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輝等人將趙老四就安置在隔壁的雜貨店。老板剛才賣雪糕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一些情況,他倒是好心地讓學生們把病人抬進了他家的後院。
這已經很好了,大家當然不能把一個臭氣燻天的病人抬進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家屋里去。他們就把趙老四放在老板家屋子後面,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就地展開了搶救。
芳華是總指揮,她先給病人的輸液中加了搶救用藥後,就自己負責觀察記錄病情,讓其他三人一起協作給病人擦身降溫,又請雜貨店老板新制了些冰水來幫著降溫。
本來她也要幫忙清理病人身上的穢物,卻被嘉輝攔住了。芳華也知道自己多少有點女生都有的小潔癖,雖然經過這麼多年的醫學訓練,一般的惡臭也還能忍住,但是這個病人的臭味實在是太極品了,她也就沒堅持。但即使是她坐在病人頭部這邊,也被那味兒燻得一陣陣惡心。
嘉輝三人都皺著眉頭、屏著氣去給病人擦身,實在不行的時候,才側頭朝外呼吸一口較「不臭」的空氣。
李玉平本來也是搶著要來幫忙,但被嘉輝擋住了︰「大叔,還是讓我們來吧!您不清楚怎麼做!」這話讓老實巴交的李玉平在一邊搓著手,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一會兒,芳華再檢查病人。感覺病人的右側瞳孔又恢復和左側一樣大了,雖然病人依然沒有蘇醒,但是芳華心里知道,幸好處置得及時,病人的腦水腫開始緩解了。
那邊衛生所下班的時候,男醫生也溜達過來,看了一眼病人依然昏迷,撂下一句話「這人活不過明天」就走了,讓李玉平非常氣憤︰這人和人的差距咋這麼大哩!
倒是小護士磨磨蹭蹭地沒跟著她三叔走,她悄悄問芳華還要什麼東西不?她可以偷偷拿給他們。
芳華想,看來這小姑娘本質還不差。她就不客氣地讓小護士再拿來些輸液的液體和酒精過來,還要了尿管尿袋和听診器、血壓計、溫度計等物,以及幾只玻璃注射器。這時候大部分基層醫院都沒有一次性用品,很多東西都要重復消毒使用的。
期間,張永給家里打了個電話,說明了情況,自己這幾人可能晚上不回家了,就在這里守著病人。
晚飯的時候,戴平在老板那兒買了些餅干什麼的干糧分給大家吃。芳華被那味兒燻得什麼都吃不下,還是嘉輝拉著她到外面去,硬要她喝了半瓶水,吃了幾塊餅干才作罷。
天黑後,病人的體溫開始下降了,很快到了38℃左右了。四個人一起討論了一番病人的情況,覺得基本情況是在好轉了,脈搏、血壓、呼吸什麼的也比較平穩。只要撐過今晚,病人應該能夠醒過來。
但是病人還是不宜搬運。經濟情況也不允許他們再送到條件好的醫院醫治,所以病人今晚就只能在雜貨店的後院,和死神繼續斗爭了。
店老板給學生們搬來幾張凳子,戴平買好蚊香,大家就準備在戶外露天給病人守夜了。芳華讓戴平和張永先休息,自己和嘉輝守前夜。
即使在戶外,天氣依然悶熱不堪,戴平他們開始也睡不著。直到晚上十點多,漸漸起了一絲涼風,他們這一下午是又幫著抬病人又給病人擦身的,又累又困也就慢慢睡著了。
芳華和嘉輝坐在病人身邊,隔一會兒看一下病人的情況。病人體溫已經降到37.5℃了,也就不用再擦浴了。他的情況已經比較穩定,就看他什麼時候醒了。
為了抵抗睡意,空了的時候,芳華就和嘉輝小聲說著話。子夜過後,嘉輝看見芳華說著話,兩眼的上下眼皮卻一合一合地,就搬著凳子靠過去,伸手攬過芳華說︰「不行的話,你先睡一會兒。」
芳華靠在嘉輝懷里。卻搖了搖頭︰「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
兩人靜靜依偎了一會兒,芳華听著嘉輝胸膛里傳來的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聲,感覺很安心。抬頭仰望星空,沒有月亮的晚上繁星滿天,四周萬籟俱寂,似乎能听到銀河星系在蒼穹中轉動的微聲。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忽然听到躺著的趙老四發出了一聲微弱的申吟,在寂靜的夜里听上去很明顯。他們忙起身查看,只見趙老四的軀體蠕動了幾下,又申吟了幾下,但一會兒又安靜下來。
芳華翻開病人的眼皮看了一下,對嘉輝說︰「看來快醒了!」
嘉輝握了握芳華的手,微笑著說︰「這下放心了吧,要不你先睡會兒吧!」
芳華也握著他的手︰「我現在反而興奮了,睡不著了。還是你先睡會兒吧!」
嘉輝拉著她坐下︰「我陪你!」
他們一直沒叫戴平兩人,就這樣坐到了天亮。
趙老四果然在凌晨四點多的時候醒來了一次,雖然過一會兒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但是基本上月兌離了危險。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趙老四終于完全清醒了,只說肚子餓。李玉平在店老板那里買了一大海碗面條,趙老四竟然全吃完了。河南人就是一天三頓吃面都不厭啊!
