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般的一件事,一手操辦貴王喪禮的冷霧難辭其咎。
貴王的喪禮沒有大辦,而且是極為的低調,甚至可以說是秘密行事,可如今卻居然在半道上被劫走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貴王死後仍有勢力留下,意味著這些人一直盯著府衙!
難怪貴王死之前一點也不著急最終自己的後事,想必早便已經準備好了!
一得知消息之後,冷霧便當即去稟報了永熙帝,同時也請了罪,「奴侍無能,請陛下降罪。」
當時,司慕涵正和雪暖汐坐在一起喝著茶等待著用晚膳,而冷霧這般一稟報,將這一日的溫馨都給毀了,即便這溫馨也是表面的。
司慕涵沒有當即發作冷霧,甚至面色都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但是只要在場的人卻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她的怒意。
冷霧亞低著頭,雙手攥緊。
「盜走了便盜走了吧。」一直沉默著的雪暖汐忽然間開口,聲音平淡的像不過是今晚的晚膳被人給偷了一般。
冷霧微微抬起頭,便見雪暖汐一臉的平靜,甚至還泛著淡淡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冷霧,隨後便看向司慕涵。
「不過是具死尸,便不要計較了。」
司慕涵凝視著他,沒有立即回應。
「算了吧。」雪暖汐輕輕道,神色之中似乎多了一抹懇求。
司慕涵又沉默半晌,「你希望這樣?」
「是。」雪暖汐點頭,「我希望這樣。」
「好。」司慕涵隨即應道。
雪暖汐抿唇一笑,「讓冷霧去傳晚膳吧,我有些餓了。」
「嗯。」司慕涵應道,隨後便下令,「傳膳。」
冷霧壓下了心里的驚訝,起身應道︰「是。」
很快,晚膳便被傳了進來,兩人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繼續氣氛良好地用了晚膳,晚膳過後,又說了好一會話,自然,都是在說孩子們的事情,兩人更像多年不見的朋友。
夜漸漸深了,雪暖汐似乎也有了困意,便起身告辭。
司慕涵送了他到門口,隨後讓冷霧去伺候。
冷霧看了一眼主子的目光,隨即也明白了她的深意,領了命令,當他和雪暖汐進了隔壁的廂房,便開口問道︰「貴王的事情,皇貴君為何要那般?」
雪暖汐坐在了銅鏡旁,看著銅鏡內的自己,眉間仍舊是輕輕皺著,似乎仍是無法接受一覺醒來自己老了十三年的事實。
「她始終是她的姨母,是同宗血脈,更是先帝的親妹妹。」他緩緩說著,聲音低低的,卻是肯定,「不管她如何作惡,我相信先帝的在天之靈都會原諒她的,在先帝有生之年,她一直對這個妹妹心懷愧疚,否則便不會一直對蘇惜之那般的好,我不能讓她為了我而讓先帝的在天之靈不安,更不能讓她為了我做出褻瀆已死嫡親姨母之事。」
冷霧微微一愣,「奴侍還以為皇貴君心善,對貴王也有一份真的母子之情。」
雪暖汐也是一愣,卻沒有就冷霧的話而做出任何的解釋。
冷霧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回到了貴王尸體被劫一事上面,「皇貴君為陛下著想是好,可如今這事也表明了貴王仍有勢力留下,甚至還不安分,如今這些人是劫走貴王的尸首,將來便有可能對陛下和皇貴君下手。」
雪暖汐面色一變。
「皇貴君,不是陛下不願意得饒人處且饒人,而是這些人處處緊逼!」冷霧繼續道。
雪暖汐站起身看著他,「冷霧……其他人我不管,但是,我求你在她失控的事情穩住她,不要讓她做出那等將來後悔之事!人已經死了,什麼恩恩怨怨的,都了結了……她已經為我痛苦了十三年,我不能讓她再為了我做下那等不容于天理的事情!」
冷霧回道︰「其實能阻止陛下做出失控之事的最好人選是皇貴君您。」
雪暖汐眼底閃過了一抹沉痛。
「這一日奴侍一直看著皇貴君和陛下,便像是回到了十三年前似的。」冷霧溫和勸道,「皇貴君,你心里明明放不下陛下,為何執意要走?你和陛下並非真的不能回到過去的,這一日便是最好的證明!」
雪暖汐沉吟會兒,隨後溢出了一抹淒然的笑,仍是搖頭︰「不是,不是的……這一日我們之所以能夠那樣……那是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所以能夠暫時忘記那些事情……可是冷霧,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自欺欺人!」
