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兒從今到古,就沒有受過這樣的氣,而且連打回來的可能都沒有,一時間惱一陣喜一陣熱一陣冷一陣。在寒風中顫抖著小身板。
杳娘喜滋滋地扯了布,拿包袱皮包好,老遠就看見站在文記點心鋪前不遠的串兒。高興地揚手︰
「串兒,阿娘回來了。」
串兒沒听見他的叫聲,徑自低著頭在那里胡思亂想。
杳娘走到串兒面前︰「串兒,想什麼呢?叫你也不應。」
突然听見人說話,嚇了串兒一跳,本能地抬頭,看見阿娘,趕緊又低下頭︰慘了!現在自己的臉一定紅腫難看,阿娘一定會罵自己的。
杳娘手中的包袱掉到了地上,她被串兒的臉嚇到了︰誰下手這麼狠,把一個五歲多的孩子打成這樣?可憐的串兒,一定痛死了。
她的身子顫抖著,眼淚如同泉涌,一把將串兒摟進懷里︰「串兒,這是怎麼了?你被誰欺負了?」而後突然尖叫︰「阿娘去殺了他!」
說罷,如同哭喪一般,怪聲怪氣地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落︰「啊哈哈哈是哪個喪天良的烏龜王八蛋啊,竟然把一個小姑娘打成這樣?你不得好死啊!啊哈哈哈,你全家死絕啊」
串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阿娘,在她的眼中,阿娘是矜持的,在苦難的日子里仍然努力地保有她的這份矜持。可今天,現在,阿娘如同市井潑婦一般哭罵著,讓串兒心里又酸又疼︰阿娘,是全心全意愛著自己、信任自己!或者不能說是信任,那是護犢,就算是自己做了錯事,她仍然會護著自己。這讓串兒十分感動,也很滿足。
串兒的臉被按在阿娘胸前,有點火辣辣地。她掙扎著︰「阿娘,疼!」
杳娘倏地停止哭泣,蹲子︰「對不起,阿娘吹吹。哦,對了,阿娘帶你去看大夫。這些殺千刀的,不得好死。嗚嗚嗚。」
拉著串兒的手就走,串兒拽了她一把︰「阿娘,包袱。」
「哦,阿娘糊涂了。」
並不放開串兒的手,撿起包袱背上︰「走,先看大夫,然後我們叫輛牛車回家。」
「阿娘,那得費錢哦。」
「沒關系。該花的就要花。串兒,從現在開始,阿娘一定好好保護你。誰敢再欺負我的串兒,我就跟他拼命。」
「阿娘,別去看大夫了,一位好心的大叔送了一瓶傷藥。」
杳娘接過傷藥聞了聞︰「倒是上好的傷藥。好吧,咱去叫牛車,回家去。」
路過錦繡閣,金管事正好在門口張望,看見杳娘便客氣地招呼了一聲。杳娘站住腳︰「金管事,奴家把孩子托付于你,你卻不曾護住她,你是男人啊,看一個弱小女子在你眼皮底下被打,都不站出來的麼?」
串兒想說話,杳娘卻拉拉她的手︰「世風日下,人的正義感都喂了狗吃了。」
說完,拉了串兒就走。串兒不由回頭抱歉地對金管事笑了笑,看著串兒那張奇異的胖臉,金管事臉紅了︰杳娘這是罵自己,枉為男人?!
杳娘到魚行買了一條魚,才叫了牛車,母女倆依偎著回了家。
回到家又是一番忙碌︰洗臉換衣擦藥,而後硬是逼著串兒躺在床上休息。
看床前眼淚婆娑的阿娘阿姆,串兒小心地問︰「你們都不問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嗎?」不跳字。
杳娘看看串兒︰「串兒,阿娘相信我的串兒不是個惹事的人。如今長安太平了,那些貴人也回來了,難免會走動起來,張揚起來。除了這個,阿娘想不到其他。」
串兒贊嘆地看著自己的阿娘,把今天的遭遇說了遍。杳娘眉娘也還罷了,波力卻在一邊氣得「吱吱」直叫。
喝過魚湯,杳娘拿了今天買的布料出來給眉娘看︰
「兒打算著,給串兒做些小襖、中衣、膝褲、花鞋,一天天大了,慢慢也要給她穿上裙子了。再給阿娘、阿爺做些衫子襖兒,布料倒還柔軟,是前幾年的花色,也便宜,好好地繡了花,不比外面成衣差。」
「唉,你安排就是了。也不知你阿爺怎麼樣了?信也不來一封,急死人了。」
串兒如今眼楮也腫了起來,眯縫著眼看她們︰「阿姆,別擔心,阿翁沒事的。」
眉娘看串兒那樣,想笑眼淚卻流了下來︰「這些人下手也太狠了,把串兒打成這樣,串兒受罪了。」