老四听李玉平講了自己昨天死里逃生的經過後,不顧腳軟手軟就要爬起來給幾個學生磕頭道謝。張永等人忙按住他,讓他好好歇著。老四還是激動得眼中含淚,沖著每個人沒口子地稱謝。大家好不容易勸住他,讓他莫激動。
不一會兒,老四的幾個老鄉也帶著工頭來了。這工頭穿的可要比幾個土農民稱頭多了,也像是見過世面的人。不過他和李玉平等人畢竟也是一個縣里的鄉里鄉親,所以也不希望自己帶出來的家鄉人出事。他當場很光棍地說,老四的醫藥費他先墊付了。以後再從他工錢里扣。
芳華等人也沒有更多的話可說,因為他們也無力改變趙老四等人的環境,但是只要人活著就好。
要說趙老四的生命力真是頑強,昨天還昏迷不省人事,到第二天中午就可以站起來行走了,又吃了碗面條後,他說自己都可以下地干活了。
幾個學生看到他恢復得這麼快都很驚喜,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親身而且獨立救治的一名危重患者,成就感是非同一般的。
大家雖然入校的時候並沒有宣讀過醫學生誓言。因為這誓言是1991年國家教委才下發的,學校去年才鐫刻在校門口的一塊斜斜的石碑上,只是從92級入校的醫學生才開始在碑前宣誓。
只不過,老生們天天騎車路過門口,對誓言的第一句話「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也是耳熟能詳了。但是任何語言也沒有切身經歷,能讓大家由衷感到醫生肩負的責任之神聖和重大。
芳華雖然見今天天陰,沒有出大太陽,還是叮囑趙老四,這兩天好好休息,多喝水,養好元氣再說干活的事情。
李玉平和同鄉們就要用推車將老四推回住地去,臨行前老四問幾個學生的姓名。大家相視一笑,張永說︰「老鄉,別問了。你知道俺們是華西醫大的學生就是了。」
老四還喃喃地說︰「這華西醫大是哪里的學校啊?真是好學校啊。」
工頭在一旁說︰「那是在四川。四川可是個好地方啊。我知道華西,就是川醫嘛,很有名的哩!」
老四又說︰「那我也謝謝川醫培養出這麼好的醫生,好人哩!大好人哩!」說著又要給學生們鞠躬,大家趕緊攔住了。
工頭還有事,就帶著老四等人先走了。芳華等人把東西收拾了一下,悄悄給隔壁的小護士打個招呼,等她方便的時候過來拿昨天借的那些醫療用品。沒有直接送過去,就是怕她三叔看到了,會訓斥小姑娘。以那人鑽到錢眼里的本性,很難說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
小護士從窗口看到了芳華的暗示。也點了點頭,但是一直沒有過來,芳華等人就只見到衛生所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一開始是一輛農用拖拉機給拉來了什麼東西,搬進了院子。接著就听到那邊院子傳來類似馬達發動的聲音。不久,就有三五一群的人開始往衛生所里來了。這些人看起來都是不怎麼富裕的農民,還大多有些營養不良、蒼白瘦削。年紀有十多歲的,有二三十歲的,也有五六十歲的。
芳華她們等了半天,又看到這些人都去衛生所,不像是看病,很奇怪。但是自己幾個人也不方便去衛生所,就問店老板知不知道隔壁在干什麼。
老板說,這衛生所一直也沒有多少人來看病,那個醫生見掙不到錢,就托人找關系,從外地搞來了機器,要在這里辦采血點。這不,機器今天剛到,周圍經常出去賣血的農民就都趕來了。
芳華听到這,心里隱隱有巨大的不安,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她忙接著問這附近農村賣血的事情。
店老板自己家境還可以,沒賣過血,但是周圍鄉親賣血的可就多了,所以也略知一二。
原來過去誰家有個急事,窮得厲害的時候,也都有人去賣血,換點急用的錢。但畢竟賣一次血,也是很影響健康的,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農民們寧可借錢也不願賣血的。
但是今年開春後,听說漯河、駐馬店那一帶新開了很多血站,而且是采用了新方法采血。一個人被抽了八百毫升的血,機器還會回輸回來四百毫升。
也不知這是什麼道理,反正現在賣個四百毫升的血,人根本就沒啥感覺。所以,好多人就跑去賣血,有的人甚至可以天天賣。一個月賣二十多次的大有人在。不但是家里貧困的人去賣,有些好吃懶做的、游手好閑的人也去賣,還有些家里不是太貧困的人見這法子很劃得來,也有跟著去賣的,好換點化肥農藥錢什麼的。總之是附近農村都出現了不少賣血為生的人。
芳華听著老板的講述,越听牙關咬得越緊,越听神色越凝重。嘉輝奇怪地問她︰「你怎麼啦?」
芳華轉過身,緊緊抓住嘉輝的手,然後一字一頓地說︰「大禍就要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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