是淒美無比,「我們的合巹之禮。」
「是。」永熙帝應道。
兩人,雙手交叉,飲進了杯中的酒。
冷酒入喉,一片火辣。
酒杯墜地,他抱著她,吻上了她的唇。
激烈。
纏綿。
「從這一晚起,我們就只是木涵和蒙斯醉,京城的一切,那些說不清的是非恩怨,都放下,再也不去想,不去痛苦不去掙扎,就這樣,像在雲州一樣,我們拋開一切,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好。」
他終究沒有抵擋住了誘惑,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仍舊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如同飛蛾無懼烈火一般,只求那瞬間的燦爛。
對不起我的孩子們,請允許父君私自這最後一回。
讓我,在這行宮之中,做回我自己。
好好地做著自己。
沒有家族的責任,沒有身份的挾制,沒有身為父親該盡的義務。
就讓我,回到二十多年來,回到那單純無憂的歲月。
我是蒙斯醉,這一輩子,只愛木涵一人。
……
三月初,春回大地。
永熙帝在隴縣行宮已經待了三個多月。
為了不影響隴縣百姓的生活,永熙帝在二月末便下旨將防衛的圈子往行宮內縮減了一半。
隴縣並不大,雖然靠近京城,但是當地的百姓仍舊是以耕種為生,日子雖然能維持溫飽,但是,卻也並不富裕。
入春之後,天氣晴朗的日子,當地的百姓都會上山打些野味,以及采摘野菜,以貼補家用。
在靠近行宮不遠處有一處小山坡。
每當入春,這里野菜遍地。
每當這個時節,隴縣的百姓都會前來采摘,不過因為靠近行宮,雖然不再禁止通行的地方,但是,百姓仍是心生畏懼,敢來這里挖的人不多。
整個山坡上,背著竹簍前來挖的,也不過是四五人罷了,而且清一色的是男子。
「阿涵,你快過來看看,這是什麼野菜?」
一聲輕喚,引起了那幾個蹲在地上挖著野菜的百姓的注意,抬頭循聲望去,便見不知何時,一群衣著華麗的人上了山坡。
其中一個男子蹲在地上,指著地上的野菜,轉頭對身後跟上來的女子叫喚。
那女子大約四十來歲,面容沉靜,不怒而威,不過,眉宇之間彌漫著如春日般溫暖的柔和,嘴邊也是泛著笑容。
而在這兩人的身後,遠遠地跟著兩個似乎是身著下人服飾的男子。
在後,便是幾個手執武器的英武女子。
這陣勢讓附近的幾個百姓有些不安,開始背上竹簍離開。
隴縣很少有貴人來,而每一次來,都是貴的不能再貴的人,比如說,行宮中的皇帝。
不過,他們自然不會猜想眼前之人便是那皇帝,不過,能夠出現在這里的,想必也是隨同皇帝來的貴人。
然而,眼前之人,恰恰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人。
永熙帝和蒙斯醉。
自從那一晚過後,蒙斯醉便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放下了一切,只當自己是蒙斯醉,而當永熙帝是木涵。
兩人的關系真的仿若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般。
不,該說是,比二十多年前更加的好。
他只是她的夫,而她也只是他的妻主。
如此而已。
行宮的一切尊卑,已經不再約束著他們。
永熙帝上前,看著蒙斯醉手上指著的一株青綠色的野菜,卻只能搖頭攤手無奈道︰「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蒙斯醉蹙眉,「當年你不是告訴我,不僅是林子里的山雞野兔你認得,連山野里面的可食用野菜你都知道?」
永熙帝臉色有些尷尬,「這……二十多年了,我怎麼會記得?再說了,便是這世間這般多的野菜,我總不能都認識嗎?」
蒙斯醉站起身,眯了眼,盯著她半晌,隨後,轉身查看了一下四周,便見不遠處長著一些顏色鮮艷蘑菇,「那那些呢?」
「蘑菇。」永熙帝很快說道。
蒙斯醉又問︰「可以吃嗎?」
「蘑菇,自然是可以吃的。」永熙帝想也沒想地回道。
蒙斯醉盯著她,神色有些怪異,「那今晚上我用這些蘑菇給你做湯吃?」
「好啊。」永熙帝笑著回道。
「千萬不要。」正當永熙帝說完,不遠處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快步上前。
冷霧見狀欲上前,不過卻被永熙帝揮手阻止。
那老者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腳步卻是很穩,「這些都是毒蘑菇,吃了會中毒的。」
永熙帝聞言,臉色又是一陣尷尬。
蒙斯醉瞪了她一眼,然後對著那老者笑道︰「多謝指點。」
那老者笑了笑,隨後上前,將那些鮮艷的蘑菇給踩爛,「入春之後到處都會生長蘑菇,但是卻不是所有的都可以吃的,有些蘑菇吃了,輕則月復瀉,嚴重的是會要人命的!不過我們莊戶人家一般能夠分辨出來,兩位一看便是貴人,自然分辨不出,不過,若是不肯定,還是不要隨意采摘。」
「我也曾經在書上看過顏色鮮艷的蘑菇一般都是有毒的。」蒙斯醉微笑道,「不過我妻主曾經大言不慚說自己有多麼博學,我不忿,便試試,沒想到果真被我給試出來了!」
「醉兒。」永熙帝輕喚了一聲,臉色更是尷尬。
當年年輕,又在熱戀中,難免說了有些不切實際的話。
再說了,都過了二十多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哪會記得這些。
蒙斯醉瞥了他一眼,「大爺你看這人,自己不對了,卻還死要面子。」
「兩位感情很好。」老者笑道。
蒙斯醉笑容更深,「還好,對了大爺,你看這種,它是野菜嗎?」
老者看了一眼他所指的綠色植物,點頭,「是,是可以吃的。」說罷,便月兌下了背上的竹簍,打開,從竹簍里面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鋤頭,開始挖著那些野菜。
蒙斯醉這時候注意到了老者的竹簍里面裝著的大部分都是這種野菜。
「這野菜我們村子里面的人叫苦麻,不但可以當做菜來吃,還能有去濕清熱解毒的功效。」老者一邊挖著野菜一邊說道。
「苦麻?」蒙斯醉有些好奇,「這菜苦?」
「是有些,不過,鮮女敕的苦味並不濃,更多的是甘。」老者將挖出來的苦麻收入了竹簍里面,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入春之後濕氣大,用這些煮了湯吃,對身體好,尤其是對年老的人,我那妻主年輕的時候為了養家累壞了身子,如今每當雨季,都會周身不適,我們農戶也不興看大夫,她自個兒也不願意,藥材什麼的,我不懂,不過,這些野菜功效,我還是知道一些,所以,便出來挖一些回去,一來這可以貼補伙食,這二來也對我妻主的身子有好處,听城里的人說,這叫食療。」
「原來是這樣。」蒙斯醉笑道,眼底閃過了一抹歆羨,隨後又發現,「怎麼不全挖了?還剩幾株。」
「哦。」老者回道,「這是要留著的,還可以長,等過一兩個月再來,這些野菜可以長的有半個人高,那時候再來,不但可以將鮮女敕的葉摘回去煮湯,那枝干也可以用來當藥材熬。」
蒙斯醉點頭,「這里這些野菜多嗎?」
「多。」老者笑道,「不過以前來的人多,這三兩日的,便能夠挖完,不過今年沒幾個人來,所以估計可以挖上一個半個月吧。」
「怎麼今年這般少人來?」蒙斯醉也是疑惑,他是听聞隴縣有這樣的風俗,方才出來的,為的,便是過上一些平民百姓的日子。
老者笑容微斂,眉宇之中有著一絲敬畏,「那是因為陛下來了行宮,我們不敢靠的太近,若不是我家妻主,我也不敢來。」說罷,便指著前方清楚可見的巍峨宮殿,「你看,那便是行宮,我小的時候還見過了先帝的和裕鳳後來過,不過那時候還沒有這般士兵守著。」
蒙斯醉橫了一旁的永熙帝一眼,「皇帝來了,你們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響吧?」
「也沒什麼。」老者恢復了笑容,眉宇間的敬畏未曾離開,「皇帝也不是經常來,再說了,她不也是病了才來養病嗎?我們隴縣山啊水啊,都是最好的,皇帝來養病是最好不過了,而且,我們村里面一直都說,便是因為朝堂在我們隴縣這里興建了這座行宮,我們隴縣的百姓的日子方才好過起來,據說很久以前,山上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土匪,將我們隴縣攪的雞飛狗跳的,後來,因為朝廷要起行宮,便派兵來剿滅了,往後,也因為有這座行宮的存在,我們隴縣一路太平,別說劫匪了,便是小偷小模的人也很少見。」