「皇貴君……」
「我離開是最好的辦法,對她,對述兒和琝兒,對我,都是最好的。」雪暖汐繼續道,「不要再勸我了,冷霧,我想活下去,想一直一直的听著他們的消息到老……或許將來我還有機會漸漸述兒和琝兒……現在,便是他們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認不出他們來了……」
「皇貴君既然愛陛下也放不下太女和三皇子,為何不……」
「你不要再勸我了,我決定了,而涵涵……她也決定了,等……雪家的人來了,我便走……」
冷霧沉吟會兒,還是繼續道︰「可如今皇貴君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京城了,若是皇貴君不回去,陛下如何想朝臣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四皇女如今是太女,您是他的生父,太女生父的行蹤不是一兩句話便可以搪塞過去的,那時候恐怕會流言四起……」
「夠了!」雪暖汐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我這樣很自私……可是冷霧,我真的不能……真的……反正京城也沒有人見過我……這些年,在貴王的操控之下,我的消息早就不是新鮮事了……等你們回京之後,便說只是一個謠傳,根本不是真的……或者……便說我死了……死在了半道上……病死的!」
「皇貴君……」
「我累了,你出去吧!」雪暖汐抓過神背對著他,聲音僵硬地道。
冷霧見狀,也只得無奈退下。
待冷霧退下了之後,雪暖汐合上了雙眼無力地坐了下來,他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沒有錯……可是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這個……他只能這樣做……只能這樣……
對不起涵涵……
對不起,述兒,琝兒……
對不起……
……
「……皇貴君完全是為了陛下著想。」
隔壁的房間內,冷霧將方才的情況如實轉告了司慕涵。
司慕涵低著頭坐在了椅子上,在听了冷霧的話之後,沉默了許久,然後,抬起頭,面色深沉冰冷,「讓暗衛將那些人找出來,然後,送她們去見她!」
冷霧看了看主子,然後垂頭︰「是。」又猶豫了半晌,「陛下,奴侍知道不該這般問,只是……陛下打斷回京之後如何給朝臣解釋皇貴君一事?」
司慕涵眸光一凜,沒有給出回應。
「奴侍逾越!」冷霧隨即跪下。
司慕涵合上了眼楮,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下去。」
冷霧抬頭,又看了看主子半晌,然後方才點頭道︰「是。」
或許,陛下也是舍不得。
所以方才一直不願意去提及這些不可能回避的問題。
他退了房間,站在了門口處看著兩個相鄰的門口,長長地嘆了口氣。
明明都是舍不得,可卻都為了各自而不得不選擇分離。
陛下,皇貴君,希望將來你們真的不會後悔,而這個決定,也不會錯。
……
三更時分,雲州城北一小山坡上,何漣目光森寒地盯著眼前一身黑衣的女子,「你要我做的我已經做到了,將我女兒交出來!」
透著並不明亮的月光,可以隱隱惹出何漣面前的女子正是貴王身邊的那個手下也正是當日擄走雪暖汐的那個黑衣女子。
「你放心,我會信守承諾,她在東郊的一間宅子內,宅子的門口處掛著一只白燈籠。」黑衣女子聲音低沉地回道。
何漣凝了她半晌,然後問道︰「你們還想做什麼?」
黑衣女子沒有回答,轉身欲走。
「等等!」何漣喝止了她,「蘇貴已死,你們難道還想和陛下作對?」
黑衣女子轉過身,聲音轉為了冰冷,「何家主與其擔心我們會做什麼不如擔心擔心你的女兒。」
何漣渾身一震,「你對寒兒做了什麼?!」
「哼!」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隨即便一躍縱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很快便完全失了蹤影。
何漣牙關緊咬,她雖然擔心黑衣女子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可更擔心她的那句話,寒兒,她們對寒兒做了什麼?!
