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揣心思的沉默半晌後便是無語的痛飲。芷容不想浪費今夜這樣好的機會暢快的飲酒,排解心中的壓抑情緒。
「但願能有一日,我與三妹妹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岳北城眼中閃爍著期冀的光彩,他微晃著站起來高高的舉起酒杯,臉上紅光泛起,喜悅與哀愁一同在臉上凝滯。給人一種離奇的悲壯感。
芷容這時才知道眼前的這位翩翩公子、眾人眼中的名門驕子也有如此豪情又脆弱的復雜一面。
這是只有生長在大家族里的人才能明白的一種悲哀。
看著岳北城臉上的表情,芷容想︰他的天地被岳家圈起來了。只有那個宅院大小,想跳又不能跳,只能守望,承擔其屬于自己卻不想承擔的責任。然而,這樣的人能否擔起家族的重任呢?
有了這種想法後芷容不禁自嘲,她自己還不是一樣被困著。卻整日想著登天入雲,挑大梁。
她也跟著站起,高舉酒杯,朗聲笑道︰「兄長,總有一天你會在寬廣的天地間奔跑!」這句話也是給自己的安慰。
她雖然心有哀痛卻更有堅定的心;雖然有恨卻更有愛與被愛的渴望。雖然被束縛卻有暢游天地、獨領風騷的志願。
岳北城猛然一震,眼中閃過驚異之色。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芷容震撼了,甚至有些自愧不如的感覺。
芷容今晚真的醉了,她夢見了故去的娘親,惡毒的仇人崔氏,冷酷的父親,白家的人,猥瑣得讓人作嘔的安郡王,還有那個一箭射在她肩膀上的青年。
夢太過紛亂以致她一早醒來頭微微的疼痛。
「姑娘。」春華端著臉盆進來,放下後過來悄聲道︰「翠縷回來了。」
芷容本來朦朧的雙眼一下子明淨,腦袋也從還未散去的睡意中蘇醒︰「她不是打算今晚上才回來的麼?」
春華繼續低聲道︰「還有一件事兒,今兒早上我路過馬廄看見王婆子的那個兒子在草料房前面手里東張西望、鬼鬼祟祟的。我怕他瞧見連忙躲了起來,看他著急的樣子像是在等人,還不是的拿出一個布包看。我跟著瞧了半晌也沒看見人來。再後來車夫老劉過來牽馬,他這才走了。」
芷容凝神吸氣,思緒飛轉。翠縷明明難得回一次家,卻早早的回來,一定有事。王婆子的兒子那麼神秘很有可能是在等翠縷。
狐狸再怎麼掩飾也抹不掉身上的那股子狐臊味。
崔氏現在忙著準備迎接老祖宗回府,一時還沒工夫顧及芷容院子里的人。所以除掉翠蓮之後,芷容時刻找機會抓翠縷的把柄。
她動作必須要快,否則等崔氏忙完府里的事後便會往她的院子再派人,到時候想要接回夏錦和冬繡則是難上加難。
用過早飯,芷容單獨叫來翠縷,柔聲道︰「你剛從家回來,想必是累壞了,今兒就好生好歇著吧。」
翠縷喜上眉梢連頷首道︰「謝姑娘!」這一聲比原來任何時候叫的都甜。
芷容微微有些動容,若翠縷不是崔氏的人,還會考慮給她留個好名聲,放她一馬。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芷容在听到翠蓮被賣給老頭子的時候也有些難過。
然而,經過上一世的教訓,她更加清楚一件事,不要妄想感化他人,那樣的結果很可能是悔恨終生。她只是一個被傷害的千瘡百孔的平凡女子,在改變命運和聖母之間選擇了前者。
翠縷歡喜的走在石板路上卻見王婆子的佷女巧巧朝她招手。她心中犯嘀咕便停下來,待巧巧走近了問道︰「巧姐兒你找我?」
巧巧笑眯眯的從袖管里抽出一個長方狀的紅色小盒子︰「這是我表哥給你的。里面可是好東西呢!」話音酸溜溜的,透著一股子厭惡。
翠縷將布包揣好,淡淡的道了聲謝便回了屋。身後的巧巧撇嘴啐了一口,怪里怪氣的道︰「什麼東西!」
翠縷將布包打開,里面是竟然一本書。
「這個混蛋傻小子,明知道到我不認字還送什麼書。」白府的很多大丫頭都跟主子識過字,只有她和翠蓮因為進門晚所以不認得。