「那就好。」蒙斯醉笑道,隨後又道︰「對了,我今日出來,也是想挖一些野菜回去給我妻主做著才吃,她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場,現在雖然好了,但是精神總是不足的,不過,我對這些一竅不通,原本以為我妻主知道一些的,沒想到她啊……」
「我只是忘了。」永熙帝忍不出開口。
蒙斯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一本正經地對老者道︰「對,她忘了,所以,我想請您教教我,讓我陪著您一同挖些野菜。」
老者看了看兩人,笑道︰「好啊,這野菜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但是,有好些都是很有用的。」一邊說著,一邊講解著這時候有什麼野菜以及其效用。
永熙帝一直跟在了兩人的後頭,偶爾插幾句話,不過也遭了不少的白眼。
蒙斯醉的興致很高,和老者說個不停的,不但仔細地認著野菜,還親自動手。
時間,在愉悅的氣氛當中度過。
很快,天色便漸漸暗了。
冷霧見狀,隨即上前,「家主,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永熙帝點頭,看向蒙斯醉,「可要回去了?」
蒙斯醉正欲說話之時,卻見遠處傳來一聲叫喚聲,隨後,便見一個也是頭發斑白的女子拄著拐杖往這邊而來。
老者一見,當即丟下了竹簍快步往那女子走去,同時嘴里吆喝道︰「你來做什麼?這天都要黑了,你就不怕把自己給摔了!」
那女子沒有說話,不過,布滿了皺紋的臉上卻是滿是笑意。
老者很快便走到了女子的身邊,然後緊緊地攙扶著她,最終還不斷地叨念,「我怎麼說你都不听,又不知道自己腿腳不好,真是的……」
「天色快黑了,你都沒回來,我不放心,便過來看看。」女子笑著道。
老者雖然仍舊是嘮叨著,但是語氣卻是溫柔的。
蒙斯醉遠遠看著兩人,胸口忽然間涌出了一股熱流,眼底的羨慕更深,即便是貧苦辛勞又如何?這樣的生活,比錦衣玉食更加的讓人羨慕,幸福。
忽然間,有些冰涼的手被握緊了一個溫暖的掌心中。
蒙斯醉側頭,便見到了永熙帝溫和目光。
愣了一下,隨後,釋然而笑,「我沒事。」
說完,便彎下了腰,將那竹簍給撿起,然後往那兩人走去。
那女子見了蒙斯醉,微微詫異,似乎這時候方才注意到了夫郎以外的其他人,「這兩位是……」
老者聞言,便解釋道︰「這是醉兒,這位是他的妻主木涵,方才我們一起挖野菜來的,醉兒說想給她的妻主做桌野菜,便讓我教教他認認野菜。」
永熙帝笑著點頭打招呼。
「原來是這樣。」女子應道,並沒有因為兩人衣著華麗而做其他的想法,也爽朗地打了招呼。
四人一陣寒暄,蒙斯醉再三致謝之後便將手中的竹簍交給那老者。
老者接過了欲背在身上,不過卻被那女子給搶了過來,「我背著就成!」
「這怎麼成?」
「哪里不成?好了,走吧,該回去了,孩子們都還在等著呢!」
「就你逞強。」老者無可奈何,只好任由著他,「醉兒,那我們先回去了。」
蒙斯醉點頭,隨後又道︰「天色也暗了,不如我們送兩位回去吧。」
「這……」
「大爺你教了我這般多,我怎麼也該為大爺做些什麼,便讓我們送你們回去吧。」蒙斯醉正色道,「阿涵,你說應不應該?」
永熙帝點頭︰「的確是應該。」
「家主……」冷霧上前想阻止。
「你帶著人在遠遠跟著就成。」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
蒙斯醉繼續道︰「大爺,你便讓我們送你們一程吧,否則我們也不安心。」
那老者仍是有些猶豫,最後將決定權交給了自家的妻主。
那女子想了想,點頭笑道︰「那便多謝兩位了。」
「應該的。」蒙斯醉笑道。
隨後,四人便一同離開了山坡。
老者扶著他的妻主走在前面。
而永熙帝牽著蒙斯醉的手,在後面跟著。
一路上,老者的嘮叨一直不斷,而女子,則是溫順地听著,和方才搶竹簍時候的堅硬完全不同。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托的老長。
地上的影子。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仿佛,便這般連在一起,一輩子。
蒙斯醉沒有說話,心里的歆羨勾出了淡淡的愁緒。
若是將來,他們,也能夠如同眼前的兩人一般,那該多好?
只是,他很清楚,不管將來如何,入眼的一幕,都不會在他身上發生。
永熙帝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哀傷,握著他的手,更緊。
兩人一直送了他們到了村子口,方才停下。
此時,夕陽已然消失,昏暗之中,可見村子里面炊煙裊裊。
老者和他的妻主道謝了之後,便提出了請兩人去家中小坐,用過了晚膳再離開。
蒙斯醉沒有等永熙帝回話,便先一步應下,「好啊,雖然野菜我是認了不少,但是卻不太會烹飪,也正想再繼續請教大爺,只是不知道是否會勞煩大爺了。」
「不勞煩,不勞煩。」老者笑道,「我也正要給妻主做苦麻湯,正好可以教教你。」
蒙斯醉笑道︰「多謝大爺。」說完,便發現永熙帝還未應答,便目帶懇求地看著她,「阿涵……」
「那就打擾你們了。」永熙帝笑著道。
蒙斯醉笑容更深。
老者的家在村子的中間,屋子雖然不大,但是,里里外外卻收拾的很妥當,一進屋,便見了一個和永熙帝年紀相仿的女子出來相迎,此人正是老者與妻主的女兒。
兩人生了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子。
兒子早早出嫁了,如今也當了祖父了,至于三個女兒也各自成家,不過,他們沒有一同住,大女兒和二女兒一個搬到了城中安家,做著一些小生意,而二女兒如今住在了正夫的母家中,照顧了正夫癱瘓在床的母親。
「我那二女兒的正夫母家里便只有一個女兒,可是前不久出意外去了,不久,她的夫郎也去了,留下了一個身患重病的母親以及幾個年幼的孩子,原本是還有另一個側室的,只是那側室見妻主走了,又要養這般多人,便受不了苦,一天夜里跑了,我那二女兒和我們商議一番之後,便搬去了隔壁的村子暫住,侍奉正夫的母親,養育他姐姐留下來的幾個孩子,雖然是辛苦了一些,但是人啊,都是要講良心。」
廚房里,老者一邊熟練地用那些挖回來的野菜做菜做湯,一邊說著自家的情況。
灶台前,還有他小女兒的兩個夫郎打下手,不過卻都是不說話的人。
「那你呢?看你的妻主,對你應該是不錯。」
蒙斯醉垂了垂眼簾,沉吟了半晌,方才道︰「我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也都成家了,兒子去年生了兒子,女兒的正夫也有了孩子了,再過三個月,便也要出生了。」
「好,好,一兒一女,當了外祖父,也快要當祖父了。」老者笑道。
「也是。」蒙斯醉笑道,只是笑容沒有方才那般純粹。
「你的妻主雖然不愛說話,但是看起來也是溫和的人,對你也是好。」老者繼續道,「我們男子所求得不過是妻主的疼愛,還有兒女好,將來百年之後,再和妻主葬在一起,這樣,一輩子便圓滿了。」
蒙斯醉手中擇菜的動作頓住了,好半晌,方才抬頭,微笑道︰「我不是我妻主的正夫,所以,將來恐怕不能葬在一起。」
老者一愣,隨後見蒙斯醉笑容有些勉強,嘆息一聲,「孩子,這一生總是會有許多遺憾,很多事情,我們沒有辦法,只能認命,你也不要過于的介懷,雖然你不是正夫,但是,你妻主對你也是真心的好,而且……我看你得神色也是不錯,你家得正夫也應該沒有為難你吧?」
「是沒有。」蒙斯醉笑道。
「這就是了,都是男子,若是都要為難,那這日子還怎麼過呢?」老者嘆息道,「人知足便可以常了,而且,即使不是正室,將來還是可以葬在一起的,只是,可能比正夫離妻主遠幾丈罷了。」
蒙斯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笑笑。
老者無法看明白他臉上笑容中所蘊含的東西,再勸導了兩句,便將話題轉到了做菜上面。
半個時辰之後,菜基本上做好了。
看著眼前親手做的菜,蒙斯醉先前的郁結減少了許多。
說好了要拋開一切好好地和她過些日子,那便不該再多想其他!