串兒囁嚅著︰「阿娘,阿姆,他們跟錦繡閣的管事打了招呼,不許再拿繡活給我們做。還有,金管事居然知道我們私自做活呢。」
杳娘一愣︰「他沒說啥?」
「沒有。他們家大業大,咱搶不了什麼,他才無所謂呢。」
「我們把剩下的素絹繡完,可是,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
「過兩天我再去看看。那位姐姐說過的。若是定貨,再做。」
「你這臉?」
「要不了兩天就消腫了,沒事。阿娘,趕緊把背包做好,下次我要帶波力去街上呢。」
杳娘拿出粗麻布︰「這能行不?」
「行。挺結實的,質感也好。」
「那我現在就裁,要不再染個色?」
「紅色吧,串兒喜歡紅包包。」
「好吧。不過染色得等幾天。做好了你先用著。」
下半夜,串兒卻發起了熱,急得杳娘直哭。
眉娘指揮著拿溫熱水給串兒擦身子,敷額頭,直到天亮,方才慢慢退了熱。
串兒全身酸軟地睜開眼︰昨天晚上,夢見了自己的媽媽,正對著自己房間的文竹說話。可是,自己怎麼也听不清楚她說的什麼。耳邊一直有細細的哭聲,鬧得自己睡不塌實。
翻個身,竟然看見阿娘伏在床邊,阿姆趴在桌上,正沉沉地睡著。只有波力眼楮瞪得圓溜溜地,看見自己醒來,露出一口白牙︰
「你昨天晚上發燒了,她們照顧你一晚上。」
串兒輕聲說道︰「看來,我也很脆弱,被那一打一嚇一氣,居然傷了神。家里沒藥,坊門關了,她們難道是用物理降溫法?」
「是的。」
「嗯,我得去買些常用中藥材放著,否則遇上昨天晚上那樣就麻煩了,如果有桂枝,至少能幫助發汗退熱。」
「過兩天你要上街?」
「嗯,我會帶你去的。你要保護我喲。」
「放心好了。我一召喚,那些鼠子鼠孫出來一只咬一口,就夠人喝一壺了。」
那傷藥很好,三日後紅腫消了,只剩輕微的淤青。
到了串兒上街的日子,串兒將波力放進背包,原本想自己去,可杳娘堅持要陪同,只說她在東市口等,不進去。
串兒無奈,只得听從阿娘安排,出門叫了牛車,母女往東市而去。
文記點心鋪,站著那見過的婢女。看見串兒,她先是一笑,而後驚異地再三打量串兒︰
「你挨過打?就在前幾日?」
「是啊,姐姐今天怎麼這麼早?」
婢子搖頭︰「本來管嬤嬤囑咐要訂50張,可是,我家五娘跟各管事都打過招呼,凡是遇見左眼角一粒朱砂痔的小丫頭賣繡活,誰也不許買,否則,別怪她無情。夫人也是下了令的。」
串兒一驚︰「那天那女子,竟然是順昌侯府的娘子?」
「是啊,是夫人嫡出的,行五。平日最是嬌寵,這次這事惹大了。」
串兒從懷里掏出三十文錢︰「姐姐,耽誤你一會兒,講講唄。」
那婢子接過錢,湊近她說道︰「她惹的事,侯爺卻被御史參了一本,說他縱容家中女眷擾亂京城,欺侮百姓。侯爺在外征戰還未歸家,這一本讓夫人又氣又怒。還有呢,皇後下了申斥令,斥責夫人教女不嚴。」
串兒忍住笑︰誰這麼好心啊?給他家這麼一頂帽子壓下去。
「夫人禁了五娘的足,不過也責令府中采買管事不許買你家的繡活。在錦繡閣買的繡活也一定要嚴加查看,誰若做事不精心,被罰了可就自己哭去吧。」
串兒看著這個多話的婢女,再三謝過︰「看來是沒法子再跟貴府做這買賣了。不過,還是謝謝姐姐。」
「我也沒想到是你啊。你膽子也真大。對了,我們府不行,你跟其他府做還是可以的。」
「謝謝姐姐。可妹妹我實在不明白,你家五娘怎麼能如此驕橫?她仗的誰的勢?候爺?」
婢子神秘地指了指皇城方向︰「寧婉儀,她嫡親的大姐。好了,小妹妹,我走了。我說的話你可要保密喲。」
揮揮手,徑自離去。
原來,是宮中有妃嬪做後盾!
波力在包里嘀咕︰「哼,這些笨蛋,家中有貴人更要謹慎些嘛,還這麼跋扈。」
「那些都不關我們的事了,現在的情況是,我們沒了進項。波力,要餓肚子了。」
串兒往東市口走去,不時回頭跟波力說話。
這時,一個衣著華貴的小子站住腳盯著她,跟身邊人說︰「哎,你看,那不是串兒麼?她自己在嘀咕什麼呢?叫住她,正要找她呢。」
身邊人趕緊追了幾步,揚聲叫道︰「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