呆愣了會兒之後便往東郊趕去。
一個時辰之後,她果然在東郊找到了一間門口掛著白燈籠的民宅。
她翻牆進了民宅,小心翼翼地找尋著女兒的蹤跡。
這座民宅不大,而且極為的蕭條,可見是很少有人來,不過此時里面卻干淨整潔,亦可證明這幾日都有人在這里,只是此時這些人已經走了。
何漣猜想這些日子蘇貴和她的手下便都在這里落腳。
然而她卻未曾去想為何她們的行蹤一直沒有被人發現,若是此時她多想一層,或許後面的悲劇便可以挽回。
她沒機會沒機會去深想,她在宅子里面唯一一間亮著燭火的房間內找到了失蹤已久的何寒,而此時何寒的情況卻讓她心驚不已。
「寒兒……」
何漣站在了炕床邊,看著坐在依著牆坐在炕床上的何寒,面色瞬間變的極為的難看。
「呵……」何寒眼眸微睜,看著來人,溢出了一聲極為譏誚的輕笑,她沒有被束縛,身上也沒有受外傷的痕跡,可臉色卻是極為的可怕。
她的整張臉都泛起了淡淡的黑色,嘴唇也已經成了紫黑色。
何漣不必上前診脈便可以確定她是中了毒,而且中的不輕,「寒兒!」又是一聲叫喚之後,何漣隨即伸手想去查看女兒的情況。
「別踫我!」何寒猛然揮開了她的手,面容也隨之扭曲起來,顯得更加的可怖,許是因為此時她的情況已經很糟糕,所以在她動手揮開了她的手之後便已經連做著的力氣都沒有了,身子隨之傾斜,再後來便開始痙攣。
何漣眼眸大睜,再一次伸手去扶女兒,而這時候,何寒已經沒有力氣推開她了,只是嘴上卻仍舊是不罷休。
「放開我……放開我……」何寒應該是想吼出來的,可是因為身中劇毒的緣故,她的話出口之後便成了低喃。
何漣已經顧不得女兒的抗拒,扶著她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隨後便開始搭上她的脈搏,即便不是醫者,但是行走江湖多年對于醫術還是有一些了解的,經過了診脈,她更加的肯定她是中了毒,可她目前還無法確定她究竟中了那種毒,但看她的情況這毒定然很猛。
「她給你下毒?寒兒,她們給你下毒?為什麼?」
「為什麼?!」何寒猛然掙月兌了何漣,然後爬離了她的身邊,可怖的面色之上彌漫著一股極深的譏誚,「你居然還問為什麼?哈哈……人人都說何氏鏢局家主何漣乃正直之人,可誰又知道她是世上最無恥最卑鄙最自私的小人!」
說完了這話,她又痙攣了起來,隨後便嘔出了一口黑血。
「寒兒!」
「別踫我!」
「寒兒,我知道你恨母親,可現在你先讓母親看看你究竟中什麼毒,寒兒……」
「不必在這里假惺惺了!」何寒陰狠地道,即便虛弱卻不見戾氣,「既然你當日選擇了犧牲我而保住你的性命你的榮華富貴,今日便不要在我眼前故作好心!何漣,即便我今日死在這里我也不會承你的情,讓你用我來造就你的虛名!」
「寒兒……」何漣似乎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都是母親的錯,都是我的錯!寒兒,你可以恨我,怎麼恨都可以,可是我求你先讓我給你治傷,給你解毒,寒兒,先解了你的毒再說好不好?」
何寒看著眼前近乎哀求的何漣,卻似乎只是覺得更加的可笑,「你還在乎我的死活?!一年前你廢了我的武功,一年後,你又將我棄之不顧,你還真的是關心我啊母親!」
「寒兒——」何漣此時已經是剜心般的痛。
「我告訴你何漣,從當日你廢了我的武功開始,你在我心里便不在是我的母親!」何寒一字一字地道,「我之所以听你的話,之所以認錯不過是因為舅父的勸說罷了,我是為了舅父!他才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是因為你——因為你,我連舅父都沒了!他現在是皇帝的皇貴君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我還活著做什麼?!我告訴你,今日我便是死在這里,我也不會讓你救!」
「寒兒!」
「你滾!不要在這里假惺惺,皇帝看不見,天下人也看不見,沒有人會贊賞你的護犢之心的!」何寒繼續虛弱地吼著,「父親死了!師父又只是將我當做棋子,最後死了也不放過我,連我唯一在乎的舅父,唯一疼我的舅父都不在了!不在了!我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與其苟且偷生,不如一個人干干淨淨地死在這里,就像當年父親一樣!」
何漣眼中蓄起了淚水,咬了咬牙,隨後便決定不能再拖下去,便想動手直接將何寒帶回城中找大夫,然而何寒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似的,在她還未動手之極,她便從身上取出了一把匕首,然後架在了脖子上,「你若是敢下手,我立即死在你面前!」
「寒兒!」何漣厲喝一聲,「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讓我救你?寒兒,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哈哈……」何寒嗤笑著,「原來你還記得我是你女兒啊!可是何家主,你這般多年對我所作的每一件事,那一件可以證明你將我當做你的女兒——」