「外面的人恐怕也餓了,開飯吧。」
老者一聲令下,一旁打下手的兩個夫郎便開始將菜往外端。
蒙斯醉自己也端了自己做的蘑菇湯出去。
堂屋的廳中,永熙帝和女子以及她的小女兒聊的似乎很高興。
「開飯了。」
老者上前擺放碗筷。
女子見狀,也起身幫忙。
他們的女兒自然也不能坐著不動。
蒙斯醉將新做好的蘑菇湯放在了永熙帝的面前,「放心,這些蘑菇不會有毒的。」
永熙帝聞言,不禁輕咳一聲。
「什麼有毒?」那女子聞言一愣。
老者沒注意永熙帝的臉色,便將事情說了。
女子一聲失笑,「怪不了木佷女,我年輕的時候也時常犯這些錯誤。」
「听見了沒有?」永熙帝看向蒙斯醉,板著臉道。
蒙斯醉沒好氣地道︰「听見了。」說完,便動手舀了一碗湯送到了她的手上,「我親手做的,試試?」
「好!」永熙帝笑著應道,正**嘴邊送,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正是冷霧。
永熙帝看向他,見他神色極為的凝重,斂去了笑意,蹙眉道︰「怎麼了?」
蒙斯醉看了他的神色,心也是一沉。
冷霧上前,躬身道︰「家主,方才家中送來了正夫的急信,大師病重。」
的一聲,永熙帝隨後起身,沉聲一喝︰「你說什麼!?」
手中的碗跌落在了桌子上,碗中冒著熱氣的湯隨即灑落了出來,有不少還撒在了永熙帝的身上。
蒙斯醉見了眼眸一睜,想上前幫她擦拭,然而,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卻像是僵住了一般,動不了。
冷霧跪在地上,「正夫來信,大師病重。」
永熙帝沒有在說話,沉默了下來,雙唇緊抿,一股威壓在屋子里蔓延開來。
方才還笑容滿面的屋子主人也變了臉色,看著眼前站著的女子,面露不安。
過了半晌,永熙帝方才開口︰「回京!」隨後,大步往外走去。
蒙斯醉站在了遠處,目光追隨著步入了夜色的女子,一切都結束了……他偷來的幸福和安寧。
冷霧起身,「蒙主子。」
蒙斯醉淒然一笑,「回京……終究是要回去的……」說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的人回過神來,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
那小女兒囁囁地問自己的母親︰「母親,這是……」
那女子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但是畢竟也是上了年紀,搖搖頭,「吃飯吧,其他的,不是我們可以管的。」
貴人,終究是貴人。
……
永熙帝連夜從行宮啟程返京。
因為太急,沒有動用儀仗,只是一輛馬車,一隊侍衛隨行。
馬車上,永熙帝繃緊了臉,正襟危坐了著,身上的威壓依舊存在。
蒙斯醉坐在了她的身邊,一直都沒有說話。
過去一個月的融洽在冷霧進來的那一刻,徹底瓦解。
兩人之間,只有馬車狂奔的聲響。
去時用了三日的時間,而返回的時候,只是用了兩日。
日夜兼程,而一路上,永熙帝幾乎沒有合眼。
馬車直接進了皇宮,停在了交泰殿外。
下馬車之前,蒙斯醉倏然握住了她的手。
永熙帝轉過身看著他。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他終究還是說了這話。
永熙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你也累了,先回流雲殿休息。」
蒙斯醉松開了手,點頭,並未提出陪她前去佛堂。
永熙帝沒有再說什麼,下了馬車,上了早已經備好的轎輦,往佛堂而去。
蒙斯醉下了馬車,站在了馬車旁,看向了已經闊別了三個多月的皇宮,入目燈火輝煌,將黑夜點綴的璀璨無比。
可是,這樣的富貴榮華,卻及不上兩日前那農家小屋。
身子,不禁,一陣冰冷。
回來了。
終究還是回來了。
夢,再長,也終是會醒。
「主子……」流雲殿前來迎接的宮侍上前低聲喚道,「可要回宮?」
蒙斯醉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簾,緩緩地上了轎輦,「回宮……」
……
佛堂
程氏的寢室外
水墨笑攥著拳頭一臉焦慮地等候著,他身邊的蜀羽之也是一樣。
不一會兒,永熙帝的轎輦到了。
他們,終于見到了闊別了三個多月的妻主。
只是,喜悅卻被憂慮蓋過了。
「到底怎麼回事!?」永熙帝下了轎輦,不等兩人開口,便是一陣怒喝。
水墨笑臉色一僵。
蜀羽之當即跪下,「陛下……」
永熙帝雖然問了問題,但是,卻不給他們回答的機會,冷冷地掃了兩人一眼,然後起步走進了寢室。
寢室內,彌漫著讓她熟悉且幾乎恐懼的藥味。
腳步頓了頓,然後,方才繼續走進了內室。
內室中,留守太醫院的李院正方才施針完畢,收拾著藥箱,一見永熙帝到來,當即上前,「參見陛下!」隨後,抬頭打量著永熙帝的氣色,懸著多時的心,安了下來。
永熙帝沒有理會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床邊,便見到了程氏。
程氏氣色很不好,面容也消瘦了不少,此時,他正睡著,沒有醒來。
永熙帝轉過身,沉聲道︰「情況如何?!」
李院正低頭,「大師年紀大了,情況不太好。」
「什麼叫做情況不太好!」永熙帝怒斥道,目光幾欲人。
李院正抬頭,「陛下……」
「李院正先下去吧。」水墨笑走了進來,聲音僵硬地道。
永熙帝隨即瞪向了他。
「陛下,大師需要靜養。」水墨笑攥著拳頭指示永熙帝。
永熙帝冷冷地盯著他。
水墨笑繼續吩咐李院正,「你先退下吧。」
李院正抬頭看了看永熙帝,見她沒有再說話,便躬身退下。
水墨笑隨即看向了守在了角落處的程秦,「你也退下。」
程秦渾身僵硬,從永熙帝進來的那一刻,他便是一直如此,只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在水墨笑的命令之下,程秦幾乎花費了全身的力氣,方才邁開了腳步。
寢室內,便剩下了水墨笑還有後來悄然進來的蜀羽之以及永熙帝三人。
程氏昏睡,不做算。
「朕將後宮交給你,這就是你給朕的結果!」永熙帝盯著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
水墨笑跪下,「是臣侍的疏忽,臣侍沒想到……大師的情況會惡化……」
「惡化?!」永熙帝面容一獰。
水墨笑抬頭,「年前,大師便病了一場……」
「為何不讓人通知朕!?」永熙帝勃然大怒。
水墨笑呼吸有些急促,緩了會兒,方才平復,「臣侍不想陛下擔心……」
「不想朕擔心?!」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怒斥道︰「誰給你權力!」
「陛下……」
「還有你!」永熙帝也沒忘記蜀羽之,指著他面色陰沉地道︰「朕臨走之前交代過你什麼?!誰給你權力欺瞞朕?!誰給你們權力瞞著朕!你們是當朕會死在行宮……」
「陛下!」水墨笑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渾身顫抖,「大師一事是臣侍兩人之錯,可是陛下這般說臣侍兩人,不覺得對我們太不公平嗎?!這三個月來,臣侍若是有一刻不再為你擔心,臣侍便被春雷劈死!」
「你——」永熙帝氣結。
「陛下,大師一事臣侍的確有錯,臣侍甘願受罰。」蜀羽之沒有反駁辯解,而是,原因領受懲罰。
永熙帝盯著兩人,面色一陣紅一陣青,半晌後,咬著牙道︰「都給朕滾出去!」
水墨笑喘了好幾口氣,然後,方才踉蹌地起身,轉身退了出去。
蜀羽之看了永熙帝半晌,也是領命退下。
兩人雖然出了內室,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外室的小廳內站著,相對無言。
許久許久之後,蜀羽之方才開口,「鳳後的臉色不太好,不如先回……」
「本宮哪也不去。」水墨笑打斷了他的話,隨後又沉默了半晌,然後道︰「至少……她真的好了……」
三個月,于留守宮中的他來說,便像是度日如年。
如今,見她氣色甚佳,雖然眉宇之間有疲憊之色,但是,至少是安好了。
可為什麼又會忽然間出了這事?
