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霽心里一驚，不盡木？小時候她听喬軒羽講過各地的奇聞異事，其中就有不盡木的傳說。
「據神異經記載，南方有火山，長四十里，生不盡之木，晝夜火燃。取此木以為薪，燃之不燼。」那時的他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柔和的日光傾瀉下來，照著他一塵不染的白袍，俊逸若仙。
「真有這樣的寶貝？」小浮瞪大眼楮，小心翼翼地模了模手中的玄木，要經過幾千年的淬煉凝聚，才能造就這樣一塊神木啊。
顏霽虛弱地一笑，當時她也是這麼問的，喬軒羽從眼角瞥了她一眼，「傻瓜，當然沒有。」
他不是說她是傻瓜麼，怎麼自己還去找。顏霽嘆了口氣，竟然還被他找到了，「他要我怎麼做。」
「冬至前日，小姐扮成丫鬟出府。我把不盡木的粉末灑在室內點燃，到時大火不息，一切化成灰燼。眾人會以為小姐已葬身火海。」小浮堅定地看著顏霽，這是逃走的絕好機會。
顏霽垂下眼簾，抓緊了被子，到時她就可以和娘親團聚了，就再不需擔驚受怕了。她默然拿起那塊烏黑的木頭，似乎觸到了一個嶄新的未來，混沌未知，卻讓人重新充滿期待。自己真的能走出去嗎？她不是不忐忑，可是一想到能離開這囚牢，心中又萌動著無限的渴望，不試一次，她會後悔一輩子。
「就依他。」顏霽眼中漾起笑紋，如曇花在黑暗中怦然綻放。
天氣轉寒，冬至即將到來，這在京城是一個大日子，皇室祭祀，百官相慶，宮里的簾幔被褥全部換新。每日都有不計其數的精美衣衫從尚衣局運出，上至皇後嬪妃，下至宮女太監，從頭到腳都熠熠生輝。
「這是今年在淑絲坊定制的成衣。」王府中，徐敬身後六個侍女一字排開，端著烏木托盤，請兩位王妃過目。譽徹坐在中間眉峰一抬，淑絲坊這個名字太過刺耳。
顏霽裝作認真地看了一眼，擺手示意小浮收了自己的這份，起身向譽徹行禮，「謝王爺賞賜。」淡然而疏遠。
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送她衣服的情形，專心地端詳著她的反應，還問她喜不喜歡……那只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現在想來卻恍若隔世。
顏霽嘴角泛起苦澀，不管他以什麼方式送，反正都要一把火燒掉，自己何必徒增悵惘。
莫綰走到譽徹身邊，「王爺，臣妾曾在清涼寺許願，要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如今願望實現，臣妾想請王爺一起去還願，不知可有這個福分。」
清涼寺，顏霽有所觸動地抬眸，正對上譽徹的目光。那里埋著他們共同的秘密，那個雨夜，她不是王妃，他不是王爺。
「身為綰兒的如意郎君，本王自然要去。」譽徹拉起莫綰的手，姿態溫柔，「綰兒說何時？」
莫綰笑著想了想，「冬至開始，宮中典禮繁多，不如冬至的前一天，王爺意下如何？」她看著譽徹，目光帶著戀戀依賴，一刻也不想移開。
顏霽心里一動，冬至前日，偏巧是這一天，難道是命中注定？清裕王若去清涼寺還願，王府戒備松懈，她逃走便又多了一成勝算。
「敢不從命。」譽徹吻著莫綰的手，眸中滿溢笑意。
冬至的前夜，最後一絲天光早早散去，京城邁進了漫長的黑夜。清裕王和莫綰下午去了清涼寺，想必要天黑之後才能返回，此時的王府處處靜寂，走動的僕人少而又少。顏霽換上小浮的侍女衣服，一切就緒。
「阿寂被我支開了，喬軒羽的馬車就在巷口。」小浮打開門，急切地看著她。
「小浮。」顏霽握著她的手，今日一別之後，生死難料，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快走吧。小浮以後若能離開，定會去找小姐。」小浮眸中閃著淚光，含笑看著她，羨慕又不舍，這座金絲編制的囚籠里，爾虞我詐，令人窒息，任誰都想逃走。
顏霽竭力忍住淚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不能停留，轉身離去。
「小姐……」小浮扶著門，望著顏霽離去的背影，悄悄抹著眼淚。
顏霽低著頭，在黑暗的掩護下一路穿過庭院。她對這王府已如此熟悉，不到一年的生活里充滿了高低起伏，酸甜苦辣。如今就要離開，一步步走過，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心中涌起了惆悵。
走到門口，她腳步頓了頓，這是最後一關，也是最難的一關，守門人認得王妃。她今天衣著裝飾有變，又化了與往日不同的妝容，可要瞞過守門人，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顏霽深吸了口氣，面色平靜，走上了台階。
「這麼晚了，還出門啊？」守門人關心地問了一句。
「主人吩咐，不得不從。」顏霽無奈地吐了吐舌頭。她原來做王妃的時候，進進出出很少有笑容，和現在這小丫鬟的樣子截然不同，守門人根本沒有生疑，上前抬起門閂。
大門打開，阿寂就站在門外，放下正要敲門的手，隨口說了句，「多謝了。」
顏霽心里大驚，忙低下頭去。阿寂邁步進來，並未注意到她。顏霽不動聲色地出去，心懸一線，擦肩而過的瞬間，阿寂的腳步似乎頓了頓。
「等等。」
顏霽戛然止住步子，僵立著，如一下跌進冰窟。阿寂還是發覺了，她只覺背後兩道目光掃視過來，疑慮重重。一旦自己回頭，必定被阿寂認出。倘若被抓回府去，不知譽徹會如何處置她。
只短短瞬間，顏霽額上的冷汗就冒了出來。她微微轉過側臉，努力平靜著聲音，「有事麼？」
阿寂沉默了下去，沒有回答。顏霽垂下眼簾，憑阿寂的功夫，自己是逃不了的。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顯得格外漫長。其實算起來，不過是眨一下眼而已。
「夜深了，出門小心。」阿寂終于開口，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顏霽詫然回頭，她卻已進入府中，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顏霽只覺心里一陣溫暖，嘴角不由揚起了笑意，王府的生活不是一無所獲，畢竟她還認識了阿寂，從相互敵對漸漸變為相互扶持，這份情感她會永遠珍藏。
來到府外，茫茫的夜色籠罩著廣闊的前路，讓人心情驟然舒暢。顏霽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鼓起勇氣，向巷口那一點朦朧的燈光走去。
那輛熟悉的馬車正在等候，車夫默契地扶她登車。顏霽撩開簾，里面竟空無一人，喬軒羽呢？她疑惑地回頭，卻見車夫摘下了帽子，借著幽暗的燈光，她看清了他的面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