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惜沒有失蹤,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了床邊,若僅僅是這樣,那自然是好,可是,司慕涵無法忽視她右手上拿著的那把刀。
刀並不大,只是一把小刀,但是卻足以奪取一個人的性命,而此時,上面隱約沾上了血跡。
而他的脖子上,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血痕應該不深,因為傷口上面的血已經自然止住了。
而他還好好的。
即便面色很差,即便眼底空洞虛無。
司慕涵的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動似的,溫暖被冰冷取代,她小心翼翼地邁開腳步,輕輕的一步一步地往他走去。
蘇念惜沒有動也沒有開口,而視線,卻隨著她的上前而移動。
也因為這移動的視線,方才讓人覺得他還是活著的。
「站住。」便在司慕涵離他還有三步遠的時候,他忽然間開口,聲音沙啞,虛無,仿若是從九天之外傳來一般。
司慕涵停下了腳步,雖然此時她最想做的便是上前奪過他手中的刀,可是,她不敢沖動,她害怕她這一沖動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她為什麼要離開?
她為什麼要被貴王激的發瘋?
她為什麼不冷靜,為什麼不第一時間想到他!
司彌月她是故意的,一定是!她早就算計好了她會發瘋,早就算計好了的!
你怎麼還會上當!?
司慕涵,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
你真該死!
「阿暖……你想做什麼……」
她的聲音顫抖的幾乎不成句。
面上,擠出了一抹笑容,試圖以此來緩和他的情緒。
「阿暖……你不要胡來……你听我說……」
「你知道了……」蘇念惜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知道了……」
司慕涵渾身一顫,驚懼在心底蔓延,「阿暖,你胡說什麼啊?我知道什麼了?」
「我看到了那些信……你丟在隔壁房間的那些信……」蘇念惜面上也泛起了笑容,卻只有絕望以及死寂。
司慕涵頓覺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緊緊攥著,呼吸也開始變得艱難,「阿暖,你听我說……」
「我這樣髒了,你還要我嗎?」蘇念惜又打斷了她的話,
「要,我要!」司慕涵嘶吼出口,隨即上前。
蘇念惜卻晃了晃手中的刀,「你不要過來……」
司慕涵停住了腳步。
「不。」蘇念惜搖頭繼續道,「你不會不會在乎……若是你真的不在乎,便不會那般的瘋狂……」
司慕涵慌了,「不——」
「我是說了慌。」蘇念惜還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可是如今應該更加希望我沒有說謊對不對?」
「不是的!阿暖,不是的——」
蘇念惜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沾染了自己鮮血的刀,「剛剛……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這把小刀……我甚至已經將刀架在了脖子上面……劃開了……只要一用力,我就解月兌了……可是我沒有……我沒有這樣做……」
他看向司慕涵,繼續道︰「你認為我是怕死對不對?不。我沒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對……我只是在想,或許現在你是恨不得我從你的生命之中消失……又或許,你更加希望我的性命是由你來結束……」
「阿暖,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司慕涵上前一步,走到了他的跟前,隨後,單膝跪在了地上,抬頭,仰望著眼前的男子,「這一切都是司彌月的陰謀,都是她的陰謀!阿暖,我們都被她給騙了!她就是想讓我們痛不欲生,想讓我們生不如死,想讓我們自相殘殺相互厭棄,阿暖,她要我們將當年她和蘇惜之的痛苦都嘗一遍!她是故意的,沒有那些事情,信上說的都是假的!你听我說,當年你始終之後,當地官府便封了所有人的青樓,一直封了一年,你說你是入冬之後去的何家的,阿暖,司彌月她在說謊,她利用你失憶了來說謊騙你!騙我們!我們都不能信她,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
蘇念惜的眼底閃爍起了一抹光彩,然後很快便淹沒在了無盡的虛無之中,他低著頭,看著眼前焦慮憂心幾乎瘋魔的女子,「我失憶了,你當時不在,誰又能證明她說的是假的?」
他比所有人都希望是假的……
可是,他無法欺騙自己……
這時候的蘇念惜很冷靜,冷靜的根本不正常。
或許,在徹底的絕望之後,便是回歸平靜之初。
那時候,什麼都沒有。
所以,平靜無波。
「封了所有的青樓?陛下……我雖然渾渾噩噩地活了十三年來,但是我也知道,即便你是皇帝,可也不能什麼事情都做的萬無一失!」
「阿暖……」
「你不想殺我對不對?那就讓我離開吧。」
他原以為只要他死了,一切都會結束。
可是當他將刀劃破了脖子的皮膚之時,卻再也無法用力。
那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他的兩個孩子的叫喚。
他們一聲一聲地叫著他父君。
那時候,他想,若是他就這樣死了……他們會如何?