明明一切都要過去了的!
上蒼便這般見不到她好?
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何會忽然間又倒下了?而且,這般嚴重?
……
永熙帝回宮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方才傳出來。
司予述上完了早朝之後,便趕往佛堂。
還未見到永熙帝,便先看見了蜷縮在了角落處暗自哭泣的程秦。
看著那蜷縮在牆角處的身影,司予述的腳步不禁停了下來,這幾個月,她見程秦的機會不多,但是,似乎每一次見到他,他不是躲著他,便是一連怒容地盯著她。
而這般卻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對這男子是什麼心思,也並未向再提及納他為侍君一事。
只是,她卻是記住了他,也不再繼續忽視他,見到了,便是一番冷嘲熱諷。
見著他驚怒的面容,她甚至會心情大好。
或許,她只是日子過得太沉悶,需要一個人來解悶。
若是沒有程氏忽然病重一事,她或許真的會考慮,將他收為己有。
「怎麼了?」司予述緩步走到了他的跟前,面色冷凝地問道。
程秦渾身一顫,然後,抬起了頭,臉上淚跡斑斑,而眼楮,幾乎是紅腫了起來,似乎哭了許久,「你……你又想做什麼!?」
語氣晦澀不明。
司予述審視了他半晌,「大師的情況很嚴重?」
「連皇帝都回來了,你說嚴不嚴重!」程秦倏然起身一通怒喝,隨後,便拋開。
司予述沒有追上去,只是蹙眉站了半晌,然後,起步往程氏的住處而去。
一進門,便見水墨笑和蜀羽之兩人坐在了外室內。
「兒臣見過父後,蜀父君。」
水墨笑點頭應了一聲,「嗯。」
司予述起身道︰「父後,兒臣听聞母皇回宮了。」
「嗯。」水墨笑還是應了一個字。
司予述沉吟會兒,「那母皇如今……」
「陛下在里面。」蜀羽之開口回道。
司予述又道︰「兒臣可否進去拜見母皇?」
蜀羽之無法做出,看向水墨笑。
水墨笑點頭,「進去吧。」隨後,又補了一句,「你母皇心情不好,你勸著些,她畢竟是方才康復……」
「是。」司予述回道,隨後便進了內室。
永熙帝此時正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面,靠著床柱,用手撐著頭打著盹。
司予述看著眼前已經三月未見的母親,她愣了下來。
這樣的母皇,她可以說是有將近半年沒見到了。
而此時,床上傳來了一聲低喃,「水……」
司予述聞言當即上前,而這時候,永熙帝也驚醒了。
「兒臣見過母皇。」司予述忙行禮。
永熙帝看了她一眼,點了頭,便看向程氏,「父親?」
「水……」
「兒臣去!」司予述當即道,隨後快步轉身出了內室。
水墨笑見她出來,也連忙起身,「怎麼了?」
「大師想喝水。」司予述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然後快步轉身進內室。
水墨笑也顧不得永熙帝會生氣,跟著進去。
蜀羽之緊跟其後。
此時,程氏已經悠悠轉醒了,不過,意識卻還是不太清晰。
永熙帝扶著他起身,然後接過了司予述送上來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喂著他喝。
程氏喝的不多,便停下了。
永熙帝將被子遞還給了司予述,扶著程氏躺下,看著他,「父親?父親?」
程氏的意識漸漸情緒,看清了眼前的人,「涵……涵兒?你……」
「朕回來了。」永熙帝握緊了程氏的手,「父親,朕回來了。」
程氏喘了幾口氣,然後微笑道,「好……回來就好……你的身子……」
「朕沒事,都康復了!」永熙帝擠出了一抹笑容,「你看……朕不是好好的?」
程氏眯著眼,仔細地看了他好久,方才笑道︰「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父親,你……」
「我沒事……只是……老了,不中用了……」
「父親,不是……」
「別難過,你方才康復,不要折騰自己……我很好,看著你好起來,我便一切都好……」
「父親……」永熙帝心中涌出了一股極深的悲傷。
程氏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卻是軟綿無力的。
水墨笑猶豫了許久,終究是上前,「陛下,不如你休息……」
「閉嘴!」永熙帝厲色打斷了水墨笑的話。
水墨笑臉色一白。
她的眼底,有著當年知曉先帝之死和他有關之時的憎恨,雖然眉頭當年的深,但是,卻是真的。
「涵兒……」程氏似乎明白了什麼,「別管鳳後和翊君……是我不讓他們通知你的……」
「父親!」
「涵兒,這幾個月中,鳳後和翊君他們都為你憂碎了心……是我強迫他們不讓他們通知的……再說了……年前的風寒我也是好了……如今這樣……不過是前兩日的事情罷了……不管鳳後他們的事……是我自己老了……也不要怪他們沒有照顧好我,後宮當中,所有人都很敬重我,鳳後這兩日更是日夜不眠地照顧我,連年前那次也是一樣,你不該再怪他們苛責他們……」程氏斷斷續續地說著,「若是因為我讓你們鬧翻了,我便是走……」
「你不會有事!」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朕是皇帝,朕不會讓你有事!朕先前那般凶險都沒事,你不過是風寒而已!」
程氏笑道︰「先于自己的孩子而去,這是福氣……是福氣……」
「父親……」永熙帝無法接受。
「好了……」程氏打斷了她的話,「你看你……眼圈都黑了……眼中也布滿了血絲……是一路趕路回來吧……我就知道不能讓你知道……可是鳳後這次沒有听我的了……」
「父親……」水墨笑也開了口,聲音有說不出的悲傷。
程氏對他招了招手。
水墨笑隨即上前。
程氏拉過了他的手,放在了永熙帝的手上,「你們也是一同走過患難的人,別為了一些根本不是你們的責任的事情而壞了感情……涵兒的脾氣有時候是壞了一些……但是,她沒有惡意……看在父親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沒有。」水墨笑搖頭,看了永熙帝一眼,「沒有照顧好父親,是我的責任。」
「你照顧著我很好,還有……」程氏看向床外,「翊君……」
蜀羽之上前,「大師。」
程氏點了點頭,「你們都是好孩子,涵兒身邊能夠有你們的陪伴,我也安心了,我啊……還是那句話,涵兒的脾氣不好,可是,她對著你們發脾氣,也是因為,她將你們當成了親人……所以才會這般肆無忌憚……你們,多多諒解她……」
「臣侍心中沒有任何不滿。」蜀羽之正色道,「大師你一定要好起來,只有你好起來了,陛下方才會開心。」
程氏笑了笑,卻沒有回答,繼續對永熙帝道︰「回去休息吧……你放心,我還能撐一段時間……可是,若是你因為我而又倒下了……我便是走也不安心……」
「父親——」永熙帝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
程氏還是道︰「下去休息,否則,我便惱了。」
永熙帝抿著唇掙扎了半晌,然後,方才同意。
交泰殿
帝寢殿
永熙帝雖然回了寢殿,但是,卻沒有真的休息。
司予述一路跟著過來,見了她這般,便勸道︰「母親,大師的情況目前還是穩定的,母皇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永熙帝看向她,沉默半晌,「這幾個月你做的很好。」
