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被燭火照亮了,然而呆坐在暖塌上面的蜀羽之卻仍舊沉浸在了呆愣之中,仿若根本便沒有發現是水墨笑的到來。
水墨笑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有些快的心跳,然後下令,「都下去吧。」
一眾宮侍領了命令退下。
水墨笑緩步上前,走到了蜀羽之的面前,靜默了半晌,然後,攥緊了拳頭,一字一字地從有些涼得唇瓣之中擠出,「是不是陛下出了事情?」
聲音,極力地平靜。
即便此時他的內心已經掀起了驚濤巨浪。
是的,在見了蜀羽之這般模樣之中,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永熙帝出事了。
可是連他自己都意外,他沒有失去冷靜。
然而,她也不知道這份冷靜可以維持多久。
蜀羽之愣怔了一下,然後,緩緩抬起了頭,然而,卻仍舊是沒有給水墨笑答案。
「是不是她出了事!?」水墨笑又問道,這一次,聲音已經開始顫抖。
蜀羽之站起身來,「陛下沒事……」
聲音,虛無縹緲。
「若是無事,你這般鬼樣子做什麼?!」水墨笑厲聲喝道,壓抑的情緒爆發了出來,呼吸急促,身子戰栗。
蜀羽之回應他的卻是兩行眼淚。
水墨笑受不了了,猛然攥著蜀羽之的肩膀,面容開始蒼白而猙獰,「你給本宮說話啊!」
「他回來了。」蜀羽之沙啞的開了口。
水墨笑一怔,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在盯著他半晌之後,隨後道︰「陛下回來了?」
蜀羽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著水墨笑半晌,然後方才緩緩點頭,「是,陛下快回來了,過不了多久,她便回京了。」
水墨笑心里慌的有些厲害,松開了握著他肩膀的手,「既然陛下平安無事,你這副模樣又是為什麼?」
「臣侍擔心徽兒。」蜀羽之笑了笑道。
水墨笑不信,盯著他看了半晌,可是,懷疑卻不知為何怎麼也說不出口,「徽兒的婚事本宮不會不管的,你放心。」
「多謝鳳後。」蜀羽之起身行了一禮道。
水墨笑屏著呼吸審視了他半晌,「翊君,陛下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蜀羽之肯定,「若是陛下有事,我怎麼還會坐在這里?」
水墨笑想了想,也是,若是真的出事了,他也不會只坐在這里傷心,他在心里這般安撫自己,然後便在一旁坐了下來,「本宮這次過來是想問問你豫賢貴君的事情,傍晚本宮得到消息流雲殿請了御醫,是因為蒙氏嘔血,這件事你可知道?」
蜀羽之也坐了下來,點頭應道︰「臣侍知道。」
「好端端的怎麼便嘔血?」水墨笑蹙眉道,「御醫診斷是刺激過度,如今陛下也不在宮中,誰還會刺激他?」
「禮王上午不是進了宮嗎?」蜀羽之反問道。
水墨笑一愣,「你是說禮王?她是蒙氏的親女兒!」
「豫賢貴君這些年之所以這樣,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禮王。」蜀羽之緩緩道。
水墨笑卻仍是無法接受,「蒙氏護禮王護到了骨子里,為了禮王,他連陛下都不放在眼里,禮王怎麼便……她做了什麼讓蒙氏這般?」
「也沒什麼。」蜀羽之語氣很淡,「只是幾句口角罷了,這也不能完全怪禮王,豫賢貴君這些日子一直抑郁在心,禮王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水墨笑看了看蜀羽之,隨後嘆息一聲,沉默了下來,作為嫡父,禮王不孝將生父氣的嘔血,他是可以做出懲處的,可是如今的情況若是他公然懲處禮王,所引發的後果恐怕難以估量,皇家經歷了去年的那場風波,不宜在生事端,更重要的是,陛下不在京城。
「既然陛下快回來了,那便等陛下回來處理吧,禮王……」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評論了。
「鳳後不必擔心,豫賢貴君很配合御醫的診治,又有正兒需要照顧,應該不會有問題的。」蜀羽之緩緩道。
水墨笑又嘆息一聲,「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說完,便起身,「好了,本宮也沒別的事情,既然陛下快回來,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今年是陛下四十大壽,這幾日本宮想著該是好好辦一場,去年提過的睦君和孫侍君進封一事也該準備準備,還有德貴君母族家人,如今還在驛館住著呢,陛下一直沒個安排,德貴君的臉已經好些時候沒見笑容了……好了,本宮先回去了。」
說罷,起步離開。
他的話說的很急,像是他很忙碌,忙碌到沒有精力去想那些不確定的事情似的。
水墨笑在逃避,用其他事情在逃避他心中對蜀羽之的話的懷疑。
他不想面前。
潛意識中,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有事情要發生,可是,他不願意面對,所以,封住了自己。
蜀羽之愣愣地站著,臉上的笑容漸漸地變得淒然。
他沒有說實話。
因為他知道若是說了實話,水墨笑會有什麼反應。
而如今,後宮的主子不能發瘋。
他答應過她會作為她在後宮的眼楮,在後宮的一只隱形的手。
陛下,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會的。
你找到了皇貴君了,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我們都該高興!