听了這些話,何漣的心像是被生生地撕裂了一般。
便在何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之時,先前一直強硬的何寒卻似乎有所軟化,「你真的很想救我?」
何漣眼眸一瞠。
「好!」何寒繼續道,「你若是真的想救我,那便將舅父帶來見我!只要舅父還肯認我,我便讓你救!」
何漣愣怔了起來。
何寒盯著她嗤笑︰「怎麼?不是說想救我嗎?連我這般一個小小的請求都做不到?」
「我不是……」何漣想解釋,不過話還未說完便停下了,看著一步一步步入死亡的女兒,咬著牙應了下來,「好!我現在就去求他,我一定會求他來見你!」
說罷,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瓷瓶,遞給了何寒,「這是我隨身攜帶的一切藥,雖然未必能解你身上的毒,但是卻應該可以壓制一陣子。」
「放下!」何寒沒有伸手去接,似乎在擔心何漣會趁機奪了她的匕首似的。
何漣將瓷瓶放下,「寒兒,我會盡快趕回來,你一定要等母親回來!」
「好!」何寒應道。
何漣又看了女兒半晌,然後方才轉身離去,可以說,這時候的何漣已經幾乎是失去了理智了,否則她便不會沒有絲毫的猜疑。
要見雪暖汐,何寒可以和她一同去雲州府衙,而不是留下她一個自己回去求。
這根本不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何漣此時已經想不到這一點。
便在何漣走了之後沒多久,何寒原本趴在了床榻上的身子很輕易地坐直,臉色雖然仍是那般,可從她的動作看起了,卻似乎並沒有她先前所表現的那般虛弱。
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然後拿起了何漣放下的那個瓷瓶,冷笑一聲,隨即伸手將瓷瓶擲到了角落處,碎成了一片。
動作,也是輕松有力。
「舅父……不,念惜,我們很快便又會見面了的!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分開,我們會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何寒拿起了那把匕首,手指擦拭著匕首的刀刃,緩緩說著。
匕首刀刃的反光映照在了她的眼眸上,使得她的眸子更加的陰狠森寒,而在眼眸深處,癲狂之色越演越烈……
……
京城
夜色,還是那般濃黑如墨。
沒有半絲的風,空氣悶熱無比,像是在醞釀著一場大雷雨。
朝和殿
暖閣內
水墨笑舉著手中的酒杯,又一次地一飲而盡,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旁邊宮燈內的燭火搖曳著,即便沒有風,火苗還是搖動著。
一明一暗。
一杯又一杯地入肚,可他的意識卻還是那般的清晰。
「鳳後,別喝了。」蜀羽之端著醒酒湯上前,輕聲勸道。
水墨笑抬起了朦朧的視線看著他,愣了半晌,似乎方才看清楚他,「是你啊……什麼時候起你堂堂翊君淪落到在本宮身邊做這些下人的活計?」
「鳳後……」
「還是你也想和本宮一起喝?」水墨笑打斷了他話,「那好!」說完,搖搖晃晃地站起,伸手握住了蜀羽之的手,「坐下!坐下來和本宮一起喝!想想,你我一同生活在這後宮二十多年,卻還從未一起坐下來同桌喝酒!來!難得有機會,喝!喝!」
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一起喝。
「鳳後,你不要這樣。」蜀羽之阻止了他喝酒的動作,「你不能這樣!」
「那本宮還能怎樣!?」水墨笑倏然間大吼了出聲,揮開了蜀羽之的手,「你說本宮還能怎樣?!難道現在本宮連借酒消愁的權利也沒有了嗎?」
蜀羽之看著眼前滿臉悲戚的男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水墨笑吼完了之後,直接棄了酒杯拿起了那壺灌酒,然而,卻僅僅只是喝了一點,壺中便沒有酒了,他卻仍是不肯罷休,繼續灌著,似乎非得從里面倒出酒來似的,最後,自然是不成功。
「連你這個死物也來欺辱本宮!」
一聲怒吼之後,手中的酒壺被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幾塊。
水墨笑踉蹌了幾步,隨後跌坐在了地上,卻是嗚咽了起來。
身體是有了醉意,是站不穩了,甚至是視線都模糊了,可是,他的頭腦卻還是清晰無比,那些不想去想的事情,不想去記得的事情,都一股腦地涌上來了。
他抬起頭,滿面淚痕地看著蜀羽之,「蜀羽之你知道嗎?這世上最大的恐懼不是一無所有,也不是失去所有,而是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失去所有卻毫無辦法!蜀羽之,本宮該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