「兒臣只是盡了兒臣的本分。」司予述垂頭道,「是內閣諸位大臣輔助的很好。」
永熙帝沉吟會兒,「誰好誰不好,朕都看在眼里。」
「兒臣不敢。」司予述仍是低頭道,「母皇康復回宮,那朝政……」
「你繼續看著吧。」永熙帝打斷了她的話。
司予述抬頭,「母皇……」
「朕這四十年來從未真正盡過為人女兒的責任,現在……」永熙帝話停了好半晌,然後方才繼續︰「若是朕再不抓緊……恐怕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母皇,大師他不會有事的。」司予述道。
永熙帝看了她會兒,「下去吧。」
「是。」司予述沒有再說什麼,領命退下。
半晌後,水墨笑端著一些膳食進來。
永熙帝沒有抬頭。
水墨笑將膳食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轉身走到了永熙帝的跟前,「陛下,冷總管說你路上一直沒有好好用膳,先用些吧。」
永熙帝抬頭,卻盯著他不語。
「你便是要處置我,也先用了膳食方才有力氣。」水墨笑咬著牙,豁出去一般道。
永熙帝沒有動怒,只是問道︰「父親怎麼忽然間這樣?」
水墨笑一愣。
「年前的風寒不是已經治愈了嗎?」永熙帝繼續道,「怎麼又會……」
水墨笑凝視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是臣侍沒有照顧好父親,以致父親……」
「是不是因為朕。」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
水墨笑忙道︰「不是……」
「李院正說父親是長期勞累以及身子虛空,是不是因為朕之前……」
「不是的!」水墨笑忙打斷了她的話,「大師只是……只是……」
「墨笑。」永熙帝笑了笑,卻沒有溫度,「朕知道。」
「陛下……」
「朕該氣的人是朕自己……」永熙帝繼續道,「從朕康復之後,父親便一直沒有來看朕……他那般關心我,怎麼會一直不來看朕?還有朕生辰那日,他每年都會有的生辰賀禮都沒送來……朕早該想到!早該想到!」
「陛下……」水墨笑該是為她不再責怪他而開心,可是看著她這般自責,他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陛下,父親不會希望看到陛下這樣的!」
永熙帝合上了眼楮,「二十多年前,在先帝面前,朕一直都是一個不孝女,二十多年來,在父親面前,朕也是不孝女,甚至在父君去之前,朕也是個不孝女!朕這一輩子,都在當著不孝女!」
「若是陛下真不孝,先帝怎麼會將皇位傳給你?臨終之前,又怎麼會見你,在你的陪伴之下走完最後一程?」水墨笑握著她的手,「若是陛下不孝,父君臨終之前便不會仍在為陛下著想考慮,想的還是陛下?還有父親,若是陛下真的不孝,如今如今豈會在病中仍舊是擔憂著陛下?陛下,你不是不孝,只是,上天總是待你不公,總是要奪去你最在乎的人……你不該自責,父親不會想看到你如此自責的!」
永熙帝睜開眼楮看著他,除了自嘲一笑,沒有其他的話。
……
永熙帝回宮了,不過,沒有收回太女監國的權力,而是下旨,由太女繼續監國。
這便讓人對其身體狀況猜測萬分。
為了平息這種猜測,永熙帝接連召見了內閣閣臣六部尚書。
被召見的眾人的異口同聲之下言永熙帝一切安好。
至于為了仍是讓太女監國,卻沒有人能夠給出答復。
不過因為永熙帝回宮坐鎮,朝堂和民心也都安了下來。
朝堂政事井井有條的進行,百姓安居樂業,各行各業興旺昌盛。
不過,禮王仍是在泰陵。
而榮王,也仍是在西南大營。
司以琝一接到永熙帝回京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想進宮,可是,都上了馬車了,最終,卻還是沒有去成。
他怕。
他怕見到母皇,將事情說開了,最後,得到的不是母皇的原諒,而是斥責。
即使李浮告訴他,母皇並不怪他,可是他不敢去冒險。
至少,在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前,不敢。
一連掙扎了好幾日,直到司以晏司以佑以及幾個正君都進宮探望過了,他方才鼓起了勇氣,進了宮。
永熙帝這幾日除了最開始回了帝寢殿休息了三個時候,隨後召見諸位大臣之外,其他的時間,都呆在了佛堂,可以說是住在了佛堂。
除去了用膳休息的時間,便都守在了程氏的身邊。
似乎想,在最後的日子里面,將過去四十年的虧欠都彌補回來。
程氏開始有些不同意,可是在听了水墨笑一番話之後,便不再說什麼,在他的心里,也是渴望著女兒的陪伴。
然而,他的心情是好了,身子,卻是越發的差。
連趕回宮里的簡御醫都請罪說,沒有辦法。
程氏的已經不是病,而是,油盡燈枯。
永熙帝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別的反應,像是根本不知道油盡燈枯這四個意味著什麼似的,仍舊是陪著程氏說話解悶,笑容一直沒有消失。
司以琝見到永熙帝的時候,永熙帝正在用午膳。
「母皇……」
他站著老遠,屏著氣,溢出了這聲稱呼。
看著桌子旁坐著的母親,他不敢再靠近一步。
永熙帝見了來人,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笑道︰「來了。」
司以琝感覺自己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一般,「母……母皇……」
「怎麼了?」永熙帝問道,「不過是幾個月罷了,便不認得母皇了?」
「不是……」司以琝忙道,然後,直接沖到了永熙帝的面前,跪在了面前,緊緊的抱著她的雙腿,「母皇……」
聲音,開始哽咽。
永熙帝一愣,然後伸手撫著他的頭,「傻孩子,母皇沒事,你看,母皇不是都好了?」
「母皇——」司以琝仍舊是沒有抬頭,哽咽更濃,「對不起!對不起!母皇,對不起!」
「好了,都不是小孩子了,哭什麼,若是樂兒見了,定是會笑話你。」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從外面走進來,手里端著方才炖好的補品,見了司以琝這般,擱下了東西之後,便上前勸道︰「琝兒先起來吧,你母皇沒事了,哭什麼?還有,你母皇正用午膳呢?」
永熙帝抬頭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
水墨笑知道她不悅,只是,他還是不想讓任何影響她用膳的人和事出現,這幾日,雖然她沒有任何的憤怒以及悲傷,只是,他心里清楚,她不過是將一切都藏在了心里罷了,為的,只是不想讓父親傷心,別的不說,便是用膳,這幾日,每一餐,她吃了多少?「琝兒,你哭著,你母皇也是要傷心的。」
司以琝咬著牙,好半晌方才起身,卻仍舊是不敢看永熙帝。
「鳳後。」永熙帝聲音有些沉。
水墨笑冒著被她責罵的危險繼續道︰「你母皇都好了,還哭什麼?好了,你應該還未用午膳吧?陪你母皇用些如何?」
司以琝轉過身看了看水墨笑,見他目露懇求,然後點頭︰「好……」
大師的事情,大皇兄前兩日進宮之後跟他說過。
母皇……
應該很擔心吧?
這時候,他若是想母皇請罪,應該只會讓母皇更加的煩心吧?
等大師好了,他一定會向母皇請罪的!