說著連翻都懶得翻便把書連同盒子扔在了床上,然後打了個盹。待到醒後便在鏡子前仔細的打扮,左看看,右瞧瞧,方才滿意的出了門。
此時已是傍晚,天色暗沉,她興奮的直奔後院的一座裝雜物的庫房,相好的正在那里等她呢。
春華和芷容悄悄的跟蹤後面,在庫房旁的大樹後面藏起來。翠縷進去後不久,便听見里面有說話的聲音。
兩人這才上前,趴在門縫里偷看。
「你這家伙送的我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翠縷撅嘴撒嬌道。
王婆子的兒子撓撓頭呵呵的傻笑︰「也沒什麼,我好不易弄到的,听說很多大家姑娘都喜歡這個,我贊了很長時日的銀子。」說吧好有些羞赧的低下頭。
翠縷一愣,顯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哪一個破本子要很多銀子?你真是傻得冒煙吶,明知道我不識字的嘛!」
小伙子一蒙,咧嘴問︰「書?我沒送你書啊?」
「你沒送?下午時候巧巧給我的啊。」巧巧不是第一次幫著傳東西了,按理說不會弄錯。
「我送你的事美人齋的胭脂水粉。不是書!」小伙子十分急切,那可是他半年的工錢。
翠縷腦袋轉得快,知道這事有蹊蹺便沒再多問,急匆匆的回了院子。
芷容和春華跟在她後面,等待收網。
「姑娘,你為什麼放過她?」春華不解的問。
剛才芷容完全可以找人來抓奸,可是她卻選擇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面。
芷容沉沉一嘆︰「看她們的樣子倒不像是其他男女只為。他們是喜歡對方的,我只是想把翠縷趕出院子,並不想她因此毀了一生,就當我為自己積德吧。」
她在看到翠縷和情人含情脈脈的對望時腦中閃現的是上一世與岳北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翠縷就好像是那個時候自己。
主僕兩人回了院子,之間院內燈火通明,廳里站滿了人,大夫人崔氏陰著臉坐在正位上,其他幾位夫人也都依次坐在兩旁。
地上趴著一個粉衣女子,正是翠縷。她被兩個婆子死死按住,頭發凌亂的散落,上數道血痕,整個人軟趴趴的在那里顯然昏死過去了。
「母親!」芷容驚恐的叫道︰「這是……」
崔氏拿起桌子上的書狠狠的書出一口氣,咬牙道︰「這丫不知廉恥的丫頭居然在屋里放了一本婬書!要不是趙嬤嬤發現這府里的姑娘、丫頭還不都被她帶壞了!」
芷容心頭一震,怎麼會是趙嬤嬤?
她明明讓秋蓉引院里的婆子去翠縷屋內找東西的啊。秋蓉走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沒想到趙嬤嬤會來找翠縷。」
芷容瞬間感到異常的失落,這下子全府的人都知道翠縷藏有婬書,名聲也就沒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母親,也許這書不是翠縷的。」芷容小聲道。
六娘橫了她一眼︰「這是在翠縷房里找到的,還能是誰的?就算不是她的,也不應該放在院子里。」
芷容沒想到六娘居然在這個時候插了一杠子,她回頭看了看翠縷,心中有些自責。本以為謀算的天衣無縫卻還是出了紕漏。
崔氏雖不滿六娘插嘴卻也知道點點頭︰「六妹妹說的有理。」
「母親!」芷容跪下來求道︰「母親年在翠縷年幼無知,平時盡心伺候孩兒的份上,放她出府吧!」
崔氏不為所動依舊繃著臉,毒目中盡是冷森森的光。
芷容磕了一個頭,哽咽的繼續求道︰「母親最是慈悲為懷,求母親看在容兒的份上放過翠縷吧!」
芷容相信崔氏並不是要真的懲治翠縷,只不過想在眾夫人面前保住面子。她送的兩個丫頭接連犯事,其他夫人都想抓住這這個話把。
芷容可憐楚楚的看向六娘,對方微微一嘆,側過臉去。她又朝四娘看過去。
四娘眯著眼楮,不予理會。
芷容心里火急火燎,再這樣下去,翠縷難逃被賣到青樓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