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霽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轉身走在前面,「跟我來。」
後院,小浮正站在廊下逗八哥,「叫阿寂姐姐。」
「阿寂,阿寂。」鳥兒賣力地叫著。阿寂正坐在石凳上出神,不耐煩地一揚手,一顆石子飛了出去,把鳥籠打得搖晃起來。
小浮躲到一邊剛要開口,忽見顏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秦雲康。她原本輕松的臉色一沉,默不作聲地對顏霽福了福身,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阿寂也忙站了起來,下意識地打量了秦雲康一眼。他略側過身讓小浮走過,她卻頭也不抬,把他當成空氣。
「秦先生有事要談,你下去吧。」顏霽對阿寂道,並不責怪小浮的無禮。
秦雲康跟著她走進前廳,檐下的八哥振了振翅膀,「冤家,冤家。」他搖搖頭,還真是鳥言無忌。
「什麼事,說罷。」顏霽對秦雲康伸了伸手,請他坐下。
「王爺這幾天常常一個人喝酒,王妃可知道。」
「既然是一個人喝,我怎麼會知道。」
「王妃還在生王爺的氣。」秦雲康試探地問了一句。
「秦先生管得太多了吧。」
秦雲康一笑,笑容中有太多的無奈,「王妃落崖那件事,是秦某的主意,當時王爺並不同意,為此我們吵了很多次。」
顏霽沒想到他開誠布公,直接提起那個陰謀,可她卻不想再談,「事情已經過去了,還追究什麼呢。」
「王妃還看不出來麼,事情沒有過去。」秦雲康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從小就是王爺的伴讀。那時宮里隆寵正盛的,正是他的母妃茵貴妃,她是皇上從東宮帶來的,甚至先于當今皇後。當時大皇子平祈王還在,他是王爺的親兄長,我們三個一起在太學上課,出去騎馬,王爺雖只是五皇子,卻也可以過得無憂無慮,和普通人家的子弟沒什麼分別。
平祈王對王爺很好,王爺的劍術,馬術,都是平祈王教的。我清楚地記得三歲那年秋天,王爺第一次騎馬,是平祈王將他托上馬背,親自為他執韁,在皇宮秋郊一圈一圈地繞著。」
秦雲康說得入神,顏霽靜靜地听著,原來清裕王的小時候是這樣的,不像她想的那樣調戲宮女,招蜂引蝶。
秦雲康頓了頓,「平祈王是皇上的長子,也是當時宮中最出類拔萃的皇子,只可惜不是嫡出。」
顏霽下意識地皺起了眉,嫡出這兩個字像蜜蜂地毒刺,蜇到了她最敏感的神經。天底下最不公平的,就是這嫡庶之分。
「十五年前,平祈王就已年滿二十封王,彼時皇後的嫡子譽楚只有六歲。平祈王奉命前往封地,卻在途中感染了瘟疫,不治身亡,據說昔日風度翩翩的平祈王,死時人已腐爛了大半,甚至面目難辨。皇上悲痛之余命人對茵貴妃封鎖了消息,她當時已懷孕四月。」秦雲康低下了頭,那段風雨如晦的往事,至今都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可是茵貴妃還是听到了宮人的閑聊,悲痛欲絕,只撐了短短的十天,就郁郁而終。王爺在茵貴妃榻前守了十天,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妃離世。」
「難道是皇後……」顏霽喃喃地念著,清裕王與皇後的積怨,是否始于彼時。
秦雲康看著她,不肯定,也不否決,而是繼續說道︰「那時王爺只有五歲,後來他遵茵貴妃遺命,去皇陵守孝三年。」
「茵貴妃真是用心良苦。」顏霽不由感慨,這是個怎樣溫婉可人的女子,擁有聖寵二十余載,又是怎樣透徹聰明的女人,臨死前忍辱負重的遺囑,讓羽翼未豐的幼子遠離後宮。
「三年里,秦氏也跟著沒落。」秦雲康對上顏霽詫異的目光,「你不知道吧,茵貴妃娘家姓秦,她是我的親姑姑。」
這家破人亡的故事,顏霽听了也心情沉重,人吃人的皇宮,眨眼間便讓人從天上跌入地獄。
「這麼多年,我隱于王府,看王爺一個人抵擋四面八方的暗算。九死一生之余,還要籌謀報仇,沒有一步不是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他從來沒有動搖過,直到我提出用王妃引走太子。」
秦雲康定定地看著顏霽,帶著一抹了然,「那一段時間,看得出他沒有幾夜是合眼的。據服侍他的僕人說,那天你在他房間留宿,他就坐在床前看了你一夜。」
顏霽心中一動,悶悶的說不出什麼滋味。秦雲康轉開目光,「你卻從不知道他的掙扎,甚至和太子越走越近,把他推得越來越遠。」
「我並不知道……」顏霽有些局促,她無意中和譽楚的親近,在譽徹心里又是另一種滋味。
「以王妃的聰明,如果用心去看,豈會看不出他的在乎。」片刻的沉默後,秦雲康站起身,「對你坦白這些,是因為按王爺的性格,有些話決計說不出口,你又無法看透,徒然兜兜轉轉,還不如把心結解開。」
顏霽思忖著他的話,一時默不作聲,清裕王真的對她動心了嗎?而她又能配得起他的一番情意麼?她矛盾的很,一切驟然發生,讓人來不及思考。
「你考慮一下,清裕王值得。」秦雲康微微頷首,轉身走了出去。顏霽怔怔地看著門合上,最後一點陽光消逝,思緒墮入無邊的虛無。
如果是過去,她一定會歡天喜地地接受,攜著清裕王到姐姐面前炫耀勝利,把一切恥辱雪平,把受得氣全部還回去。可為何現在她發覺自己做不到。
當他再不防備時,她亦不忍心繼續利用。
顏霽渾渾噩噩地回到臥室,跪在外間的佛龕前。佛教在譽國盛行,行宮里都修了佛龕,可她偏偏不信佛,過去只為辛九娘拜過。臨時的虔誠有用麼,最起碼能讓人靜下心來吧。
「一個是放不下的往昔,一個是模不透的將來,我該怎麼選。」她閉上眼。天色漸晚,喬軒羽要入洞房了吧,美人在懷,**一刻……譽徹是否又在一個人喝酒,月朗星稀,對影成雙……
她皺起眉頭,慢慢撥弄著手中的念珠。除了和流逝的時間相對,此刻她還能做些什麼呢。誰又能告訴她,該做些什麼呢。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忽地響起,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地執著,卻帶著不可抗拒的逼迫。顏霽猛地睜開眼,地上落著窗欞斑駁的影子,自己驟然凌亂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她穩了穩呼吸,站起身來。跪得太久,走路有些緩慢,可思維卻分外清晰。他這麼快就來了,她要怎麼面對,他又會說些什麼?
打開門,朦朧月色下,顏霽終于看清了來人的臉,不由驚呼,「是你?!」
「如果一定要我喪失理智,為你瘋狂一次,你才能明白我的心,那麼今晚我來了。」
------題外話------
弱弱地問一句,大家希望是誰…我都不敢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