水墨笑不知道司以琝心里的事情,只當他是因為先前的不愉快而這般的傷心,「好了,坐下吃吧。」
司以琝點頭,坐了下來,努力了好久,方才鼓起了勇氣看向永熙帝,「母皇……對不起……」
「都過去了。」永熙帝笑道,隨後打量著他半晌,蹙眉道︰「怎麼瘦了這般多?」
「我沒事!」司以琝忙道。
永熙帝看了他會兒,沒有再問下去,「來,多吃一些。」
司以琝拿起了筷子,「母皇也多吃一些!」
「好。」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在旁看著,緩緩地松了口氣,想著以後是不是都該找些孩子來陪她用膳,在宮外的或許有些麻煩,不過,宮里面還有五皇子和五皇女。
兩人都懂事了,應該能夠勸勸。
司以琝終究是什麼也沒說,用完了午膳之後,便又陪著永熙帝和程氏說了許久的話,直到程氏累了,睡下,他方才離開。
往後,每隔一日,司以琝都會進宮。
永熙帝也不是沒有發現他近乎是恕罪一般的態度,只是,卻仍是沒有說什麼。
程氏的病,一日一日糟糕。
太醫院也只能是用名貴的藥材一直吊著。
德貴君一直想找機會打听一下永熙帝召他母族家人進京的目的,只是卻一直沒有機會,先前是因為永熙帝還在行宮,而如今,卻是因為,佛堂大師的病。
他並不清楚佛堂大師和永熙帝究竟是何等關系,但是,連鳳後都如此敬重,必定是不簡單。
而因為這件事,永熙帝一直心情不佳。
他不敢在這時候去打听。
唯一讓他喘口氣的便是他的家人到京城半個月了,永熙帝一直沒有任何的反應,如今對他來說,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蒙斯醉回宮之後,便一步也未曾踏出過流雲殿,程氏的事情,他也知道,只是,卻無動于衷,便是司以佑進宮之時,他也只是見了他一面,便說累了讓他出宮。
三月中旬,程氏的病越發的嚴重,一整日,幾乎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當中度過。
永熙帝日夜守在了身旁。
而笑容,除了程氏醒來之時會出現,其他時候,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水墨笑果真是叫了五皇子和五皇女來陪永熙帝用膳,只是效果卻不佳,即便永熙帝還願意給兩個孩子一些慈愛,但是,吃的,仍是少。
後來,便是司以琝進宮陪著,也是一樣。
朝堂的事情,她沒有再管,即便是司予述前來,她也是不見。
仿佛一顆心都撲在了程氏身上。
三月二十七,程氏的精神忽然間大好,不但沒有昏睡,甚至,還讓永熙帝扶著他下床出去外面走走。
三月下旬的御花園,正是百花開的最盛的時候。
百花爭艷,蝴蝶縈繞花叢。
一片賞心悅目的美景。
這一日,天氣晴朗。
下了幾天的春雨停了下來。
御花園中,似乎還可以聞到泥土的清香。
程氏的大好,沒有人心里開心。
大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然而,即便是知曉,眾人仍舊是要笑著開懷。
永熙帝陪著程氏到了御花園,隨後,下旨讓所有皇子皇女都進宮來,只是,卻被程氏阻止了。
「父親……」
「我只想和我的女兒待著。」程氏笑道,聲音也有了力度,「涵兒,我們父女似乎很少這般出來。」
「都是女兒不好。」永熙帝道。
程氏笑道︰「不是你不好,涵兒,你已經很好很好了……如今,便讓我們父女好好待著,說說話,賞賞這百花爭艷的美景。」
永熙帝點頭︰「女兒都依父親的。」
「以後,跟孩子們說說,讓他們別怪我這個祖父不好……祖父啊,想和自己的女兒單獨待待。」程氏繼續道。
永熙帝道︰「他們不會的。」
「嗯。」程氏點頭,「我相信他們不會,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孫兒,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永熙帝笑道︰「女兒生了這般多好孩子,父親該是高興吧。」
「是高興。」程氏笑道,「這孩子都是好的,但,也總是人,是人,便會有優點,有缺點,便是你,有時候脾氣不也是很差嗎?」
「女兒的脾氣真的這般大?」永熙帝笑道。
程氏敲敲她的頭,「你自個兒不會想啊。」
「也許吧。」永熙帝笑道,「不過兒臣也幸運,身邊的人都能忍著兒臣的壞脾氣。」
「所以啊,往後你要好好對待他們。」程氏緩緩道,神色轉為了認真,「涵兒,失去了的,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傷心難過,也無濟于事……反而會讓眼前的人傷心寒心,珍惜眼前人,這是你該做的。」
永熙帝握著他冰涼的手,「女兒知道。」
「這一點,你的母皇便做的很好。」程氏繼續道,「你看她,失去了父親那般多年,不是君侍成群,孩子成堆嗎?」
「父親還恨母皇?」永熙帝問道。
程氏笑道︰「都這般多年了,她走了也二十多年了,現在我即便要記起她的模樣,也要想許久,這世上,沒有什麼恨是不能被消除的,時間……會毫不留情地帶走我們很多很多的東西……仇恨,生命,還有……愛……」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涵兒,不要將身邊的人的愛當做理所當然……他們……也是人……也在經受著時間的磋磨……不要等到有朝一日他們對你的愛被時間磋磨掉了,你方才後悔……」
「女兒知道。」
「鳳後……豫賢貴君……翊君……甚至其他的幾個父親不熟悉的君侍,他們都是好男子,即便你無法都給予他們愛……至少,要善待他們,這一輩子,他們因為你而被困在這深宮當中,也都一直安分守己,你該還他們一份安寧。」
「我會的。」
「其實啊……你比你母皇也是幸運多了……後宮只有這幾個人,清淨了不少。」
「是女兒沒用,及不上母皇。」
「呵呵。」程氏笑了出聲,「這樣就好……人,只要盡力了,問心無愧就好……涵兒,不管往後發生什麼,只要你問心無愧了,便不必太過介懷,很多事情,即便是身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
「一晃眼,便這般多年了。」程氏伸手扶著她的頭,「父親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方才那般小,小的……」
涼亭內,父女兩人笑著說著,像是,有永遠都說不完的話。
而不遠處,水墨笑和蜀羽之面帶憂色地看著。
「鳳後,陛下真的沒事嗎?」蜀羽之問道。
水墨笑沉吟半晌,「不會的,二十年前,面對先帝和和安皇貴君的死,她都能夠走過來,如今,也一樣可以,只是……或許會傷心一段時間,但是,本宮相信,她一定會走過來的!」
蜀羽之沉思半晌,幽幽道︰「也是,她是陛下,還有什麼不能夠承受的?」
水墨笑側過身看了看他,「你……」話停了一下,隨後,方才繼續開口︰「蒙氏最近情況如何?」
蜀羽之斂了斂神色,「豫賢貴君一直待在流雲殿,並沒有什麼不妥的舉動。」
「不妥?」水墨笑冷笑,「即便是睦君和孫侍君兩個不知內情的人都往佛堂探視,可他卻連面都沒有露,這叫沒有不妥?!」
蜀羽之沉默。
「他在行宮和陛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水墨笑繼續問道。
蜀羽之搖頭,「陛下將臣侍的人遣送回來,這些兩個月的消息都是通過冷總管傳達的。」
水墨笑擰緊了眉頭,轉身看向亭子內的永熙帝,「兩個人在行宮朝夕相對了這般長時間,還是沒有和解?」
蜀羽之暗自嘆息了一聲,沒有回答。
永熙帝和程氏在御花園待到了夜幕降臨,方才回了佛堂。
當夜,程氏臥床不起。
李院正和簡御醫努力了一整晚,直到黎明時分,再也沒有辦法,搖頭下跪請罪。
「真的不行了?」永熙帝一字一字地擠出來。
兩人俯身告罪。
「涵兒……」程氏低喃出聲,「別……別為難……她們了……」
永熙帝咬了咬牙,「我沒有為難她們。」然後揮手讓兩人退下。
程氏仿佛連睜開眼楮都顯得極為的費勁,「涵兒……別難過……當年……和安皇貴君離世之時……便讓你別難過……我……也是這樣希望……」
「女兒沒有難過,真的。」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
