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王爺請安。」莫綰先福去，顏霽回過神來，一同屈膝。
「綰兒這麼早就起了。」譽徹淡淡地說道，把手巾放在托盤里。
「王爺莫要取笑臣妾，」莫綰抿嘴一笑，「臣妾自然要早起請安。」
「本王吃完了，你們慢用。」譽徹放下玉箸，顏霽還沒落座便要起身恭送。她低頭退到一旁，他擦肩而過，寬大的袍袖幾乎踫到她的衣裙。走到門口他忽然轉過身來，語氣放柔了些，「听說望鶴亭的玉簪開了，下了朝我陪你去看吧。」
顏霽心里一動，「我」與「你」這兩個字，他只在她跟前說過。她抬起頭，譽徹逆著晨光，面容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好了，謝王爺。」莫綰在顏霽身後雀躍地應道，又拉了拉顏霽的衣袖，「姐姐也一同去吧。」
顏霽保持著笑容，慢慢說道︰「臣妾還有事，不去了。」
譽徹負手立了片刻，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顏霽陪莫綰坐下用早膳，莫綰性情溫和，矜持卻極善言辭，很快就拋卻了新嫁娘的嬌羞，問起譽徹的起居習慣。
「王爺平時喜歡吃什麼？」莫綰試探著問。
「我不清楚。」顏霽專心吃飯。
「听說王爺好音律，他喜歡什麼樣的曲子？」
「我們從未切磋過，側妃可以問問王爺。」
莫綰的臉色暗淡下去，怯怯地打量著顏霽，「王妃，綰兒可是哪里做錯了？」阿寂無聲地哼了一下，小浮跟著翻了個白眼。
顏霽看她緊張的樣子，微笑道︰「不是我不想說，我和王爺新婚不久，並不了解他。這些問題妹妹不如親自去問，顯示你的關心。」
「王爺是很難接近麼？」莫綰稍稍放心，又好奇地打探。
「他需要像妹妹這樣善解人意的女子。」顏霽拍了拍莫綰的手，這女子對譽徹是真情還是假意，日久便見分曉。
吃過早膳，顏霽往回走去，只覺身後跟著的兩個人小動作不斷，「又怎麼了？」一片沉默，她不由轉回身去，目光落在阿寂的臉上。
「去看玉簪，王爺明明是對王妃說的。」阿寂說得理直氣壯，瞪了小浮一眼，小浮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顏霽嗤地一笑，她們就是爭這個。
「不就是想去看花麼，我帶你們去就是了。」顏霽不再往回走，換了另一個方向，「無憂圃有大片的木槿，漂亮得多。」
無憂圃是行宮的一座花園，因為偏僻，去的人極少。木槿又是極易成活的，秋天轟轟烈烈地開了大片，在物以稀為貴的宮里，無人欣賞。
微風一過，花兒起伏如潮，白如玉砌，紅若流火。顏霽提起裙子，在隴上慢慢走著，隨手折下一枝花，插在阿寂發上。
「我們的阿寂也是個美人坯子呢。」顏霽打量著她，平時的阿寂總是小廝打扮，這次來行宮，換了統一的宮裝，暗紅的齊胸襦群，月白紗衣，烏黑的發髻盤起，透著清爽。
這句話不知怎麼觸到了小浮的癢處，她止不住地笑了起來，直笑得捂住了肚子，「不知道是誰把裹胸纏得粽子一樣……」
阿寂窘得滿臉通紅，撲過去抓她。小浮輕巧地跑開，邊躲邊昭告全天下，「阿寂身材可好了！」
顏霽慢慢向朝陽的方向走去，皺著眉笑了，這話听起來似曾相識，在她十五歲生日時，他曾說過。
前夜大雪，清晨他踏雪而來，一襲雲紋白袍，帶著蒼茫大雪般的悠遠澄澈。她就站在他身後，「哎」。
喬軒羽回頭，顏霽伸開手臂轉了一圈，「好看不？」她穿著孔雀藍高腰襦裙，水碧色的緞帶直垂到腳邊。他撫著下巴毫不避忌地從頭看到腳。
「你這身子骨，等一眼看去能分得出前後了，也就好看了。」
顏霽差點一口氣背過去，隨手抓起本書就過去打他，「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他笑著躲著，「好好好，霽兒身材很誘人，我都想……」他話還沒說完，顏霽就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向前撲倒。
喬軒羽伸手就攬住了她的腰，一個轉身，她跌進他的懷中。他撞上了書架，震得書本紛紛揚揚地掉落，如飛鳥白羽……
秋風吹散了木槿的清香，顏霽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他最不正經的一次，卻仍比現在不知君子多少。她忽然想起他沙啞而魅惑的聲音，男歡女愛就是，我這樣親你，想你，要你，師道尊嚴就是，在心里想，不說出來。
顏霽努力搖了搖頭，自己怎麼會想起那個無賴。無憂圃的盡頭是一座木搭的小亭，亭中琴棋書畫俱全，當今皇上喜歡文墨，譽國的國風也帶著風雅。
她信步走進去，撩開蘭琴上的紗罩，隨手撥弄了幾下，琴音清澈。在這皇宮里，就算是不起眼的角落，也擺著稀世珍寶，等著皇上的一瞥。顏霽坐下，這樣天高雲淡的時候，一曲雲出岫再合適不過了。
許久沒有撫琴，不過曲調依然熟稔于心，琴聲流淌，舒緩清麗，讓人听了心平氣和。鳳凰游，雲出岫，都是喬軒羽教她的，不過他和她的風格大不相同。四下無人，顏霽想了想，學著他的姿態一轉調，同樣的雲出岫，已如疾風驟雨萬馬奔騰，氣勢磅礡。
「古人雲，酒闌舞罷絲管絕，木槿花西見殘月。」一聲朗笑傳來，威嚴而不失雍雅，「朕今天是，鳳池朝罷天下曉，舜華花間雲出岫。」
顏霽驀地收了琴聲，起身下拜，「不知聖駕到來，請皇上恕罪。」譽皇一身玄色九龍華袍，外罩披風，幾名太監宮女隨行。這麼多人，她竟然沒听出來。
「免禮，是朕讓他們不要出聲。」譽皇走進亭子，太監先一步收拾好錦團坐墊，他坐下，「剛才那一首曲子，彈得很好。」
「謝皇上。」顏霽低著頭福了福身，這小小的亭子內外站了十幾個宮人，瞬時有些密不透風。
「頗有帝王的心境啊，」譽皇慨然，「王妃總是讓朕驚訝。」
「臣妾不敢。」顏霽惶恐地跪下，帝王心境，這罪名她如何擔當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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