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華園開闢于皇宮的東方,倚靠碧波萬頃的太乙湖,夏日里惠風和暢,百草芳華,清涼如春。
整個園子極大,往西延續了皇宮的高樓廣廈,重檐疊,氣勢恢宏。往東逐漸平坦開闊,綠樹蔥蘢,石橋下的小溪清可見底,魚兒往來翕忽,讓人以為置身山野,忘記這里是皇權集中的宮廷。再往西便是太乙湖,岸邊廣闊的空地隨時可以變成盛大的宴會,美姬臨湖起舞,千燈映水。
這樣的人間仙境,是專供皇上消遣游玩的,連後宮的嬪妃平時都進不去。料理乾華園的百千宮人也是內務府特派,與大內隔絕。
今天的太乙湖畔,一掃往日的靡靡升平。激昂的戰鼓擂響,馬球比賽正在進行。皇室子弟除了東宮太子,悉數武裝候場,這樣的陣勢也只有兩國比賽才有。
譽皇坐在黃羅傘蓋下,含笑品著青梅佳釀,「民間流傳說,飲青梅酒,仗玄冰劍,騎大淵良駒,才稱得上行走天涯的快意豪杰。」青梅酒是譽國特產的青梅釀造而成,玄冰劍是翊國翊章王的佩劍,後來泛指翊國玄鐵打造的劍。大淵良駒,就是淵國的寶馬。
他放下酒杯,慨然嘆道︰「英雄當如是。」
顏霽坐在後面,眯起眼望著遠處飛揚的風幡,馬兒踏起的塵土,也被這一番感慨所震撼。她一直以為,皇上深居宮中,只是一個權力的符號。今天才領會到他超乎常人的胸襟。
「場下這十五匹馬,是淵國最頂尖的駿馬,」年輕的淵皇微微頷首,淵國是譽國的屬國,在譽皇面前他自稱臣子,「如果臣輸了,願將十五匹馬兒盡數奉上。如果臣贏了,可否問皇上要個賞賜?」
譽皇微笑著不置可否,淵皇離席跪倒,「臣請求雲澤公主做淵國的皇後。」
「你放肆!」雲澤猛地站起來,高傲地質問,「本宮也是你用來打賭的?」
「雲澤,不得無禮。」譽皇臉色一沉,淵國連年為譽國提供的戰馬,正是譽翊之戰的優勢之一。與其說淵國是屬國,不如說是盟友。
「听說公主甚是喜愛馬球,為賭球常常一擲萬金。今天為何不賭呢?是看出貴國即將落敗了嗎?」淵皇並不生氣,彬彬有禮,問得有理有據。
雲澤瞪著淵皇,一時語塞。平時在宮里她一瞪眼,宮人們早就魂飛魄散了。可如今淵皇泰然地坐在那,等著她的回答。
「婚事不能兒戲,不如以後再議。」譽皇依舊平和,他轉向淵國的使者們,穩穩地舉杯,「至于馬球,朕並不怕輸。不過朕相信,譽國不會輸。」
顏霽抬起頭來,場下的馬球,七局里譽國已輸了三局,敗勢顯然。如此關頭,譽皇還從容不迫地斷言,到底是為了一國之君的面子,還是胸有成竹。
「你們覺得呢?」皇上忽然問眾人,好像隨口閑聊。
「我們平日就以馬球為樂,自然有優勢。」譽楚恭敬地答道,其實他對輸贏並不感興趣。
雲澤瞥了淵皇一眼,輕蔑道︰「本就是敗將,還敢妄言獲勝。」
其他妃嬪也紛紛附和皇上的意思,異口同聲地說譽國人才濟濟,勝券在握。顏霽垂下眼簾,這群豢養在深宮的女人,根本無法比肩皇上的胸懷。也難怪皇上會欣羨江湖之遠的游俠,粉黛三千,大概無一知己。
「淵國勝在馬,譽國勝在人。而馬終究是要被人駕馭的。」輪到顏霽,她低下頭柔聲說道,「就像皇上統領四海,能臣謀士千萬計,還不是悉數為皇上所用。」
淵皇不由注意到皇上身後的碧衣女子,她衣飾華麗,年輕貌美,在妃嬪中月兌穎而出,想必是個極得寵的妃子。
譽皇也撫掌而笑,「好,甚得朕心。」眾妃嬪有的佩服,有的嫉妒,顏霽裝作沒看見。自己只是個小輩,樂得和她們井水不犯河水。
