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兒咬牙,悔恨不已︰人,真是不能貪心佔便宜。現在好了,現世報來了。
自從上次遇見順昌侯家的五娘無辜被打之後,串兒已經真正明白,這是個等級制度十分嚴格的時代。對庶民有諸多限制,而貴人們,卻能輕易將庶民踩在腳下。
杜嬤嬤奉命傳話,這話應該是宮中貴人帶來的。是誰已經不重要,至少表明了一種態度。對庶民不屑的態度。
木七郎的開朗個性,讓自己忽略了他的身份,也許放在平日,自己還有興趣打探一番他家究竟是什麼樣的高門,現在,突然失去了所有興趣。
實在不甘心被這樣幾句話給鉗制住,突然串兒笑了︰「難為杜嬤嬤的主人想得周到,不過他們也過慮了,高門出來的孩子又非白痴,會比不上我們庶民子女?輕易就會被迷了心竅?何況,民女才六歲,能打他家兒郎啥主意?唉,也許貴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比庶民早熟,不愧是貴人。」
杜嬤嬤一張臉瞬間變得狠厲︰
「你就由著性子說嘴吧。哪天禍從天降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串兒撇嘴︰「謝謝嬤嬤提醒。等禍降了再說。民女先離禍根遠些。」
依著杜嬤嬤的脾氣,早就一巴掌甩過來了。可是,現在她不敢。幾位郡王都是聖上最疼愛的,若對她不滿,只需幾句話就把她踩死。為了個小丫頭,不值得。
一路並沒有停下車來,說傳了話來,直接到寺門口會合就成。
串兒看杜嬤嬤氣呼呼地坐在那兒,不再找他們麻煩,心情好了起來,拉著低眉順眼的墜兒竹汐唧唧喳喳,慢慢地,氣氛熱烈不少。
大慈恩寺在晉昌坊以東,佔了晉昌坊一半。有山林泉水,風景秀麗。寺內重樓復殿,雲閣洞房,珠玉丹青,華麗異常。又面曲江池,讓人胸懷開闊,心曠神怡。
車一停下,串兒徑自帶著墜兒竹汐跳下車,漠然地看著後面的幾輛車。
李適下了車,皺眉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一臉不郁,若有所思地瞟了剛下車的杜嬤嬤一眼。然後招呼著李迥李邈到後面車上將四娘接了下來。
四娘,就是李邈一母同胞的妹妹李蕊,因其母離世,李蕊年小,身體又弱,李亨心疼她,便囑咐張皇後接進宮去照料。
李蕊穿了素白衫子、銀紅的累珠疊紗裙,半透明的披帛,梳了三丫髻,小臉,眼楮跟李邈很象,嘴唇粉嘟嘟的,下了車也不戴帷帽,拉著李適的衣袖,聲音又軟又糯︰
「大哥,你們說的串兒在哪兒呢?叫她來伺候著。」
杜嬤嬤笑微微地走了過去︰「還是老奴伺候您吧。那些庶民不知規矩。」
李蕊嘟著嘴︰「你無趣得很。在宮里約束得還不夠麼?」
杜嬤嬤臉一紅︰「皇後可是吩咐了老奴要好生伺候著的。」
李蕊求助地看著李適李邈,李邈黑著臉,正想說話,李適卻提高音量搶先開口︰
「杜嬤嬤,派您來不是為了給四娘添堵的。橫豎有我們呢。」
杜嬤嬤臉一白,趕緊低頭︰「老奴僭越,郡王萬勿怪責。」
雖然沒听清楚他們全部談話,可李適讓杜嬤嬤吃癟的話卻全鑽進了串兒耳朵。串兒打了自己的頭一下︰真沒出息,被一個老婆子輕易給影響了情緒?天塌了,不是還有高個兒頂著嗎?!
拉拉墜兒︰「走,我們去認識一下那小美人。」
今天串兒穿了阿娘專門用天香絹做的衣裙,顏色雖然素淡,可是阿娘阿姆手藝好,看起來既清新又雅致。
串兒迎著他們走過去,站到李蕊面前,伸出手︰
「你好,我是串兒。」
杜嬤嬤臉色一變︰「大膽,什麼你呀我的!來人,掌嘴。」
李迥一步跨過來,擋在串兒面前︰「誰敢動手?我踢飛他。」
李適臉一黑︰「杜嬤嬤,若你是來掃興的,請你回去。」
杜嬤嬤臉一白,吱吱唔唔地退到了一邊。
李蕊瞪了杜嬤嬤一眼︰「天氣太熱,就讓嬤嬤在車里等吧,免得傷了身體。」
李適李迥李邈齊聲道︰「請杜嬤嬤上車等,千萬別勞累。」
杜嬤嬤身子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李適使了個眼色,一個機靈的小丫頭走過來把她扶進了另外一輛車。
看杜嬤嬤上了車,大家全捂了嘴,悶笑不已。
李蕊高興得跳了起來,笑嘻嘻地看著串兒︰「你伸手是什麼意思?」
串兒笑了笑︰「我想認識你,跟你做好朋友啊。」
李蕊跳起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一把抓住串兒的手︰「我是李蕊。」
李適李迥突然嗆了口水一般猛咳,剛好把李蕊倆字遮掩了。
串兒看了看李迥他們︰「你們怎麼了?受涼了麼?」
李適一邊咳一邊指著李蕊︰「這是我們四妹,你叫她蕊娘就好了。」
串兒恍然︰「哦。」
李蕊拉著串兒向寺廟里面走去,好奇地問她平日里都做些什麼?愛吃什麼?喜歡玩什麼?衣裙誰做的?