程氏艱難地笑了笑,「涵兒……」
「舅公!舅公——我要見舅公——你們讓我進去——」這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永熙帝面色一獰,「來人——」
「涵兒……」程氏似乎听出了喧鬧聲的主人,「是秦兒……你……讓他進來……」
外面守著的水墨笑進來。
永熙帝看向他,面色陰沉,「讓他進來!」
水墨笑點頭︰「是。」
半晌,程秦神色憔悴地沖了進來,直接撲到了程氏的床邊,「舅公!舅公——」
程氏想轉過身子面對他,可是,努力了許久,卻無法成功,只能側過了視線,艱難地看著他,「秦兒……舅公……不能再照顧你了……」
「不會的!舅公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程秦情緒很激動,眼楮發紅。
程氏笑道︰「舅公老了……是時候走了……你放心……舅公跟鳳後說好了……會給你找一個好人家……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不要!舅公,我什麼都不要,你不要有事,不要——」
「傻孩子——」
「舅公,我求求你,你不要丟下秦兒,不要——」
「好了。」永熙帝不想他繼續鬧,輕聲開了口。
不想程秦卻猛然間站起來,目光憎恨地盯著永熙帝,「你怎麼可以這樣的狠心這樣的絕情!舅公是你的生父,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怎麼連一絲傷心都沒有!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仿佛是積壓了許久的情緒,如洪水般爆發。
永熙帝驚愕。
便是彌留之間的程氏也是吃驚,「秦兒……」
「來人!」水墨笑第一個反應過來,喚來了宮侍,「將他押下去!」
宮侍立即上前,一人抓著程秦的一只手,然後將人往外拉。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程秦激烈掙扎著,雙眸赤紅,面容猙獰,憎恨的目光始終沒有從永熙帝身上移開,繼續喝道︰「你不是人,你是冷血的魔鬼,你不是人——你怎麼可以那樣做,怎麼可以那樣的冷血無情,你怎麼可以——」
「堵住他的嘴!」水墨笑幾乎氣瘋了。
一個宮侍連忙從懷中拿出了一條汗巾塞到了程秦的嘴里,咒罵,成了听不清楚支吾。
而他憎恨的目光,也因為被托出了寢室,最終從永熙帝的身上移開了。
水墨笑氣的渾身發顫,擔憂地看向永熙帝,「陛下……」
永熙帝雖然驚愕于程秦的失態,但,不知內情的她,也不至于在這時候追究程秦這件事,「去看好,不要讓他出事。」
水墨笑點頭,隨後便轉身出去。
「涵兒……」程氏神色添上了焦急。
永熙帝忙道︰「父親,沒事的,我沒怪他,他只是關心父親方才會這樣的……」
程氏很想說些什麼,可是,這時候,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雖然不是程家的血脈……可是……畢竟是芯兒的兒子……是我的晚輩……他只是難過……」
「我知道,你放心,往後,我會將他當成了兒子一般照看。」永熙帝握緊了程氏的手保證道。
程氏舒了口氣,「父親……相信你……我的涵兒……是說一不二的好皇帝……我相信你……涵兒……」
「嗯。」永熙帝抿著嘴唇,只能,溢出了這個字,生怕多說了,便會忍不住哽咽。
她答應了他,不會難過。
至少,不在他的面前難過。
程氏又喘了好一會兒的氣,然後,方才繼續,「涵兒……父親……還有最後一個心願……可是……你或許這個心願……或許會傷害到你……」
「不會的!」永熙帝道,「父親你說,不管是什麼心願,女兒都會為你達成!」
即便他這時候要求要與先帝合葬,她也會想辦法做到!
可是,程氏卻沒有提這個要求。
而是……
「父親……想……和我姐姐……你的姑姑……葬在一起……葬在她的身邊……」程氏看著永熙帝,可是,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他無法看清楚,她听了這話之後,究竟是失望,是難過,還是生氣,可是,他還是繼續說,「父親……不求你原諒……我……還是自私了……我十六歲便和姐姐分離……一直到現在……再也沒有見過面……我想……死了……至少可以陪在她身邊……我要親自去給她賠罪……親自去跟她說對不起……涵兒……我死後,將我的尸首火化……然後,將骨灰葬在了姐姐身邊……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他說完,睜大了眼楮,拼著最後一口氣,等待著,永熙帝的答復。
而,永熙帝卻一直沉默。
直到,他以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的時候,永熙帝方才開口,「好,女兒答應你!父親,女兒答應你!」
程氏的臉上大喜,力氣,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甚至,坐起了身來,「真的?」
「是!」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女兒答應你,女兒一定會送你去,一定會!」
程氏臉上浮現了一抹燦爛的笑容,然後,一點一點地往後仰去。
「父親!」永熙帝連忙扶著他。
「涵兒……對不起……謝謝你……我的……好女兒……」
支撐了許久的眼皮,在這一刻,再也撐不下去。
緩緩落下。
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漸漸離去。
然而,臉上的那抹燦爛而滿足的笑容,卻一直留著,一直留著……
永熙帝緊緊抱著他,不願意放手。
「父親,一路……走好……」
終究,她最後的一個至親長輩,離她而去……
晨光之中,程氏的笑容,仿佛是時間最美。
程氏走了,而永熙帝,也離開了佛堂,然後,一個人待在了帝寢殿內。
水墨笑憂心萬分,卻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只能,一直陪著她,「陛下……」
永熙帝坐在了寢殿內的床沿上,緩緩抬頭,看向水墨笑,眼楮微紅,但是,卻沒有淚水,面色微白,卻沒有悲傷,「今日,是什麼日子。」
水墨笑一愣,然後,緩緩道︰「三月二十八。」
說罷,便眼眸微睜。
「三月二十八,三月二十八……二十三年前的這一日,朕便在這件寢殿內,這張床邊送走了母皇。」永熙帝緩緩道,「二十三年後……同一日……三月二十八……父親說他心里已經放下了,可是,偏偏卻選在這一日離開……真的放下了嗎?」
「陛下……」
「父親喪事,依著父親的遺願辦……等火化之後,朕就送他去。」永熙帝合上了眼楮,不再說話。
二十三年前,她還可以悲傷痛苦,而二十三年之後,她卻連痛苦的能力都沒有了。
歲月,將她的愛恨情仇喜怒哀樂一點一點地磨滅。
她是永熙帝,大周的皇帝。
僅此而已。
……
四月初一,程氏的遺體火化,骨灰暫且供奉在了佛堂內。
程秦,日夜跪守。
這一日,永熙帝去了流雲殿。
不過是大半個月的時間罷了,兩人之前那一個月的愉快仿佛一去不復返。
「對不起,朕這些日子一直沒來看你。」永熙帝看著他道,「你瘦了許多。」
蒙斯醉低著頭,「我……沒去……看望大師,你……不怪我?」
「父親臨終之時跟朕說了許多,他讓朕珍惜眼前人。」永熙帝搖頭道,握著他的手,「朕答應過了父親,送他的骨灰回南方和姑母葬在一起,途中,估計會經過雲州,你可願意陪我去?」
蒙斯醉倏然抬頭,「你……你讓我陪你去?」
「嗯。」永熙帝道,「朕說過,若是有機會便帶你回雲州看看,只是,目前不能讓你風分光光地回蒙家。」
蒙斯醉臉上的情緒很復雜,情緒,也漸漸激動,眼底,有種光芒在漸漸凝聚。
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你可願意陪朕前去?」
「我……」蒙斯醉的聲音有些變調,可是,此時的神色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他願意,然而,他卻沒有這個機會說出願意二字。