蜀羽之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竭力地微笑著。
是好事。
好事來的!
……
禮王府
書房內
氣氛沉郁無比。
司予昀在看完了信中的最後一個字之後,便將手中幾頁紙的長信攥在了手心中,面色陰沉,氣息冰冷。
「殿下,蒙家主如何說?」陳玉見狀問道。
信是方才到的,而且是蒙家主給司予昀親啟的信,因而陳玉並未看,不過她也知道信中的內容定然是詳細地解釋了永熙帝在雲州找到全宸皇貴君一事。
司予昀沒有說話,身子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激動而輕輕顫抖著,冰冷的唇緊緊抿起,過了好半晌,方才擠出了話來,「母皇遇見全宸皇貴君之時,他正被人挾持著,而且,挾持之人將他關在了蒙家之中,身著蒙家的護衛服飾!」
「什麼?!」陳玉渾身一冷,便是一句話,她已經可以預感到了後果的嚴重性,「那蒙家……」
「蒙家沒事!」司予昀語氣中卻沒有半絲的輕松,有的只是冰冷的嘲諷,「母皇果真是將他放在第一位,果真寵他愛他——」
連這樣的事情她都可以忍受!
她是女子,更是帝王,要什麼樣的男子沒有?!
為什麼她可以為了這樣一個一無是處,如今更是不知道還清不清白的男子如此的瘋狂?!
她不是很想鏟除蒙家嗎?
那日,在病床之前,她問的那個問題,不就是表明了她很想除掉蒙家嗎?!
如今這般好的機會,只要犧牲了一個男子便可以做到了,為什麼她不做?為什麼?!
她情願她接著這個機會鏟除了蒙家也不願意她為了那般一個男子而放過蒙家!
司予昀倏然起身,然後瘋魔了似的將書案上的物品給掃落在地,眼眸蒙上了猩紅,「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做?!為什麼?!母皇,你是皇帝!是皇帝啊——」
「殿下!」陳玉大驚。
司予昀抬起頭盯著陳玉,「為什麼本殿的母親和父君都是這樣?為什麼?!你告訴本殿為什麼?!愛?這是什麼?有什麼好?為什麼他們都可以為了這個愛瘋魔?!為什麼?!」
「殿下……」
「幼時,父君因為愛母皇,不斷地打壓她,不算地束縛她,後來,他終于被母皇傷了心了,可是,仍舊是不放棄!即便到了後來和她站在了一起,其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愛母皇!因為他因愛生恨!而母皇,她為了一個全宸皇貴君性情大變,為了他,傷了所有人的人!為什麼他們都可以為了愛而犧牲所有人傷害所有人?為什麼?!愛就那樣好?!」司予昀紅著眼楮問道,是在問陳玉,也是在問自己,更是在上天。
既然它讓她出生在皇家,又為何要讓她有這樣母皇父君?!
「殿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陳玉跪在了地上,抬頭問道,「真的是皇貴君嗎?」
「發生了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事情?」司予昀笑了兩聲,隨後,將攥在手中的信扔到了陳玉的面前,「是他,也只有他方才可以讓母皇這般瘋狂!」
陳玉看了一眼主子猙獰的面容,然後撿起了地上的信,快速瀏覽了一遍,雖然有了心里準備,但是看過了信之後卻還是壓不住震驚,「這……殿下,這……」
「呵呵。」司予昀猙獰地笑著,「為了一個如此不清不白的男子而錯過一個鏟除蒙家的機會,母皇,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
陳玉吸了口氣壓下了震驚,「殿下,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蒙家得以平安,而且,陛下為了坐實蒙家的功勞,回京之後必定會做另一番的獎賞,蒙家受益,殿下的依仗便更加的穩固,而且,即便有蒙家做擔保,皇貴君畢竟失蹤十三年,一點風言風語都沒有,這可能嗎?殿下,皇貴君回宮明面上對太女來說是好事,可是時間一長了,未必不會好事變壞事!而且,屬下以為蒙家主信中所擔憂的更為重要,皇貴君雖然失憶,可是他出現在雲州,而且恰好被陛下遇見,這不得不說是極為的巧合,殿下,雪家可是一直在尋找皇貴君,這一次未必不是雪家故意構陷蒙家!」
司予昀神色緩和了起來,「雪家?」
「如今蒙家雖然躲過了一劫,可是皇貴君失憶了,若是將來他忽然間恢復了記憶,然後指證說蒙家的功勞都是欺君,那蒙家便是罪加一等!」陳玉繼續道,「皇貴君的清白問題蒙家可以出來證明,可陛下能夠讓蒙家來作這個證明也能夠讓其他人來作!殿下,屬下認同蒙家主所言,皇貴君的出現太過于巧合!」
司予昀眯起了眼楮沉思了半晌,隨後,沉聲吩咐道︰「讓人盯著太女府和三皇子府,若是太女派人或者三皇子離京,立即前來通報本殿!」
「是。」陳玉領命,「殿下,可要將消息散播出去?屬下可以秘密將消息散播出去!」
司予昀沉思會兒,「暫且不必!」
「可……」
「若整件事都是太女和雪家的陰謀,那本殿若是有任何舉動便是跳進了她們設好的陷阱里面!」司予昀冷笑道,「即便本殿沒做什麼,可只要本殿在這件事動了動,不管做的事情有多微小都可能激怒母皇!」
她不介意落下風!
