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跪在蒲團上磕過頭問過安,卻遲遲不見堂上的祖母大人讓她站起來。這讓文秀很是有些不習慣。一個在眾生平等的環境下生活了二三十年的人,對于給人下跪這種事總是有些不太習慣的。雖然看在一這位老夫人作為這具身體的親祖母的份上這一跪也算是心甘情願,但是這種遲遲不讓站起來帶有受罰意味的下跪,她心里可就沒那麼甘願了。在這種情形下她卻也只得低著頭,在心里不住的提醒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君老夫人沒有發話,文秀問過安之後也跪著沒有再出聲,在這樣的氣氛下屋內其他伺侯的人自然也沒有一個敢出聲,整個屋子里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壓抑起來。盡管文秀一直沒有再抬頭看過堂上的祖母大人,但她還是能感覺君老夫人的視線打從她走進這屋里起就一直的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那眼神中的探究就像是要將自己的里里外外全都給透一樣。
過了良久,就在文秀感覺膝蓋有些發疼抱怨著膝下墊子里的棉花太少了的時候,堂上的君老夫人終于發話了︰「好了,起來說話吧。」
听到君老夫人的發話,一直陪文秀跪著的春燕慌忙爬起來將文秀從地上扶起來。
「過來坐下吧。」君老夫人看到起身後的文秀依然還是低著頭,站在原地顯得一副十分拘謹的樣子便再次開口道。
「是。」文秀選了屋里一個距離君老夫人既不太遠也不很近的位子坐了下來。
「听說你近來在這京城里很出風頭,怎麼現在我面前卻是這般模樣?」君老夫人說這話的語氣不輕不重的,但文秀卻還是听出了其中的不滿意。
听她這樣說,文秀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苦。她不這樣還能怎樣?她可是還記三年多前自己離開路原時這位祖母大人給自己留下的深刻印象,記得她是個多麼看重規矩的人。如果自己在她面前真的像平常那樣大大咧咧的,她能肯定也一樣會被批評。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看來這位老夫人今天果然叫自己過找自己「麻煩」的。
「祖母說笑了,在祖母跟前哪有秀兒張狂的份兒。」文秀小心的回答道。
這話絕對是發自她的真心,出自她的肺腑,沒有半分言不由衷的意思。面對這位精明得厲害的老夫人,她可真是不敢有什麼造次。
君老夫人又仔細的盯著文秀好不容易抬頭看向她的眼楮,在里邊只看到一片坦然之後,才用回暖了許多的語氣又道︰「從前的你性兒雖有些偏執有些倔,但卻也還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對于現在京城里傳的那些關于你的風言風語,我也並不是很相信。對于我們君家的女孩兒都是什麼個性,我這個做祖母的雖不敢說全然的了解,但多少也還是心中有數的。那些流言里流傳的事估計是有心人故意弄出來的。」
听到君老夫人這麼說,文秀心里雖然有些意外,但也還是松了一口氣。
但就在她臉上剛不經意的露出一點兒這種情緒時,又听君老夫人道︰「雖說我們這些對你有些了解的人知道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但那些不了解你的外人可不知道。‘三人成虎,眾口爍金’,流言不僅僅能夠殺人,有時候甚至還可以毀滅一個家族。那些流言不但對你本身的聲譽委有影響,還會大大的影響到我們整個君家幾百年來在這方面的良好聲譽。」
說到這里她忽然停了下來,沒有再看文秀,只是從林嬤嬤手里接過茶盞,不緊不慢的輕輕的啜了一口。
自覺沒有模清她這番話真實用意的文秀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輕易開口,她不動聲色的靜靜的坐在位子上看著坐在堂上喝茶的君老夫人。
終于,君老夫人輕輕的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茶盞遞回給她身旁的林嬤嬤後又道︰「關于這些所有事的來龍去脈,你父親已經全都跟我說過了。我知道這些事其實都不能怪你,甚至還可以說你才是無辜被牽累的那個。我今天叫你過來,並不是要因為這些事責罰于你,而是想向你說句‘做得好!’這三年多來你在京城里所做的一切,都證明了你無愧于是是我君家的女兒。」