唯有顏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甚至皇上的問題也輪不到她回答。顏霽目光不經意地瞥過,長公主死了,姐姐失去了和皇室的聯系,這樣的宴會,恐怕還是求太子帶她出席的吧。
就在此時,第四局開始。兩國都換了人上場,嫻熟的騎手們駕馭著馬兒,靈活地趕著球。淵國的馬兒迅捷強壯,相比之下譽國的馬氣勢上弱了許多。
「只怕馬太弱,再強的騎手也難以回天。」淵皇不卑不亢,分庭抗禮。這麼多年淵國一直對譽國俯首稱臣,面子和氣運都快輸盡了。這場比賽若能獲勝,就能挺起腰桿,給譽國一個下馬威,他也好對臣民交代。
可漸漸地,他臉上的笑容褪去。沒想到譽國新換上的騎手如此不同凡響,為首一人騎白馬沖鋒陷陣,所向披靡。淵國人被逼得步步後退,他傲然端坐馬上,如天降的神將,銀盔閃閃發光,帶著王者的凜然霸氣。
後面黑色一騎如影隨形,飄忽如鬼魅,決絕如羅剎,在圍攻中左沖右突。淵國騎手幾乎都聚了過去,卻拿他沒辦法。
就這樣,一前一後,一白一黑,小小的球在兩支球桿下來往傳遞,好像著了魔一般,別人如何都搶不走。譽國人全部為兩人保駕護航,這局比賽,精湛得堪稱完美。
雲澤得意地抬高了下巴,譽國的人都覺得出了一口氣。金鑼一響比賽結束,大家都還沉浸在剛剛的緊張中。停了片刻,太子率先鼓掌喝彩,歡呼聲才如潮響起。
譽國的十五名騎手縱馬繞場行禮,白騎攜得勝錦球向聖駕馳來,金吾衛不但沒有攔阻,反而恭敬地頷首。
「此人是誰?」淵皇不由好奇地問道。
顏霽心中一動,抬頭正對上銀盔下的目光,她站起身來,他竟親自上場了?
馬兒跑到近前,騎手摘下頭盔抱在懷中,讓人眼前一亮。晴和的日光明朗了他的輪廓,比賽並沒有減損他瀟灑雍容的氣度,集俊美與英武于一身,只有譽國的清裕王。
歡呼聲更加熱烈,譽徹立在那里,看向顏霽的眸中閃過一絲笑,他微微一點頭,示意她過來。
顏霽望了望周圍,群情激昂,她溜走應該也不會顯得突兀。她繞到場下,站在圍觀的人群邊緣,譽徹悠然策馬向她走來。
「我的手帕被你拿走了。」他在馬上俯,額上沁著汗,外袍上沾著塵土,讓他多了幾分狷野不羈。
顏霽不由看向姐姐,只見她本來就落寞的臉色更加蒼白,似乎想听清他們在說什麼,又不敢上前。顏霽從袖中掏出一方淺粉絲帕,含笑遞給譽徹。
他卻遲遲沒有接過,臉上俊魅的笑容漾開。顏霽躊躇了一下,抬手輕輕為他擦去汗水。長風吹過,翩躚了她的衣裙,如水碧色的蝴蝶展翅。喧囂熱鬧中,她靜靜地站著,讓人驀然感到一絲清涼與安然。
「這是……」淵皇轉頭問身後的譽國臣子,皇室中竟有這樣美的一對神仙眷侶。
「這是清裕王與王妃。」譽臣也看呆了,喃喃說道。
顏霽收起帕子,無數目光集中如此,嫉妒或驚嘆,顏晴的兩道尤其帶著恨意。卻還有兩道不知從何處射來,冷如冰山,熾熱如火焰,冰火兩重,讓人心驚肉跳。
她抬頭逡巡,只見場下的十四個騎手摘下頭盔,下馬拜見聖駕。黑色駿馬被擁在中間,面具撤下,喬軒羽英俊的面容露了出來。讓眾人屏住了呼吸,這天下竟有可以和清裕王媲美的人。
顏霽攥著手帕一愣,他似乎並沒有看向她,那兩道目光彷如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