她倒是要看看她們如何抹去全宸皇貴君這十三年的污點!
司予述,這些年你不是一直為了你的父君一事而要生要死嗎?如今,本殿倒是要看看你是如何對待你這個思念了十三年的父君!
……
而在同一時間,在雪家雪硯的書房內,雪硯看著手中的信,激動渾身顫抖,眼眶之中已經蒙上了淚水。
她已經將信看了好多次了,嶄新的信紙已經被磨的有些皺了。
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
已經十三年了!
「汐兒……你終于……終于回來了……」
眼眶中的淚水終于壓不住,落了下來。
這是她近十年來第一次落淚。
這時候,敲門的聲音傳來。
雪硯穩了穩情緒,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進來。」
雪傾推門而進,「大姐,你找我?」說完,便發現了雪硯的異樣,詫異道︰「大姐,你這是……」
雪硯卻笑了,起身將信遞給了她,「祖籍來信。」
雪傾一愣,隨即狐疑地接過,原本是以為祖籍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會兒之後,她整個人都震住了,抬頭雙眸圓睜,隨即便是顫抖,顫抖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大姐……這是……這是……真的嗎?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雪硯笑道,「若是沒有確定,祖籍不會輕易來信的。」
「汐兒!汐兒——」雪傾又是笑又是哭的,手足無措了半晌之後,轉身便往外走。
雪硯見狀忙叫住她,「你去哪里?!」
「去雲州,去接汐兒回家!」雪傾道。
雪硯卻阻止了她,「先別去。」
雪傾一愣,「為什麼?!大姐,十三年了,十三年了,我現在恨不得立即見到他,恨不得立即將他帶回家!」
雪硯也是激動,可是,她還未激動的失去了理智,「正是因為十三年了,所以我們才不能沖動,二妹,我們不能讓他在離開家十三年之後回來還要經受任何的苦難!」
雪傾一愣。
「汐兒為何會在雲州出現?真的是如蒙家所說的那般?」雪硯正色道,「二妹,這件事沒這般簡單。」
雪傾心里的激動仍是無法停息,「大姐,如果是這樣我更加要去雲州走這一趟,如今我們在京城根本便不知道具體的實情!」
雪硯沉思半晌,「你可以去,只是不能聲張,還有,太女那邊,也暫且不要告知她消息。」
「祖籍那邊都得到消息,太女未必不知道。」雪傾蹙眉,「最近太女已經漸漸開始接手我們手中的勢力,恐怕瞞不了多久。」
「能瞞多久就是多久。」雪硯正色道,「如今陛下不在京城,太女若是在這時候離京,那這半年來好不容易積下來的名望便會毀于一旦,也會給禮王可趁之機。」末了,又補了一句,「不管蒙家所言是真是假,可如今消息已經雲州那邊已經傳開了,陛下回京之後必定要對蒙家做出獎賞,而且不會輕,蒙家是豫賢貴君的母族,以後禮王的底氣會更足!」
雪傾沉吟會兒,「我去安排一下,安排好了之後便趕去雲州,經過了這般多事情,太女也沉穩了許多,若是最後還是知曉了,大姐勸勸她,應該可以勸住。」
雪硯點頭,「如今也只好如此。」
兩人達成了共識,雪傾心中的激動便又開始冒出來了,「大姐,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汐兒真的平安無事,他真的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雪硯眼眶再一次蒙上了水霧,「是,他還活著。」
活著就好。
回來就好。
即便回來還要面對很多的風風雨雨,但是這一次,她不會再讓這唯一的弟弟受到任何的傷害!
汐兒,大姐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