是,他是不會再連累到他們了。
可是,他們會不會恨他?
連最後一面都不見他們?
而他……
也是舍不得他們……
即便不能回去,不能相認,可遠遠地听著他們的消息也是好……
還有她……
他真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若他僅僅只是失去了清白,她或許真的可以不在乎,可那般的骯髒,那般的不堪……她真的可以嗎?
是。
他懷疑。
不信……
可卻無法完全肯定。
若是她真的不在乎,他這般死了,她會如何?
會不會就此痛苦一輩子?
他已經給她帶來了十三年的痛苦,還要讓她後半輩子在痛苦中煎熬嗎?
他不會在和她在一起的,即便她真的不在乎,他也無法接受自己用這樣污穢的身子陪伴在她的身邊,更不忍心讓她日日地因為那件事而內疚煎熬。
所以,活下去,才是他如今唯一可以的選擇。
原來,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不!」司慕涵猛然起身,緊緊地抱著他,「不!我不會讓你走,我絕對不會讓你走!你說過的,即便是死,你也要和我在一起的!阿暖,你不會離開的!不會的!」
蘇念惜猛然推開了她,原本的平靜被激動取代,他的眼眸發紅,可是,卻再也留下一地眼淚,「可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現在,你還心存希望,希望她所得都是謊言!可若是將來證實了都是真的呢?!你還會不在乎嗎?!你知道嗎?我的失憶不是因為意外,而是被她用藥物導致的,這十三年來,她一直在用藥物控制著我的記憶,就像是你想用藥物來讓我永遠也無法恢復記憶一樣!可是我已經離開她了,已經不再被她用藥物控制了,我遲早會恢復記憶的!
你可以一輩子自欺欺人,可是我不能!那時候,若是一切都是真的,你就不會這樣了!你會後悔,你會厭棄我,甚至會恨我!我相信你不會殺我,可是當我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你的厭惡,你的恨便會讓我生不如死!
那時候即便我死了,我離開了,我在你的心里已經污穢不堪了!我們有過的那些美好得回憶,那些幸福,都會被抹殺干淨!我便是想活在過去的幸福之中也不能!
涵涵,我知道你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可是……我不是不想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我自己——放了我好不好?讓我保存最後的一絲尊嚴好不好?我不想到了最後面對你恨我怒我的下場……」
司慕涵沒有開口,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心口處的劇痛如洶涌的潮水一般,將她淹沒,她痛得便是連呼吸都顯得極為的艱難。
她想找話反駁他。
可是,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極為的理智,理智的讓人找不到任何借口反駁。
理智……
在過去的幾日之中,她最希望的便是他能夠冷靜下來,能夠理智。
可是如今……
面對他的理智,她卻是如此的痛不欲生。
胸口,血氣翻滾。
她踉蹌幾步,捂著胸口,用力壓下了欲涌上咽喉的腥甜,緩緩的,伸出了手,「阿暖,把刀給我……」
蘇念惜閉上了眼楮,無法承受來自于她身上的痛苦氣息。
手,倏然松開。
刀墜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司慕涵踉蹌上前,艱難地彎下了腰,撿起了那把刀,然後,看著眼前顫抖站著的男子,看著他脖子上面的傷,「我讓冷霧進來給你包扎傷口……」
蘇念惜睜開眼楮,「放我走好不好?!」
「我讓冷霧進來給你包扎……」司慕涵沒有回答他的話,轉過身,看向站在一旁面色同樣難看的冷霧,「給阿暖好好包扎……好好包扎……」
腳,踉蹌地邁開。
一步一步地離去。
蘇念惜很想叫住她,很想再逼她,可是看著她的背景,那些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不放手?
為什麼?
放手了……你便不必承受這般多!
你已經找到我了!
你心里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不必再愧疚了,你的愛……也可以停止了!
為什麼還不放手?
涵涵,你若是放手了,你的痛苦都會消失的!
你的生活可以恢復平靜,你的日子會比將我留在你身邊更加的幸福快樂!
為什麼不放手?!
為什麼——
當司慕涵走出了房間,蘇念惜也支撐不住,跌坐在了地上,恣意慟哭,卻沒有眼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