不一會兒,幾個小女孩就親熱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熱鬧得不得了。
李適看他們相談甚歡,方才吐了口氣。
轉頭問李邈︰「皇祖母怎麼派了這麼個沒眼力勁的奴婢來?」
李迥湊過去︰「大哥,你的意思是這奴婢對串兒他們說了什麼話?」
「你沒看見他們剛下車都黑著臉麼。小心他們以後都不理睬你。」
李迥皺眉︰「杜嬤嬤一個奴婢根本不敢亂說話,那肯定是皇祖母派她來傳話的。不過帶幾個朋友一起玩,有什麼大不了的?皇祖父都沒說什麼。我得想辦法不讓皇祖母將火發泄到串兒身上。連朋友都保護不了,還混個屁。」
李適沒說話,只是深深地望著李迥︰七弟並不是如平常表現的那樣大大咧咧,還是很有幾分謀算。
李邈眼微眯︰七弟還小,什麼都听別人的,到底有幾分是他自己懂自己明白的?!
知客僧前來相迎,請眾人到佛殿進香。先男後女,由長及幼。
李適拈了三炷清香跪拜在地,閉目祝禱,片刻方起身,則將第一支香插在香爐中間,念道「供養佛」,第二支香插右邊念道「供養法」,第三支插左邊,念道「供養僧」,上完香後合掌,片刻方回。
待眾人都上完香,奉上香油錢,李適才招呼著大家到南面鋪好地墊的歇雨亭稍坐。
串兒一看,喲,這是要吃野餐啊。
幾十個僕從恭順地站在周圍,就連松子也沒靠過來。只有李蕊帶來的兩個婢女在給大家斟酪漿,串兒趕緊搖手︰
「謝謝姐姐。我喝不慣這個。」
李蕊笑嘻嘻地坐在她身邊︰「臉圓的是瑤紅,臉尖的是玉香。串兒,我們現在是朋友了,你愛喝什麼盡管說。」
串兒道︰「我不愛酸,喜歡甜的。」
瑤紅趕緊拿了另外的漿液︰「小娘子試試這個加蜜谷葉飲,挺香甜的。」
串兒接過來抿了一口︰「嗯,不錯。」
李蕊點了烏梅飲,墜兒竹汐喝酪漿,李迥要了跟串兒一樣的,李適點了加蜜沙塘飲,李邈要的麥飲。
串兒暗自咂舌︰這也不是開餐館,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制作搬運這些東西啊。
地墊上擺滿吃食,卻也不過是點心瓜果。出于對佛祖的崇敬,是不能沾葷腥的。
李適年長,卻也不過是個大孩子,平日里總是繃緊了弦,難得放松。進了香,仿佛心中有了寄托,胸口也沒有那麼悶了。
看李蕊起身跟竹汐說話去了,便靠近串兒,低聲說道︰「別把杜嬤嬤的話放在心上。」
串兒眉一挑︰「你知道她說什麼?」
「不知道。總逃不開那些俗套。」
「唉,其實我們並沒有攀附之心。高門士族婚姻都是砝碼,不能浪費,也可以理解他們的防範之心。」
李適眼神一黯,自嘲地說道︰「幸好婚姻還有這麼點用處。」
串兒驚詫地看他一眼︰「听說你明年就要成親了,怎麼好象並不高興呢?」
李適端起加蜜沙塘飲猛喝一口︰「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不過是砝碼而已,有什麼好高興的?」
「不是你自己選的?」
「哧,怎麼可能讓我自己去選。也無所謂了,不過一個女人而已。」
呃
串兒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好象不需要安慰吧?不少字這個時代的男人又不缺女人,也不可能專一。
李蕊擠過來︰「串兒,听說你是753年生的,哪一天啊?」
「四月十八。」
「啊?跟大哥只差一天呢。」
串兒轉頭看著李適,李適點點頭,笑呵呵地說︰
「是只差一天,可年齡差了十一年。」
李邈打趣他︰「要不,明年大哥的生日跟串兒同一天辦吧,就咱幾個,好好聚聚。」
被冷落半天的李迥也跳了出來︰
「好啊。要不,我來安排吧。吃的玩的,保證安排好。」
李適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隨便吧。現在說這些太早了。」
李邈正色道︰「大哥,就答應吧。明年十月,你就要成親,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李迥撓頭︰「大哥一直不是一個人啊。」
李適唾他︰「不是一個人,還是一只鼠麼?」
李迥笑了︰「對對,就是串兒養的那只。」
李邈敲他頭︰「到時候大哥就有女人了。」
李適踢他︰「胡說什麼?也不看看場合。」
李蕊拽住串兒的手︰「你養了什麼鼠?啥時候帶來看看啊。」
串兒點頭︰「別搖我啊,你還真鬧騰。行,下次一定帶來。七郎多嘴。」
風悠悠地吹來,將曲江池的濕潤涼爽傳送過來。串兒覺得十分開心舒爽。
隱隱地,後背涼涼的,老覺得背後有人盯著自己。轉頭去看,卻又什麼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