如果說這位君老夫人之前的話還只是讓她略感意外的話,那這突如其來的稱贊就讓她大感受寵若驚了。雖然對于這位祖母大人的記憶並不算多,但是總覺得她並不是那種會輕易夸贊人的人。而且就像她之前所說的那樣,那些流言確實是不止影響到了她的名聲,還對整個君家的聲譽造成了一些不能算好的影響。所以她還真沒有想到過這麼通情達理的體貼話兒,會有一天自作為應該是最重家族聲譽的君老夫人這里听到。這實在是讓她有些太過吃驚了。
也許是她臉上吃驚的表情太過明顯,君老夫人一向有些嚴肅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接著她又向兩只眼楮瞪得老大的文秀道︰「怎麼?你很吃驚麼?難道你以為我今天叫你過來,是要因為這些事來罰你的?」
眼見心事被當場拆穿,臉皮老厚的文秀很是大方的點頭承認了︰「是,秀兒之前一直在為這些事心有忐忑。畢竟鬧出這些傳聞來別說是我們這樣的大世家,就是一般的蓬門小戶也是很難接受的。」
「嗯,按一般這麼來想也確實沒錯。」君老夫人點了點頭,然後朝一旁的林嬤嬤使了個眼神,在等到林嬤嬤將屋內除了她們祖孫倆之外的人都帶走之後,才道︰「這也難怪,隨著我們君家越來越沒落,世人都快要忘記了君家家史上那些真正出色的‘君家女兒’到底是個什麼樣兒了。還以為就是那種所謂的極具大家風範的大家閨秀,殊不知這樣的想法完全是大錯特錯了。」
君老夫人這帶有淡淡譏諷之意的話讓文秀心里忽然的閃過了一種想法,卻在一時間又沒有能抓住。
「是什麼地方大錯特錯了?若不是那種‘極具大家風範的大家閨秀’,那應該是什麼樣兒?」文秀帶著幾分迷惑的順著君老夫人的話問道。
君老夫人搖了搖頭,道︰「若是真是那樣,那現在這大景朝的哪一個名門官宦之家的女兒不是養成這樣的?別說是那些門閥世家的小姐,就是一般的書香門第家的女兒也是照著這個樣兒教養的,哪有什麼特別。」
「可是,可是秀兒還記得那些年在路原時所受的教育也也確實就和平常人家一樣,學的都是琴棋書畫、管家女紅這一類的,並沒有什麼很特別之處啊?」文秀努力的回憶了一下她關于之前在路原生活的所剩不多的記憶後,有些不特別確定的問道。
听到文秀的問題,君老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種驕傲自豪的笑容,道︰「不錯,君家的女孩兒所學的東西確實與別家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這是因為君家女兒的特別是遺自于君氏骨血最深處的,並不需要特別的培養。每隔幾代在君家面臨困境的時候,總會出一兩個獨特立行的女孩兒,幫助家族走出困境。而這正是君氏得以傳承數百年,雖然歷經了少風雨飄搖卻始終沒有被煙滅于歷史的重要原因。」
一直在像听著天方譚一般的文秀發現君老夫人說完這些的時候,正用一雙閃耀著一種莫名詭異光彩的眼楮一愣不愣的看著她,直將她看得背後發寒。
「還……還有這種神奇的事啊,」文秀莫名艱澀的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以道︰「怎麼……怎麼從前都沒有听到過這種說法?」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問出口之後文秀的心里就突然的感覺到一陣後悔。直覺的,她就感覺這個答案不會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天知道她其實並沒有要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意思,原本這只是她想轉移開君老夫人那灼人視線的一個隨意理由。
「你當然不會听說過,因為這種事只有君家每代最核心的一兩個人才知道。」君老夫人說到這里,總算是收回了那令文秀感頭皮發麻的眼神,有些惘然的道︰「因為這並不是能夠被培養的才能。之前有幾代人曾經刻意的想要培養過這種心性,但無一例外的都失敗了。甚至還有不少造成了相反效果的例子存在,有幾次君家的危機便是由此而起。所以由那以後,為了避免那種事的發生,每一代便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這些了。
君家族規之所以讓所有直系所出的女孩兒不論嫡庶的全都要送去路原教養幾年,其真意並不是為了要‘培養’而是為了就近‘觀察’。」
說到這里,君老夫人又再次的將目光調轉回了文秀的臉上︰「其實自你三歲去了路原本家之後,我對你一直都是很抱有希望的。直到三年多前那年事的發生,才讓我徹底的對你放棄了希望,讓你去那個荒山別院調養。卻沒有想到竟然是我看走了眼。」