便在他方才說出了一個我字之後,憶古一臉焦急地沖了進來,喘著氣道︰「主子,禮王府傳來消息,正君要生了,主子派去照顧的宮侍說,可能會難產……」
蒙斯醉猛然起身,先前的一切激動,消失無蹤,「什麼?!」
永熙帝神色凝重了起來。
「我要出宮去!」蒙斯醉看向永熙帝,道。
永熙帝點頭,「好,朕讓太醫院立即派御醫過去,放心,不會有事的,當年鳳後是難產,去年佑兒也是難產,最後平安無事,朕下旨讓昀兒回來。」
「不用!」蒙斯醉急忙道,然而話方才說完,便不敢直視她的眼楮,「昀兒回來也是無濟于事……先看看情況再說……」
永熙帝點頭,「好。」
「我先去看看……」蒙斯醉說完,然後,轉身隨憶古離開。
此時,禮王府已經亂作了一團。
蒙斯醉便是來了,帶來了宮里面最好的御醫,都是,最終都沒有辦法。
御醫和接生的宮侍費盡了心思,最終,只是能夠保住孩子。
禮王正君誕下一女後半個時辰,在入夜時分,歿。
皇宮
水墨笑接到消息的時候,愣了愣,只是,卻並不意外,「孩子情況如何?」
「很不好。」前去打听消息的宮侍道,「很不好,豫賢貴君下令一定要御醫救活孩子。」
水墨笑嘆息一聲,「去傳本宮的話,看看豫賢貴君有什麼需要,直接提就是。」
「是。」
交泰殿
御書房
冷霧緩步進來,對著站在窗前的永熙帝稟報道︰「陛下,禮王正君歿了。」
永熙帝轉過身,面色有些陰沉,「孩子呢?」
「孩子暫且保住,只是,情況也不好。」冷霧回道。
永熙帝抿緊了唇,「宣翊君。」
「是。」
太女府
「消息確切?」司予述眯著眼問道。
管家回道︰「確切,禮王府已經派人進宮報喪了。」
司予述沉著面容沉默半晌,「去稟報正君,依著規矩辦!」
「是。」
……
禮王府
此時,哀聲一片。
蒙斯醉一臉蒼白地坐在了寢室旁邊的暖閣內,自從禮王正君歿了之後,他便一直沒有說話。
司以佑進來,見了父親這幅模樣,心中更是難受,「父君,你別太傷心,正君也是……」
「可整理好了?」蒙斯醉打斷了兒子的話。
司以佑點頭,「好了,就等著入殮……」
「孩子如今情況如何?」蒙斯醉又問道。
司以佑回道︰「御醫時刻看著,父後也從宮里派來了經驗豐富的宮侍,母皇也下旨太醫院一定要救活孩子。」
「這……就好……」蒙斯醉低喃道。
司以佑沉吟會兒,「父君,昀兒那邊……她應該回來的……」
「不要跟本宮提她!」蒙斯醉倏然厲喝道,神色,即使憤怒也是失望,更是悲傷。
司以佑一愣,隨即想起了禮王正君誕下孩子彌留之際求見了父親,難道……「父君,正君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蒙斯醉看著兒子,牙關緊緊咬著,但是卻沒有回答,「什麼也沒有!」
「可是……」
「周氏死于難產!其他,什麼也沒有!」蒙斯醉一字一字地道,「周氏是昀兒的正君,是她沒有照顧好他,方才讓他難產而死!作為一個妻主,她根本就沒有盡到妻主的責任!」
司以佑看著眼前的父親,沉吟了半晌,然後應道︰「是。」
「你去問問御醫,孩子能否帶進宮!」蒙斯醉坐了下來,低頭,地難道。
司以佑點頭,「好。」
次日清晨,禮王府掛起了白幡。
禮王正君難產而死的消息傳到了京城的所有勛貴大臣家中。
將近午時,禮王從泰陵快馬飛奔而回。
而就在她回府之前的一刻鐘,豫賢貴君帶著孩子在一眾御醫的看顧之下回了宮,理由是,孩子身子太過于羸弱,要放在宮里面養,好方面御醫看診。
禮王正君回府之後沒有問孩子的情況,直奔禮王正君的房間,然後,不顧眾人的勸阻,抱著禮王正君痛哭的不能自以。
眾人勸阻,但是皆無結果。
後來,三皇子上前勸了許久,方才讓她放下了禮王正君的遺體,只是,仍舊是傷心欲絕,最後甚至動手打起了自己,言禮王正君之死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有照顧好禮王正君,更不該趕不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眾人又是紛紛勸阻,費了好半天的功夫,還道出了禮王嫡女目前的情況,方才阻止了她的自虐。
這般情況傳出之後,許多人不禁為禮王正君惋惜,沒有福氣與這般一個情深義重的妻主相伴一生。
在隨後的日子中,禮王也是一直郁郁,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機一般,一直守在了禮王正君的靈柩身邊,直到禮王正君下葬了之後,方才想起了女兒,進宮探望。
許是見過了女兒,讓她找到了希望,出宮之後的禮王雖然仍是一臉的憔悴悲傷,隨後,便上折子請求永熙帝,要卸掉禮部的差事,要全心全意照顧女兒。
永熙帝不允,只是,放了她長假,等皇長孫女安好之後,方才回衙門。
禮王再三懇求無果之後,只好領旨。
伺候,禮王正君每日都會進宮去看望女兒,原本是想暫住在宮中的,只是她卻擔心禮王正君的魂魄回到了府中找不到她,便只是白日進宮,晚上回府。
四月中旬,永熙帝忽然下旨,前往隴縣行宮繼續靜養,朝政,仍即使交給太女,然後,便在眾人吃驚之下,沒有待任何的君侍,去了隴縣行宮。
五月末,南方
在新建得墳前上了磕了最後一個響頭,永熙帝完成了她這趟南下的任務。
「父親,你的心願女兒為你達成了,你安息吧。」
隨後,起身。
「多謝陛下。」程芯戰戰巍巍地下跪。
永熙帝伸手扶著她,「表姐不必如此。」
「程芯不敢。」程芯忙道。
永熙帝正色道︰「往後,朕可能不能常來,便請表姐時常來看看父親。」
「程芯領旨。」程芯低頭道。
永熙帝看了看她,「至于程秦,你放心,朕答應了父親,會給他找一戶好人家,往後也會好好照看他。」
原本程秦是想跟著來的,只是,臨出發前,卻倒下了,發了高燒,一病不起。
永熙帝不能因為他而延誤了行程。
「謝陛下。」程芯忙跪下。
永熙帝又將她扶起,又囑咐了許多,然後,方才開口︰「朕也該回京了,往後,萬事便拜托表姐,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讓當地的官府轉達,也可以隨時上京。」
「不敢。」程芯仍是道。
永熙帝沒有再說什麼,轉身看了眼前程氏的墓良久,然後,動身離開。
方才上了馬車沒多久,冷霧送來了京城的消息。
「陛下,鳳後的信。」
永熙帝接過,打開看了半晌,然後,收起。
水墨笑在信中除了交代宮中的一些瑣事,便是皇長孫女的情況,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全力救治,皇長孫女的情況漸漸好轉,已無性命之憂。
這樣的情況之下也能熬過來的孩子,想來也是個有福之人。
許是心里難過,啟程回京之後,永熙帝的一直沒有說什麼話,心情也是郁郁。
六月中旬,永熙帝的車架到達了雲州邊境。
「陛下,前面就是雲州。」冷霧回稟道。
永熙帝睜開了眼楮,眸底,一片氤氳,「不要驚動當地的官府,更不要讓蒙家的人發現。」
「是。」
三日之後
雲州姻緣廟前不遠的空地上。
二十多年了,這里變了許多,可是,這塊空地卻還留著,仿佛,在等待著她一般。
傍晚,夏季的炎熱仍舊未曾散去,不過,前來求姻緣的香客,此時,已經不在了,即便沒有當年的蕭條景象,只是心情,仍舊是悲涼。
永熙帝站在曾經和摯愛訣別的地方,低頭沉默。
當年,便是這里的一次訣別,改變了她的一生。
即便她的人生早就被先帝給定下了,可是,若是沒有那一日的訣別,沒有那一日的傷心欲絕,往後很多事情,恐怕便不會是那樣。
若是沒有失去過醉兒,她,也不會接受阿暖的愛。
或許,沒有了她,他如今還好好的活著。
是的。
活著。
這些年,她一直都不願意面對,可是這一日,她告訴自己,他已經不在了,已經,從此地離她而去!
阿暖,那個可以為了愛她而不惜一切不擇手段的男子,已經不在了。
他……
死了!
永熙帝抬頭,然而,卻驚見著,一個男子,正神色彷徨地走進了姻緣廟中。
而這個男子……
有著一張,讓她思念了十三年,也痛苦了十三年的臉!
渾身,仿佛被雷擊了一般。
戰栗,蔓延全身。
是……
他嗎?
真的是他嗎?!
永熙帝猛然拔腿,往姻緣廟里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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